第 8 章(1 / 1)

山居舊事 十二鵲 4036 字 9個月前

天灰蒙蒙亮起來,穀裡差人來問詢了一番,移走了連翹的屍體,敏敏懂事得緊,滴溜著眼睛察言觀色並不多問,程克青心力憔悴尚未想好如何安慰敏敏,兩人頗有默契都不打算捅破窗戶紙。

歸念居破天荒調來了好幾位婢女婆子,程克青日日跟著婆子差使,洗衣做飯樣樣都得做。隻不過有時將衣裳洗爛了,做飯時燒穿了鍋底。空閒之餘便四處溜達,找找可能藏有靈津玉砂丹的地方。

有日聽得婆子說起夜發現有人形若鬼魅般出現在歸念居,她擔心敏敏安危,隻好晚上握劍守在門口。

整個山穀都沉浸在新穀主的繼位,張燈結彩其樂融融,連歸念居也掛上了紅色的綢緞。

她盯著那近乎遮天蔽日的綢緞出神,紅綢顏色鮮豔好似噴薄而出的血液,隨風飄搖宛若那夜蒲柳般的屍體。

“火燒起來了沒?”冬青隔窗喊起來。

程克青醒神,拾起乾柴塞進爐灶裡,搪塞道:“快了快了!稍安勿躁。”

火苗逐漸旺了起來,隻是盈盈一撮,難得可貴,她被冬青集訓了幾次,終於能自食其力將火燒起來了。

許是她的語氣過於敷衍,冬青放心不下,探頭窺到灶裡升起的火,很是欣慰,“學得真快,一會教你怎麼燒水。”

“燒水?”程克青一手托腮一手攪動火爐,“不都是將水倒進來,等沸騰麼?”

“不同的用處,燒水的木材、器皿、時辰各不相同。”冬青耐心解釋道:“當然你講得也不無道理,燒水燒水萬變不離其宗,用鍋燒是燒,用爐子燒也是燒水。”

電光火石之間,程克青忽覺醍醐灌頂般澄澈明亮。|

她扔下燒了一半的柴火匆忙起身,“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

好一個萬變不離其宗!她在茲州見過雲娘如何開啟暗室的機關,也正是應了雲娘的托付來魚淵穀,和謝晏必定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那機關說不定也可以試試。

萬一那密室裡就是靈津玉砂丹呢!

牌位還是那個牌位,程克青輕車熟路,上手欲挪動時,撫到牌位上一處漆觸感厚重一些。她湊近看了看,“先師之靈位”下隱約寫了個李字,又被重新刷漆覆蓋住。

李?是李姓麼?

程克青找到祠堂的族譜,粗略翻閱搜尋蛛絲馬跡。翻到謝耘這一係時,終於有了點眉目。

族譜內輕描淡寫帶過一句,謝晏早年曾師從李成蹊,於同光三年歸來繼任穀主之位。

李成蹊是大輿的開國名將,戰無不勝,威震四海使得敵人聞風喪膽,他的赫赫戰功足以名垂青史。大輿子民為了紀念這一肱骨之臣,建立了有名的成蹊祠,也就是後來武林中人舉辦逐鹿大會的地方。

同光三年,李成蹊受命前往朔州上任鎮北將軍,途中不幸抱病身亡。也許正因為師父的逝去,謝晏才回到穀裡接任穀主。

難道這先師的靈位是紀念李成蹊麼?謝晏曾征戰沙場著實令人吃驚,可為何又偏偏將李姓抹去?

古今多少事,皆隨風沙逝去。後人隻能靠這些隻言片語的文字想象先人的英姿。

程克青挪動牌位,下到地道立於石壁前,深吸了口氣,細細回憶了一番雲娘的手勢,照貓畫虎抬手伸出手指遊走在石壁之上。

一次不行,再試一次,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手指已經磨得血淋淋,那石壁巍然不動,

妙哉妙哉!程克青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

她生出些越挫越勇的倔氣,但徒有倔氣也解決不了問題。虧得自己的手指是肉做的,她摸著下巴貼近石壁看了眼。莫不是和李成蹊有關?

程克青後退一步,將石壁儘收眼底,滾滾浮雲好似千裡江河,她按照李成蹊打勝仗的路線,重新在石壁上點觸一番。隻聽得一陣低沉的轟鳴聲,好似從地下傳來的悶雷聲,厚重的石壁緩緩移動,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黑暗中的甬道向她發出邀請。

是進是退?程克青躊躇不前,她本意是想找到靈津玉砂丹有關的訊息,不曾想似乎觸及了謝氏舊人的往事。

不及她邁進石門,身後一黑影搶先闖入密室,緊跟著一青色身影追隨其後,將她撞個趔趄。

“......”

程克青目瞪口呆,“你們能禮貌些麼,這密室是我打開的!”

話音未落,青衣身影腳步一滯,正是謝耘,他抽空掃了眼程克青,言簡意賅下達指令,“你進來。”說完轉身深入甬道繼續追趕。

甬道悠長,偶爾還有微風拂麵夾雜著滴水聲,這地道應該和外界是通聯的,想到這裡程克青放下心繼續前行,忽見微光,她左拐之後,室內映入眼簾一龐然大物將她震懾住了。

一座高大威嚴的石像巍然屹立,他身披鎧甲手握長劍,飄動的披風栩栩如生,眼神堅毅身姿挺拔,眉宇間的英氣與豪氣讓人肅然起敬甘拜下風。

腳下的基石幾個剛勁有力的字體: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石像背後聽得一人沉悶粗重的喘息,程克青顧不上感慨龐大的石像,她繞過石像去,便看見謝耘的劍抵在黑衣人的脖頸處,黑衣人不再掙紮,索性癱軟在地方,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劍鋒一出,程克青的簪雲劍已挑破黑衣人蒙麵的布巾,劍尖落在心臟的位置,她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一些,“為什麼要殺連翹?”

男人五官清瘦,眉眼斜飛入鬢,一股脫塵又入世的分裂,他沉吟了一會,疑惑道:“什麼連翹?哦,你是說那丫鬟?一個丫鬟殺了便殺了,還需要問為什麼?”

程克青按耐不住,持劍一刺,被謝耘的劍擋開,她吃力不住,寶劍脫手掉落,她氣道:“你居然要包庇他?你不是說他中了你的金針,肯定逃不掉,你知道他都乾了什麼!”

謝耘沉聲解釋,“我自然明白,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他逃不掉,我自會將他交予長老們處置,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麼嗎?”

地上的男子打量了程克青一遍,冷笑道:“你是程克青?也罷了,程卓英那廢物能教出什麼好東西,怎麼?三劍山莊被圍剿了,你這叛國狗賊無處可去,躲到魚淵穀裡來了?”

“你認識我師父?”程克青又氣又急,上手啪啪兩巴掌扇在他臉上,“休要侮辱我師父!”

那男子被兩巴掌扇得懵了,啐道:“程卓英和謝晏就是廢物膿包,手上拿著剩水殘山圖,明明略施援手輕而易舉就可以拯救大輿子民於水火之中,卻偏要裝作淡泊明誌與世無爭的樣子,廢物!廢物!”他罵得狠了又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謝耘眉頭一皺,連發三針,男子被點了穴位定在原處一動不動。

“剩水殘山圖?那是什麼?”程克青一臉茫然望向謝耘。

謝耘走到石像麵前摸索一陣,從基石下取出一個石匣子,“殘山剩水是北澶和南輿的山河圖,由李成蹊將軍和你師父、先任穀主共同繪製而成,他們根據北澶的風土地貌製定了適宜北澶人的毒物,此圖一出不消三個月,北澶的糧食動物無法存活,水源遭受汙染,屆時生靈塗炭,北澶百姓猶如待宰羔羊隻能等死。”

“北澶人侵我大輿國土固然可恨,可他們之中不乏無辜的百姓,甚至還有手無寸鐵的婦孺......”程克青說到一半便無法開口,這確實是極其惘顧人道的事情。

“他在穀中四處搜查便是為了取得此圖,那日他在密道外偷聽我們說話,認定圖紙和鑰匙在你那裡,所以才會追去歸念居。”謝耘麵露慚色,“對不起,這幾日我忙於追查他的蹤跡,所以未能得空去看你。”

“你個病秧子,來看我我還要擔心你受傷。”程克青心中奇怪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她急忙掏出玉簪,“你說這是鑰匙?”

一枚簡單的碧玉簪,竟然關乎天下人的性命,程克青本用兩根指頭捏著玉簪,又覺不妥,換成雙手捧著玉簪。

“這匣子千錘百煉刀劈斧砍俱不可破,唯一的開啟鑰匙便是你手中的玉簪。”謝耘將石匣子的背麵翻轉給程克青看,隻見匣子下方有一孔眼,她半信半疑將玉簪插進去。

咯棱一聲似乎是關卡開啟的聲音,匣子彈開,一卷畫軸夾於其中。

程克青取下畫軸展開,畫卷上峰巒起伏綿延千裡,江河湖海浩瀚縹緲,氣勢恢弘,以山河為線將中原大地劃分成洲際,每一處都標注著字。

“這是一一對應的毒物。”謝耘食指點向其中一處,“此物需得銷毀才能永絕後患。”

“你有想過李成蹊將軍鍛造此物是為何?”程克青肅聲,“剩水殘山圖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

“假以時日,北澶鐵騎真想踏過連朔邊線,隻要有剩水殘山圖,就可以永遠威震四方。可若是沒有呢?你置大輿子民於何地?”

程克青扣上石匣,“有它至關重要,沒有它,也很重要。這就是我師父和謝晏前輩守護它的理由。”

見他沉默不語,程克青明白他需要時間才能說服自己,她轉手提劍刺向黑衣人的喉嚨,“這一劍,是為了連翹,也是為了讓你保守秘密。”

黑衣人因被點了穴無法動彈,隻能眼露凶光,嗚咽幾聲鮮血直流。

謝耘將匣子放回石像內,眼神複雜看向程克青,並沒有要阻止的意思。許久聽得他自言自語般歎道:“希望永遠也不會有用到它的時候。”

簪雲劍刃的血跡在黑衣人身上擦拭乾淨發亮,程克青吩咐道:“你把他帶走交差去吧。”

“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見她額前的碎發影影綽綽,謝耘忍不住抬指幫她撩起幾根碎發,“幾日不見,你瘦了很多。”

“你呢?”

程克青收劍入鞘偏過頭望著謝耘,聲色淩然,“還不打算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