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遙寄錦書 涓流彙海 4195 字 9個月前

三.

天光拂曉,鳥鳴陣陣。

小文興奮了一夜都不曾睡著一會兒,小武雖然矜持些,但是亮晶晶的眼睛出賣了他的內心。

“我想永遠住在這裡!”小文說。

“我也是!”小武說。

父親醫死了劉員外家的小兒子,醫館被官兵砸了,父親的宅子被搶走了,兩人被趕了出去,沒有親戚願意收留他們,兩人顛沛流離大半年,被狗搶走過食物,被其它的大乞丐欺負。

這是第一次,有一個安靜的整潔的住所,不用擔心被驅趕,不用害怕有成群的野狗眈眈而視。

昨夜稀裡糊塗被帶了過來,小武記得,那幾個人是不想要他和小文的,那是漠視的眼神,彷佛這兩個小乞丐不存在一樣,更甚之拿著劍的黑衣人是看死人的眼神,小武當時太害怕了,他隻能攥緊小文的手強裝鎮定不發一言。

寧清當時的確是想解決了兩個小鬼頭,以防止這兩小孩到外邊胡亂說話。是少主阻止了他要出鞘的劍,少主心善。

木門外的寧清敲了兩下門,沒等裡麵應聲,直接推門而入。

“吃早飯。”

兩個白麵饅頭被放在木桌上,還有一份炒青菜,兄弟兩人都看見了裡麵有好幾片肉,多日未見葷腥,小文就要衝過來,好香啊,好餓啊。

兩兄弟的肚子同時叫了起來,哥哥的動作比弟弟克製許多,他重重拍了小文的伸出的手背。

“謝謝。”小武說。

小文訕訕收回手,然後超大聲喊道:“謝謝!”

小文六歲,小武八歲,在怎麼經曆了一番生活的磋磨還是有小孩心態,又或者顛沛流離的不夠久,才會像這樣保留著孩子的純真。

寧清被兩雙純淨的眸子忘得有片刻恍惚,隨後言道:“吃吧。”

關於二人的安置暫且不論,少主還沒發話,就先讓他們呆在這。

卻說聞翎這邊。

將裴溪朝帶回來之前,寧清身上的殺伐淩肅之氣已經驚醒了裴溪朝,寧清當機立斷手掌批向裴溪朝後頸,裴溪朝沒有看清來人,就已經暈過去。

這人即使身受重傷警惕心絲毫不減,半路醒了一次。等回到錦繡苑後,聞翎安排府醫為裴溪朝診治。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聞翎先是感歎了一下裴溪朝此人堅韌的生命力,隨之而來的是思思憂慮,這樣堅強意誌的人,能否和其談好條件讓她為天樞閣訓練那批人呢?

如果是之前的裴溪朝,聞翎難說有幾成把握。但是現在的情況是裴溪朝必然有所求,那群天牢裡的裴氏族人,可都是裴溪朝的牽掛。

驅車趕路,夜行找人,聞翎忙活完這些後休息了很久,在古代的這三年非常注重身體的鍛煉和康健,但這一次持續工作的時間略長了些,且精神還處於緊繃狀態。

聞翎醒來的時候,天色都快要到日中,日光於微風正好,吹來縷縷春的味道。

如今休息完,神清氣爽,聞翎在院中做了基礎的訓練,而後簡單梳洗,穿上了錦繡閣未曾公開出去的衣裙,是淺藍紮染,錦紗布料,在裙擺處用金絲線繡上了玉蘭花。

繞開正房,視野開闊,可以看到全府邸景色正是一派綠意盎然花團錦簇,穿過府中湖橋,到達府中一角處隱蔽的居所,苑門前的道路兩側種滿了青竹。

十二和十三輪流於暗處守在這裡,以防裡頭的人出現什麼岔子。

屋內的人破曉時分醒了一次,欲要逃離,十二學著寧清趕忙進去把人敲暈,然後放到檀木床躺著。

裴溪朝的外傷已由府醫清理包紮了一次,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還有近乎於致命的傷,一道是刀傷,像是從背後捅的,一道是箭傷,箭頭還在裡麵,他的衣服上全是血。

府醫此人,是寧沚手下的人,饒是見慣了各種傷者,還是暗暗心驚。給主家辦事,不可多言,是以府醫並未多問,隻是叮囑了些傷者需要注意的地方。

聞翎過來的時候,裴溪朝已然醒來,不言不語,警惕地看著眼前救了自己的女人。

他動作著想要撐起自己身體,不欲一副躺在床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裴溪朝顧不得後頸被打的疼痛,問:“你是誰?為什麼要救我?”

包紮好的傷口因為裴溪朝的動作滲出血來,熟悉的撕裂的疼痛襲來。

裴溪朝麵色未變,強撐著自己靠著側坐,他盯著逆光中的女人,不知對方是何許人也,更不知對方有何意圖。

他這樣破敗的身子,筋脈斷了七七八八,日後是否能恢複另說,如今裴溪朝已是大夏的罪人,提起定安將軍都是鄙夷,譬如那街巷裡跑來跑去的孩童都會唾罵他這個叛國逆賊,又有誰還會懷念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呢。

裴溪朝一直嘲諷自己,想著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死了還不知道會讓哪些人如願,憑什麼他要去死?裴氏一族忠肝義膽,護國憂民,自幼父親教導忠義二字,伯父體弱,做些布匹生意卻散了家財救濟窮人,還有裴府上下的貴女婦人,無不在外重禮讓,謹謙卑。

那些教導他善待他的親人眷屬,都因為定安將軍與梁國私通,被他這個賣國求榮的罪人牽連,是他裴溪朝有罪。

可是。他死了不要緊,其餘的人該如何來救,該如何洗清冤屈,該如何向聖人稟明,裴氏溪朝,定安將軍,有冤屈。

“裴溪朝,三品定安將軍。”

情緒語法低沉的裴溪朝聽到這稱呼,猛一抬頭,而後笑了出來。

笑聲將傷口撕裂,聲音滑稽悲涼,他諷刺說道:“我已經不是將軍了。”

“我是個罪人。”裴溪朝說。

“你是嗎?”聞翎問他。

裴溪朝張口卻說不出來“我不是”三個字,因為所有人都說他是,他打了敗仗,將士死傷過萬,那些是與在軍營裡日夜相伴同生共死的活生生的人。

他被押解回京,腳腕上了鐐銬,罪名未出,罪責已定。

回京後裴溪朝才知裴家一族都進了牢獄,問斬、流放,一時間顯赫的家族因為一人落敗凋零。

怎麼不算是罪人呢?

我是罪人。

朝堂上證據確鑿,物證人證皆有。

裴溪朝等來一封認罪書,待他簽字畫押,屆時裴氏一族將會消沒在這大夏。

押解時裴溪朝並未反抗,身上箭傷未愈,又添新傷。

他伏在朝堂門外,想跟聖人要一個辯駁的機會。

沒有。

而後是自稱外祖那邊的人將他救出,隻救了他一個,卻又在背後給了他一刀扔在了荒郊。裴溪朝爬到了一處荒廟,等待死亡將臨。

暴雨如注的夜,他聽見了馬蹄聲。

怎麼能這樣就死了呢?裴溪朝可以死。

那也得是死在戰場上,死在與敵人的交戈中,而不是背負一身罪名窩囊的死去,所以在禁衛軍到來之前,裴溪朝逃了。

“你是嗎?”聞翎又問了一遍,裴溪朝暗啞的聲音,艱難的吐出兩個字:“我是。”

似一錘定音。

他是個逃兵,是個敗將。

“你背叛了自己的國家?背叛了大夏?”

“是嗎?”聞翎繼續問裴溪朝。

“我沒有!”

裴溪朝的情緒終於不是那樣低落,有所波動和起伏,對於這個問題裴溪朝可以很堅定的說出否定的答案。

可是這樣就不是罪人了嗎?他打了敗仗。

“那你就不是通緝令上說的叛國賊定安將軍。”女聲擲地有聲,這是第一個相信自己的人,朝廷百官,民間百姓,都已經認定了聖人的詔令。

“裴溪朝,我可以幫你。”聞翎循循善誘道。

沒有無緣無故的幫扶,裴溪朝現在不信任何的善意,他豎起棱角,滿是沉鬱:“你為什麼要幫我?你憑什麼幫我?”

打的仗已經敗了,裴氏一族已經被關了,他現在與廢人無異。幫他的人又想要什麼呢?他能給彆人乾什麼呢?

大夏偃武修文,裴溪朝是彆人眼中的魯莽武夫,定安將軍說的好聽是年少有為,少年將軍,可是說到底,達官貴人眼中是鄙夷的。

裴溪朝因為昨夜上了藥,包了傷,雖被強行打暈過去,但得以好好休息幾個時辰,消去了些萎靡低沉,精神了不少,可是這種振奮卻往另一個死胡同跑去。

他就是個廢物,救不了族人,洗不清冤屈,殺不了梁敵。

不如死了,

死了算了。

一股子求死之誌彌漫開來,聞翎看向頹喪的裴溪朝,冷漠開口道:“我幫你自然有我的理由,可是裴溪朝,如果還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那還是陪著你們裴氏都去死好了。”

雖為女眷兒童流放,可是流放就能都活著嗎?

聞翎態度自始未變,可是說出的話卻轉了個大彎。剛剛還是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暖救贖,現在卻說要不去死好了,彷佛那些人的生命無足輕重。

自救下裴溪朝開始,聞翎並未有過那些先入為主的異樣眼光,一是天樞閣需要會點兵點將訓練兵衛的人,裴溪朝是最好的選擇,二是因為聞翎在拿到探查的消息後有自己的判斷,無論是朝堂黨派爭鬥還是敵國誣陷,她可以幫他一把的前提是這人不會放棄自己。

如果自己先放棄了自己,她為什麼要拉一個喪失了鬥誌的廢人呢?

身體廢掉是其表,精神廢掉是其本。

聞翎入京,有因為是裴溪朝的原因,但如果裴溪朝不符合自己的要求,那就廢掉好了,她不會再去叫府醫換藥治傷,也不必去讓侍女熬藥。換一個目標而已,不會太難。況且備選也不隻是三品定安將軍一人。

聞翎不再多言,轉身欲要離去。

床榻上的裴溪朝看著水藍色背影,無端更加緊張,怕錯過些他自己還沒有想清楚的東西,他急得身體從床邊掉了下來。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