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亭綠縮影,小扇撲卿卿。
燕聽雪手持一個剛打好的禁步,往留仙居這邊走來,誰知半路便望見了燕奚。
她此刻趴在亭內的背陰處,由著祁蘭揮動團扇為她送風,盯著池裡的魚,偶爾撒下幾星魚食,神情卻是不快活的。
燕聽雪知道,會試那日她出門不知遇到了什麼事,便再也沒出去了。聽聞她整日心情怏怏,爹娘擔心,又不敢多問,恐惹她不快又生了嫌隙,便求到她這裡來。
燕聽雪細想,自己還沒為燕奚的留仙裙還過禮,便特意讓人給她打了個禁步,想著親自與她送過來。
誰知,竟在這便撞見了。
看來確實是心情不佳。
燕聽雪握著禁步,緩緩朝她靠近。
祁蘭先看見,搖扇子的手停住了,提醒燕奚後,便朝燕聽雪行禮。
燕奚回身,燕聽雪已經走到身邊和她並排坐了下來。
她瞧著燕奚身邊已下一半的罐子,笑道:
“照你這個喂法,今日便將這一塘魚都給撐死,明日爹爹上哪哭去。”
燕奚道:“那我不喂了。”
她將魚食推到一邊,“阿姐你給我的那些書我都看完了,現下就可以提問我。”
燕聽雪笑著,拉過來她一隻手放到自己的掌心裡,將禁步遞到她手裡:“先不說這個。喏,近日新得了塊玉,便給你打了個蝴蝶禁步,配你這身衣服正好。”
禁步是上好的和田白玉打就,泛著盈潤光澤,一看就知價值不菲。蝴蝶紋路細膩生動,墜著天青色的流蘇,期間有細碎晶瑩的珠串點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清新雅致間又透露著活潑俏麗,燕奚看見的第一眼就很歡喜。
她拿在手中仔細觀摩:“多謝阿姐,我很喜歡。”
燕聽雪替她斂了斂被風吹散的鬢發:“那麼今日可以換你高興一天否?”
燕奚稍愣,隨後笑道:“阿姐在說什麼,我今日並沒有不開心啊。”
燕聽雪神色認真:“小奚兒,我們是親姐妹。都說姐妹連心,你當我看不出來?”
她瞧著她的神色,狀似無意地問:“是孫策泱?”
燕奚一頓,終是趴在闌乾上,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燕聽雪試探地問:“小奚兒,喜歡孫策泱?”
她如是點頭。
“我便知,你這一月有餘殷勤去榮嬌府,不全是為了她。”燕聽雪歎道,“可是同孫小將軍鬨彆扭了?”
燕奚不答,卻是問道:“阿姐,孫策泱真的有很多紅顏知己嗎?”
燕聽雪認真地想了想:“以前聽榮嬌說過一些,偶在街上遇到,他身邊之人也確有不同。”
燕奚歎了一聲:還真是跟原小說描寫的一模一樣啊。
燕聽雪覷著她的神色,努力在腦海裡想出一句安慰的話:“不過我日常遇到,孫小將軍與姑娘間都很守禮儀本分,從未有僭越之舉。”
燕奚笑:“我同他,也從未僭越過禮儀規矩。”
她便又問:“阿姐,那他大致多久換一次女伴?”
燕聽雪細想:“大致半月到一月?”
燕奚:“細算來,我從與他相遇也一月有餘了,大致是厭倦我了。我想靠近他,但失敗了。”
燕聽雪知此刻任何安慰都蒼白無力,便道:“你一連待在家這麼多日,實在不像你,今日不如隨我出去轉轉?正好可以為你添置夏日新衣。”
燕奚一聽,兩眼發光,當即將那蝴蝶禁步掛在身上:“好呀。前些日子出門將我的月錢都花光了,阿姐今日你替我出錢好不好?”
聞此燕聽雪反倒笑了,心裡一鬆。原來前些日子的足不出戶並非心情不佳,隻是因為沒錢了而已。不過這倒也好,解決爹娘一個心病。
燕聽雪麵上神色柔和,眉眼彎彎:“好。”
購置新衣地點依舊是君悅衣坊。
前些時候燕奚也是巧了,君悅衣坊可是京都衣裳鋪子的大戶,不少達官顯貴都在此處定製或購買新衣,聽說其下還有卿尚簪樓特意供應女子配飾的。
燕聽雪跟掌櫃的是老熟人了,如今也連帶著熟悉了燕奚。
燕聽雪說了自己的意圖,掌櫃的便帶燕聽雪來到單獨的包間,讓人將衣服一一送來任燕聽雪挑選,驚得燕奚瞪大眼睛。
這就是熟人的魅力嗎?她當初可是隻能在鋪子裡挑。
燕聽雪為自己選了兩件,便指著燕奚過來選。燕奚挑了件繡荷的對襟碧色百褶裙和一件粉色繡梅的齊胸襦裙之後,燕聽雪又要芳菲和祁蘭分彆選兩件。二位不勝惶恐,還是被姐妹二人壓著選了。
燕奚不是愛挑剔的人,芳菲二人更不敢挑剔,燕聽雪則是穿什麼都好看,買衣服根本不需要挑,自然十分快地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這樣的人掌櫃也是極其喜歡的,又說日後有什麼新興款式和獨特衣裳定通知燕聽雪,給她們多便宜些。
燕聽雪笑著謝過,見日頭還早,便問燕奚還想去哪裡逛逛。
燕奚想了想道:“聽聞君悅衣坊有個叫卿尚簪樓,阿姐我們去那處瞧一瞧罷。”
燕聽雪依了她。
抬步進去,裡麵也果然人多,美女如雲。
燕奚不由嘖歎,這老板是真會做生意,粉紅稅也是真好賺。
燕奚對這的環境完全陌生,便拉著燕聽雪左瞧瞧右瞧瞧。燕聽雪笑著,耐著性子一個包間一個包間為她講解,並隨著她進去轉轉。
“阿姐這個有點好看。”她將簪比在自己頭上,對著包間內的銅鏡左看右看,而後轉頭看向燕聽雪,目光裡滿是歡喜。
燕聽雪隨她點了點頭,笑道:“小奚兒想要便買,阿姐這兒有錢。”
聞言燕奚反而搖搖頭將它放回原位:“不行。這個挺沉的,不實用,不能浪費阿姐的錢。”
燕聽雪道:“總不至於我們進來這一趟什麼也不買罷。”
“也是啊。”燕奚點了點頭,她靈機一動,“阿姐不如買一支跟蝴蝶禁步相配的簪釵,這樣我身上和頭上都有阿姐相送的禮物了。”
燕聽雪寵溺一笑:“依你。”
她不知疲倦拉著燕聽雪左轉右瞧,怎麼對比都不滿意,最後終於在一個包間裡發現了一支滿意的金步搖。也是蝴蝶樣式,金片被壓得很薄,一片一片堆疊累計成重重花瓣,蝴蝶顫顫欲飛,底下墜的流蘇是細珠穿就,若是晃動,定有清脆好聽的聲音,同這蝴蝶禁步一般。
燕奚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喊著“阿姐”,便上手去拿。
與此同時,身側也突然伸出來一隻手,同燕奚的手碰到了一起,她嘴裡喚著“策泱公子”。
碰到一起的二人皆是一頓,收回了自己的手。
眼前女子看向了燕奚,燕奚卻沒有看她,而是望向她身後之人。
她笑道:“孫策泱,好巧。”
女子聞言,也回頭看向身後的人。
孫策泱突然呼吸一窒,他並沒想到剛帶女子出門便能遇見燕奚。
他眉眼彎彎,眼波流動,笑著道:“奚妹妹,居然在這遇到你,也真是巧了。”
燕奚望著他那雙如以往般如水含情的雙眸,內心竟是無一絲波瀾。
怎麼會呢,有一個月的親密打鬨在前,她竟是一點難過都沒有。
燕聽雪麵上揚起的微笑也凝住了,走到燕奚身旁時,又重新恢複端莊:“見過孫小將軍。”
孫策泱頷首,也朝燕聽雪回了一禮:“聽雪妹妹好。”
這到底是二人之間的故事,燕聽雪不便插手,可是也不能讓燕奚在這落了下風。
她笑著問道:“小奚兒要給我看什麼?”
燕奚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紅裝粉麵,妝色桃紅,嬌媚天成,真是柔柔弱弱的一位美人。
原來,孫策泱喜歡這樣的。
“自我認識策泱哥哥以來,我還是頭一次見他帶女子出來買配飾,足以見姐姐你在他心裡的重視程度。”
她看向眼前女子,將那步搖放於女子手中:“姐姐,這釵你既喜歡,我便讓給你。待你做我嫂嫂之時,我定帶大禮恭賀。”
她說得女子嬌臉含羞,言說自認身份低微,不敢自居高攀等等,燕奚一笑而過。
雖是沒有難過之情,可心裡到底是在意的。
她沒有再將多餘眼神送給孫策泱,倚著燕聽雪笑著說:“看來小奚兒今日是選不到好看的簪子了,阿姐我們回家罷。”
燕聽雪點了點頭,挽過燕奚的胳膊,同二位告了彆。
孫策泱腳往前上了一步,終是沒有往前去攔下。
他們二人望著四人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包間外。
女子能感受到周身氣氛一下子低落了下來,或許該是更早以前,從那位綠衣羅裙的女子出現。
女子跟身旁的女子長得很像,雖無身側女子那般清冷端莊,容顏絕好,恍若世外仙,卻也有她六七分的神韻,眼生得更圓,眉更粗濃,俏麗嬌妍,渾身沾著人間煙火色,更加平易近人些。
她一動一笑,眼裡便盛滿晶瑩靈潤的星子,極力渲染氛圍,讓人根本無法忽視她靈動旺盛的生命力。
女子一想,自己的眼睛跟她有些像,晶瑩透亮,被很多人誇過是絕好的容色。
聲音也是。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出,孫策泱與她之間有些不一般的故事,並且方才與她所言,竟大部分都是在暗諷孫策泱。
而這傳說中一向不喜女子忤逆的人,在此女子走後,竟是沒了嬉笑神色,一言不發,恍然失落。
她就說,孫小將軍這般的人,之前那麼多絕麗佳人都瞧不上眼,怎麼會瞧上她這位在花樓裡也不出名的舞倌。
這支步搖價值不菲。原本她是想買的,可如今插了這一出戲,她也不確定孫策泱會不會還給她買了。
她抬眼,果真,孫策泱望之便道:“換一個罷。”
是不容拒絕的命令。
她心知如此,也不糾纏。孫策泱大概率是不會再來找她了,能賺得一支金釵很不錯了。
這可是她難得開張的生意。
她點了點頭,挑了一支最重的釵。
此後出門,一拍兩散。
韓蘄又收到了許慕的細稟。彼時,他正一頁一頁翻著孫榮嬌的手稿。
他一邊讀,一邊聽,聽罷原本微皺的眉頭反而舒展開來。
“昔我來矣,楊柳依依,這書寫得好。隻不過將征人之悲化為愛癡小情,聰明,但格局也小了。這話孫榮嬌想不出來。”
畢之若心道:燕姑娘其實格局也不小。在卿尚簪樓裡,燕姑娘情緒穩定,還顧全姑娘,一個字都未多言,卻也落了孫策泱的臉麵,可以稱得殿下一句聰明。
而且,殿下你都把人家手稿拿回來看幾日了,還讓許慕盯著人家,不是動機不純是什麼。
韓蘄瞥著他的神色,便道:“之若,你怎麼看?”
畢之若一頓,他又犯了忌,他不該在殿下麵前表現出一點與之有違的想法的。
可如今殿下已經看了出來,他也不能再說假話遮掩,隻得道:“屬下記得,殿下不屑於看通俗小說。”
韓蘄冷眼盯了畢之若一瞬,麵色又恢複平和:“確是。”
“你說為何?”韓蘄道。
畢之若當然知道為何。是因為是燕奚親自監寫的他唄,殿下就想看看燕奚眼中的自己是何模樣。如今看來,描寫的他很滿意。
但他不能直言,隻能裝拙:“大約是殿下想以此書內容還禮回去。”
韓蘄:“你猜的不錯。”
畢之若有一事不太解:“殿下,你已奪來多日,為何不去找燕小姐?”
韓蘄道:“不急,她會急的。明日便將書稿被奪的消息傳回去。”
許慕領命。
他走後,韓蘄便借著拿奏折的由頭將畢之若給支開了。
他悄悄回望的時候,看到韓蘄又看似是在很隨意翻閱那些手稿,卻反反複複瀏覽標記的那幾頁,嘴角輕輕上揚,認真到甚至忽略自己的探看。
畢之若微微搖了搖頭。
昔我來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情不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