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無垠,殘陽如血。
一行人停駐在半埋沙中的金字塔麵前,二十多米高的金字塔襯得這一群冒險者和螞蟻沒什麼兩樣。
“今晚休息,明天再進這墳陵冒險。”
“好嘞隊長,可算能休息了。”
眉黑如漆,五官深邃的勇者呂提烏斯下馬,甩掉鬥篷上的沙,說:“法莉姆呢?怎麼沒見她人?”
在他身旁有正在卸甲的戰士蓬奧、有揉捏著小腿的遊俠葉賽、有閉目養神的魔法使塔梅蘿,還有膩歪抱住他腰肢的牧師貝妮,加上呂提烏斯這名劍士,也就差了一個人了。
貝妮嗤笑一聲,說:“誰知道她是被怪物吃了還是自己受不了逃跑了,連黑鱗馬都騎不了的廢物,管她乾什麼。”
“她是神諭指定給我的隊友。”
“神明給隊長你添加累贅呢,靠她還不如多靠靠我,給你治療的時候很有趣喔~”
呂提烏斯現在對賣弄風騷的貝妮不感興趣,望向蓬奧,說:“我不是把她交給你了嗎?人呢?”
一臉濃密絡腮胡的蓬奧舉起手,說:“隊長我可是想和她乘一匹馬的,但誰讓她嫌棄我這個大老粗。”蓬奧衝葉塞擠眉弄眼,神情猥瑣,“還沒碰到她屁股呢就那麼大動靜,隻能請她走一走磨磨脾氣嘍。”
呂提烏斯沉吟了起來,最後才說:“隨便你怎麼玩,但彆弄死了。”
“放心吧您嘞。”
笑聲堆成亂哄哄的一團,攪得塔梅蘿休息的欲望都消失了。
“你乾什麼去?”
“拿回我的行李,我可沒興趣等她到天黑。”
塔梅蘿調轉馬頭,消失在淺黑的天幕下。
沙漠中,法莉姆拖著快沒知覺的腿,對千篇一律的黃沙犯懵,腦袋昏昏沉沉。
她已經走了很久了,遠遠的被同伴們甩在了身後,遠到她生出一種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他們的錯覺。
而背上塞得滿滿的空間背囊又在適時的時候壓彎了一分她的腰,提醒法莉姆錯覺終究是錯覺,那些強大的冒險者們要是想的話很快就能再出現在她眼前。
“哈——”
法莉姆痛苦的喘息著,肺喉好似火燒,散亂的氣息化作白煙,濡潤著她的眼角眉心。
塔梅蘿找到她時,她就這樣埋著頭機械的向前,對於該怎麼走,是不是這個方向完全沒有一絲餘力去考慮。
“你耳聾了嗎?”
塔梅蘿在馬上俯視著法莉姆,因為沒有回應,本就偏冷的長相更是嚴厲了起來,法莉姆抬起頭,被嚇了一跳,發出“嗚呃”的驚鳴聲。
“我說,”塔梅蘿眼神很冷,法莉姆在她的目光中微微發顫,“把我的東西拿來。”
“好、好的。”法莉姆把那沉重的背囊肩帶卸下一邊,偏向的重力墜得她打趔趄。“是要書嗎?都在包裡麵,我沒打開過,沒有任何東西被弄丟……”
法莉姆的聲音逐漸變小,比起其他同伴慣常的質疑和打罵,她更不想和能與一枚冰塊劃等號的塔梅蘿往來。
憤怒能用服從去軟化,漠視卻永遠不會被主動焐熱,隻會更惹人厭惡,法莉姆是這樣想的。
“把屬於我的全部拿出來。那些蠢貨竟然未經我的允許就利用我的東西,嗬。”
法莉姆按塔梅蘿的要求把書籍、食物和羅盤帳篷等雜物都拿了出來,用自己的鬥篷當墊子,把東西一絲不苟的放在上麵,然後躲在一旁不敢去看塔梅蘿。
而塔梅蘿也沒有關注法莉姆,將這些東西全部收好後就策馬而去,像是一□□,來得很快,去的也很快。
天地間又隻剩下了法莉姆一個人,她顛了顛背囊,醒悟到自己得快點跟上他們的步伐才行。
等法莉姆趕來時,蓬奧等得肝火旺盛。
“法莉姆,我以為你死在後麵了。”蓬奧揮舞著馬鞭,在法莉姆的耳邊炸起一陣陣讓她驚懼的呼嘯響聲。
“對不起!”
法莉姆不顧揮舞著的鞭子,將腰彎得低低的,用怪物筋做的鞭子抽打在她肩膀和耳朵上,揚起血珠。
“我現在就去搭帳篷,煩請稍待!”
做足了誠懇道歉的代價,在蓬奧眼中的嗜虐心越來越熾熱之前,法莉姆用這理由趕忙躲開他。
塔梅蘿坐在篝火邊翻閱著魔導書,對這鬨劇連眼皮也沒抬。
而呂提烏斯和貝妮在塔梅蘿的帳篷中親熱,更不會在意這種小事。
法莉姆強忍著身體的疲憊和酸痛為他們支好帳篷,在釘地釘的時候,榔頭砸在了手上,淤黑的顏色紮了她眼睛一下。
不過最後法莉姆還是在同伴麵前撐起笑容,沒人喜歡臉上愁苦的家夥,法莉姆本就不受待見,這就更讓她不能任性崩潰了。
“法莉姆,回來了啊。”呂提烏斯被飯香喚醒,伸著懶腰從帳篷裡出來,後麵跟著在拾搗頭發的貝妮,她的臉色不是很好。
“勞您擔心了。”
法莉姆頭埋得很低,不能去看他,不然會被莫名的妒忌之火灼傷。
呂提烏斯從她身旁過去,對她的恭順隻是“嗬”了一聲,美美的享受法莉姆做的晚飯去了。
“注意點,跟個蒼蠅一樣討人厭。”貝妮撞了法莉姆一下。
法莉姆齧住乾裂的下唇,死皮帶著惡心的質感在嘴裡衝撞打旋,最後才說:“抱歉,下次會注意的。”
等他們都在吃飯時,法莉姆才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一個人坐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地方安靜的用餐。
說是用餐,其實也和呂提烏斯他們並不一樣。
呂提烏斯他們都是自己購買的食物,綿白如雪的白麵包和肥厚的培根,燉湯熬出的肉桂豆蔻香味飄得很遠,他們有興趣時還會暢飲朗姆酒,不過呂提烏斯禁止了蓬奧他們這麼做,因為他不想影響到明天的冒險。
但法莉姆不覺得自己應該為這個禁令感到困擾和不滿,她咬了一口磕得牙疼的半塊黑麵包,自己該想的是哪裡能補充水囊裡的水,沙漠徒步消耗了太多的水,要是在冒險中沒能補充到的話……
“好,今晚由葉塞和法莉姆輪流守夜。”
在法莉姆走神的時候呂提烏斯吃完飯後的水果點心,專橫的下達命令。
其實不需要呂提烏斯說法莉姆也是守夜雷打不動的候選人,即使能休息的時候,她也經常側躺在帳篷裡聽著守夜人的呼聲。
“唉,不是吧。”瘦削像個猴子的葉塞哀歎一聲,“今天累死了,讓法莉姆一個人守不就好了嗎?”
呂提烏斯覷了葉塞一眼,說:“要是下午你們沒把她趕下馬的話我倒是無所謂。讓她守全夜,要是出什麼讓我不開心的意外,你就該想想有什麼辦法能把你剛才說的話撿起來塞回自己的嘴裡。”
葉塞“呃”的噎住了,埋怨的盯著法莉姆。
都怪她答應的這麼利落,顯得自己成了刺頭!
在呂提烏斯打著哈氣回帳篷後,法莉姆向葉塞道歉,並表示願意承擔守夜的全責,葉塞卻怒氣騰騰起來。
“怎麼?想讓我違逆隊長的命令受訓嗎?給我滾遠點!”
貝妮在一旁看著窘迫的法莉姆笑了起來,幽幽道:“這人巴不得多顯眼些吸引隊長注意呢,真是個浪賤蹄子。”
法莉姆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失了幾分顏色,像是易碎的瓷釉娃娃,再多一絲的聲音都能將她震得粉身碎骨。
“不……我先去休息了。”
雖然想維持點體麵,但法莉姆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告退的話語和背影有多倉皇狼狽。
在黑黢黢的帳篷裡,法莉姆抱腿蜷縮著,遏抑不住發顫的雙肩。
如果可以,法莉姆是不想加入這隊伍的。
她拒絕過一次呂提烏斯的邀請,隻不過那時她還有寵愛自己的家庭和鄰友,能神采飛揚的對在她看來有些陰氣的隊伍說“不”。
可自己的家園被魔族付之一炬,身為村長的父親被彰顯武功和恐懼一般加以刺邢,木尖錐抵著他的胸骨冒出,那些魔族說他像是被串好等待炙烤的雞鴨。
那時法莉姆的父親仍沒有死,他在自己女兒的印象中從來都很剛健強壯,是她家裡和村上天生的領袖,可她的領袖哀求著自己的追隨者們快逃,血流了一地,比火焰還紅。
她該聽自己父親的遺言的,那樣和自己外出狩獵的夥伴們還能活下來,可失去理智的她和夥伴們葬送了村裡人死前對神靈的祈禱,沒有再多一個人活下來。
“要是逃跑……”這個念頭一直折磨著法莉姆,那就能更快遇上察覺不對返回的呂提烏斯,能有更多人握上象征著幸存的手掌。
但世上沒有後悔藥吃,她失去了一切,除了悔恨一無所有。
呂提烏斯他們仍然願意再次向這樣的法莉姆發出邀請,共同為毀滅魔族努力,這值得她感激一輩子才對。
————
夜漸漸變得更深了,守夜的葉塞打著瞌睡,幾乎和警戒二字失緣。
蓬奧站在法莉姆的帳篷外,回想起晚間呂提烏斯允許的話和那人鼓勵的眼神,眼中膨脹的欲望快化作一團火燒灼掉他的全身。
呂提烏斯喜歡的是那種有脾氣有性格的女性,遭逢大難的法莉姆畏縮膽怯的模樣完全勾不起他的興趣,但對蓬奧來說就很合胃口了。
更何況法莉姆長得還不差,可比那些站街的和一般良家少女有韻味多了,蓬奧不去做點什麼他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打開帳篷,窄狹模糊的黑暗中隻能看到床上有些鼓起,蓬奧聞著好聞的味道扯了扯袖口,熊一樣撲上床,迅捷無比卻落地無聲。
“嗯?”
床上並沒有人,硌人胸口的是法莉姆一直背著的那空間背囊。
法莉姆被驚醒了過來,她方才靠在帳篷邊睡著了,並沒有進到床上。
“你……”
在法莉姆發覺到不對想大聲呼救時,蓬奧衝上來掐住了她的喉嚨,將她提了起來。
“安靜點,沒事的,很快就會結束的。”
蓬奧捏著嗓子,聲音和其中蘊含的意味嚇得法莉姆更加不顧一切的掙紮起來。
“嘶——”法莉姆的指甲抓得蓬奧手上火辣辣的疼。“他媽的!裝什麼貞潔,安安分分的快活不就好了嗎!”
“唔……”抖威風的力量掐得法莉姆說不出話來,黑暗中她的臉色由紅變青,掙紮的力氣漸漸變小,最後完全無力抵抗。
法莉姆被蓬奧丟到床上,望著蓬奧脫著衣服過來的的模糊身影,她內心一片絕望。
父親……您的女兒要讓您在天國蒙羞了……
法莉姆終於撐不住堅強,淚水漣漣。
在蓬奧剛要抓住法莉姆的小腿時,一股凍入他骨髓的寒冷自腳底升起。
這份寒冷格外熟悉,通常該是由他的敵人去麵對才是。
“塔梅蘿,你!”蓬奧滿腹被打攪的火氣,想破口大罵時才想起塔梅蘿不是弱小的法莉姆,最後不滿的說道,“你想殺了我嗎?”
他一動都不敢動,甚至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他能感覺到自己背後有冰寒的冰錐,要是塔梅蘿想,卸掉一切防備的自己絕對會死。
“蓬奧,她該去守夜了。”塔梅蘿從他身側走過,對他們的所作所為沒有一絲多餘的好奇和批判。“一分鐘的時間,收拾好一切就去完成隊長給你的任務。”
“是。”法莉姆腦袋因為缺氧還是發蒙,塔梅蘿清冷的聲音在她腦海裡嗡嗡的聽不甚明白,但她知道自己得救了,明明伸手不見五指,她卻覺得塔梅蘿臉上散發著救世主的聖光。
蓬奧如芒在背的威脅感消失了,他知道塔梅蘿這個瘋女人隻要涉及呂提烏斯就會愚忠得油鹽不進,隻能罵罵咧咧的表示倒黴,撿起衣褲,黑著臉走了出去。
帳篷裡隻剩下了她們兩人。
法莉姆癱在床上,背後驚懼冒出的冷汗讓她明白剛才發生的不是夢,差一點,她就被人侵犯了。
“謝謝。”法莉姆真情實感,帶著些哽咽向塔梅蘿道謝。
塔梅蘿恍惚了一下,然後厭惡的皺起眉頭,說:“我如果有一些幫助到你的行為,那都是碰巧的巧合。我不是隊長那樣善良的人,對於你這樣因為變故就懦弱起來的人我並沒有興趣,你也不要對我抱有什麼謝意,隻會讓我覺得惡心。”
一通話說完直接把眼裡失去光芒的法莉姆拋在了身後,完全沒再回頭,和在沙漠上的分道揚鑣一樣乾淨利落。
她一直都在用行動和法莉姆劃清界限,法莉姆不該覺得她是她的同伴和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