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海隻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一段時日,陸陸續續地,召喚出命器的人越來越多。
不過此時此刻,還無人能預見這一盛況。
朝歌內專屬於遲一懸的小宅雅室內熏香氤氳, 羅燕行低頭將自己準備的禮物放上桌麵時趁機抬頭往前方探了一眼。
隔著一道半透明的屏風, 她並不能看清那人模樣, 隻覺得那人身形修長,肩膀平直。
“這裡麵有靈石一百, 法器一件, 還請仙師笑納。”在上位者麵前,羅燕行可半分不敢托大,哪怕她帶來的禮物已經足以讓一名修士心動。不等屏風後的人詢問, 羅燕行就非常識趣地將自己這一趟的目的娓娓道來。
“不瞞仙師, 若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敢來此叨擾。上一回我的商隊在荒漠中迷路, 手下還險些丟了性命, 多虧仙師的丹藥才能轉危為安。那之後的事仙師也清楚,我們和仙師名下的煉器坊與醫藥坊簽下契約,帶了一批貨物回到銀城售賣。”
“朝歌的丹藥與甲片品質上乘, 帶回去不知能救下多少人,因此帶回貨物後我們很快就找到合適的買家出售。豈料因此惹來奇珍堂的針對。”
“隻因朝歌的丹藥與甲片遠勝過奇珍堂,奇珍堂便刻意打壓,昨日我聽到風聲, 奇珍堂不但要我們風行商行從此不能出售丹藥與護甲,還要我們交出朝歌所在,甚至放話要奪走朝歌的配方。”
“若奇珍堂隻是打壓我們生意,我們忍一忍也就罷了, 大不了從此不再做這門生意,可仙師與朝歌對我們有恩,我們實在無法裝作無事發生,況且朝歌的位置特殊,恐怕奇珍堂那位修士堂主很快就會找上來,我們左思右想,隻好前來叨擾。”
羅燕行一臉愧疚,“若非我們經商時莽撞,也不會讓奇珍堂這麼早注意到朝歌,還請仙師收下這份賠禮,否則我們商行所有人都良心不安。”
遲一懸就坐在那兒,全程像個專注的傾聽者,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實際上他根本不是這麼安靜的人,早在腦海裡和命器嘮上了。
“嘖嘖,不愧是商人,這個羅燕行話術有一套啊!要不是我去過銀城,也早就了解過奇珍堂的一些事,可能還真被她忽悠過去了。”
“明明是她多年來都不滿意奇珍堂的壟斷,看見朝歌的丹藥和甲片質量好後覺得找到了機會,立刻簽下契約拿貨回去,卻說是為了幫助更多的人。明明是她害怕奇珍堂的修士,所以來送禮,企圖也投靠一個修士,方便她和奇珍堂打擂台,卻把鍋全都甩到了奇珍堂頭上。”
“不過她說得也不全是假的,奇珍堂本來就霸道,能壟斷東萊國的丹藥和護甲生意,肯定用了不少肮臟手段,她敢這麼說,就是肯定奇珍堂會這麼做,將來不怕會在我麵前穿幫。”
聽到最後,遲一懸忍不住笑了,“禮物明明是來賄賂的,卻說成是賠罪的,這下子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不收了。而我一旦收了這份禮物,就相當於表明了立場。”
“這人怪有意思的,說的話基本是真的,與事實高度吻合,偏偏換了個順序和說法,就變得高尚起來。”
命器:【陛下,這個說辭或許跟她一開始準備的不一樣。上次他們離開時,明顯沒有發現朝歌就在無名穀內,但這一次他們大白天過來,話裡又幾乎明示我們與奇珍堂的矛盾,明顯吃準了您會幫助他們。】
命器的語氣越來越冷漠,【看到這個山穀的位置,再聯係山穀裡的人數,他們會自然而然聯係到您是為了救下這些人牲才在這裡落腳。他們肯定不知道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您提升修為的點數,便理所當然地認為您心腸柔軟,於是才把賄賂說成賠罪,又渲染奇珍堂的惡意,讓您心生同情,順理成章地站到他們那邊。】
說到最後,命器目的暴露,【陛下,商人狡詐無恥,居然敢挑釁您的威嚴,您……】
“快強製他們加入朝歌,好方便奴役他們是吧?”遲一懸忽然搶白,導致命器的話一下卡住,片刻才“嗯”了一聲。
遲一懸的話跟之前一樣,“沒必要。”
現在遲一懸也不缺這幾個人的點數,更何況羅燕行跟雜役他們不一樣,雜役們本來就出身低微,又有救命之恩和點撥之恩加持,再加上奇珍堂的威脅,所以他們很快就歸順,並且因為他勉強算個好老板的緣故,他們對朝歌的歸屬感越來越強。
但羅燕行這些人不一樣,尤其是羅燕行,很明顯她聰明狡猾,又很有判斷力和行動力,而且家資豐厚,這種人本來就不會輕易效忠彆人。更何況他們現在有很好的合作契機,羅燕行也願意為他做事,何必搞這種讓人不開心的事情呢。
現在朝歌還在發展建設當中,實在沒必要平白惹些仇怨。
隔著屏風,羅燕行的呼吸都緊張地屏住了,雖然根據她的判斷,這位修士是少有的善心仁厚,但如今求人的是她,心中忐忑自然是免不了的。
終於,片刻後,屏風後傳出青年男子清朗的聲音,“回去吧,奇珍堂的修士不足為懼。”
得了這句話,羅燕行心下大鬆,麵上不禁露出笑容,行禮後就告退了。
羅燕行都走出去好一會兒了,命器依舊沒有說話,似乎有些不太樂意。
遲一懸卻已經喜滋滋地打開了禮物箱子,“說起來這回還是我們賺了呢,宋典來早就死了,奇珍堂本來就沒有修士再威脅她的生意。可惜她不知道這點,巴巴給我們送禮來了,我什麼都不用乾,坐在家裡白得一箱禮物!”
命器這下終於開心了,回應道:【靈石和法器在東極洲很難得,這箱禮物她肯定下了血本,這些狡詐的商人,聰明反被聰明誤!】
靈石收入背包,遲一懸拿出那件法器。
【鑒定:真言書,在上麵書彆人說出的話,可檢測真假,若與被測之人主觀認定的事實不符,則書寫失敗。玄級下品。】
遲一懸有些驚訝,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到玄級法器,之前宋典來家裡最高都隻有黃級上品,羅燕行居然有能耐搞來玄級法器!但轉念一想,凡人沒有鑒定法器的眼力,或許羅燕行根本不知道這件法器的等級,畢竟玄級下品也是能配得上金丹真人的好法器了,她要是知道,不會這麼輕易送給他。
“這可真是撿到寶了,以後再也不怕彆人撒謊了。”遲一懸仔細看鑒定說明,落在“主觀認定的事實”這一行字上,有點可惜,“如果能檢測客觀事實就好了,那樣我就能一個個試,從而測出回老家的方法。”
“也罷,到底隻是玄級下品。”他有些沉默下來。
命器知道主人又在想家了,不願主人再沉溺於這種情緒中,他道:【陛下,這本書在您這裡用處不大,不如暫時交給雜役們。】
遲一懸一想也是,讓裘平安進來拿東西。
很快,這件法器在雜役們手中傳了一遍,郭千山他們已經回來,聽說了賊子進山穀鬨事的事情,正氣憤,還沒來得及去把龍虎幫那幾個再揍一遍,就被裘平安拉著一起瞻仰這件法器。
這還是他們頭一回觸碰法器,但他們知道,哪怕最低級的法器,也隻有修士才能用得起,之前奇珍堂那兩個管事仗著是堂主親戚得了兩件法器,寶貝得不行,成天炫耀。
當然,他們並不清楚這件法器的品級,也不明白仙師為什麼把這麼珍貴的法器交給他們,但他們很會思考。
馬弘宣:“東家深謀遠慮,此舉一定有深意。”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卻都想不明白,直到裘平安開口,他說,“今日東家見了風行商行的那位羅老板,隔著一道屏風。”
眾人紛紛睜大眼,有些吃驚。
片刻後,馬弘宣道:“我隻聽說有些東萊國的宗室貴族見人時會隔著簾子或者屏風,以表尊貴,可是東家從前並不如此啊!”
萬天佑冷不丁道:“會不會是……東家在慢慢恢複記憶?”
眾人又是齊齊一震,郭千山恍然道:“對,東家其實是某位我們不知尊號的帝王。”
裘平安眼神也發直,“其實仔細想想,這一切都有跡可循,從前東家也許隻是個凡人,心性單純所以才受騙淪落奴隸市場,但在經曆一番挫折後,東家覺醒了前世記憶,知道了自己是誰,但他並沒有全部恢複,而是慢慢回憶起前世,所以才改了習慣。”
“原來如此。”馬弘宣頓時懊惱,“我們早該想到的,東家從前是貴人,必定與凡俗有彆,我們該替東家料理好這些俗務的,是我的疏忽。”
樊蕙蘭目露憂傷,“東家從前不知吃了多少苦頭,若是我們能早些遇到東家就好了。”
萬天佑指天發誓,“若是能重來,我一定提早將東家救出來,絕不叫東家受半點苦!”
眾人一起點頭,看起來都是一副恨不得集體重生的模樣。
他們眼神堅定,目標一致,真是個無比和諧的團隊。
隻有隔空觀看的遲一懸尬得腳趾摳地,天知道他把屏風搬出來的時候壓根沒有想過這些。當時他腦子裡想的隻有一件事:
原身的仇家是霸刀門,羅燕行是個行走各地的商人,他的臉暴露得越多,風險越大,所以他決定從今以後外出或者見外人都遮掩容貌了。
可惜他當時忘了避開裘平安,他竟然忘了這些人的腦補能力有多奇葩。好了,現在他遠古帝王的頭銜上麵要加上一個“記憶逐漸蘇醒”的設定了。
如果他現在十二歲,他一定覺得非常熱血非常燃,但他現在二十多了,他隻覺得十分中二且羞恥。
明明在經曆過幾次這種事情之後,他已經不想再去看雜役們私下的聚會了,然而命器不知怎麼回事,硬要放給他看,感覺到命器似乎有點雀躍的模樣。遲一懸悟了,這是命器自己想看,它一定覺得自己找到了誌同道合的夥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