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東家受騙 不知香菜(1 / 1)

銀城, 青雲街

夜色已深,哪怕是最繁華的青雲街也逐漸睡去。

隨著一家家商鋪關門落鎖的動靜,明亮的燈火也一盞盞熄滅, 最後隻餘下青雲街正中央的奇珍堂還亮著燈。

“他們家向來如此,擺明了就是在說彆人不如他家, 隻有他家能長明不滅。”角落裡一家店鋪的夥計出來倒水,水潑在街麵上時倒影出遠處奇珍堂那盞八角琉璃燈, 不禁啐了一口。

旁邊另一個夥計讓他小聲點彆生事,“小心叫這家黑心的聽見了整治咱們。”

“哼,走著瞧吧, 他們家的燈亮不了多久了。”那倒水的夥計甩了甩銅盆裡的水珠, 回頭關上了店鋪門。

大門砰一聲合上,帶起的風揚起旁邊的店招,赫然是“風行商行”四字。

風行商行在這青雲街不好不壞的地方占了不大不小的兩間門鋪麵,往日裡賣的都是絲綢香料珠寶一類,然而今晚, 老板羅燕行卻將一位煉器師請到了樓上。

這位煉器師的年紀比齊伯還要大,修為隻有練氣三層, 像他這個年紀,這輩子晉升的可能微乎其微。

二十年前,人到中年的他終於召喚出自己的命器,一支可變幻形態的小錘子,這小錘子打人不疼,用來修修補補卻十分合宜,他摸索了幾年,學會了製作護甲和一些簡單的武器,從那以後便以此營生, 養活了一家老小。

世上那麼多命器,他能靠自己的命器有個體麵營生,已經是少數的幸運。

“袁先生,我高價入了一批甲片,唯恐上當受騙,想著您是煉器師,定能看出好壞,所以今日才特特請您過來掌掌眼。”羅燕行滿麵笑容地請老人家上樓。

袁知望擺擺手,“我就是個工匠,算什麼煉器師?羅老板這樣,可是折煞我了。”

的確,在長生界,真正的煉器師都是修士,隻不過東極洲這種貧瘠之地哪裡會有真正的煉器師光臨?就算有煉器師願意留下,也沒人會請他們煉器,不是不想請,而是請不起。

所以像袁知望這種能製作護甲武器的就成了香餑餑,被人尊稱一聲煉器師。袁知望對此心知肚明,彆人那是在客氣恭維,就像路邊小販看見個修行者就尊稱一聲“修士”一樣,他要真就以煉器師自居,那才是沒臉沒皮。

一上樓,他就瞧見正中一張方桌上擺著十幾副甲片,屋內點了不少燈火,照得那甲片光澤溫潤,竟像上了一層釉。

袁知望咦了一聲,快步上前,粗糙的雙手在白色衣擺上擦了擦,才捧起這些甲片細看。半晌後他歎息一聲,“許久沒見到這麼好的甲片了,這是玄甲蟲的殼?”

羅燕行笑道:“正是,袁先生果然好眼光。”

袁知望愛惜地撫了撫這些甲片,“這些甲片用來做護腕護膝可惜了,全都做成護心甲,再配以尋常甲片,就能出十幾副上等護甲。”

羅燕行卻讓人抬上前幾個箱子,一打開,裡頭全是同樣品質的甲片。

袁知望有些驚愕,隨即笑開:“這樣一來,就不必配些普通材料了。”他看向羅燕行,“恭喜羅老板了,這回能從賈老板那兒賺上不少。”袁知望口中的賈老板自然是奇珍堂副堂主。

羅燕行卻搖頭,“袁先生,我不打算賣給奇珍堂。”她說出自己想要和奇珍堂競爭護甲行業的打算,“還請袁先生助我。”

袁知望沒想到她有這個膽子,忙擺手,“羅老板可彆拿我尋開心,老朽可萬萬得罪不起奇珍堂。”甚至還勸她,“羅老板,瞧在我與你母親有些故交的份上,老朽也勸你一句,還是莫與奇珍堂作對了。他們的手段你也知曉。”

這些年因為生意競爭,被奇珍堂整得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數,可奇珍堂有一位修士坐鎮,彆人又能怎麼辦呢?

羅燕行卻道:“那如果,供應我甲片的貨商背後也有一位修士呢?”

袁知望微微睜大眼,“你說什麼?”

羅燕行:“袁先生,我知您這些年在奇珍堂任職受了不少氣,您是煉器師,多少人請您都請不到,可因為奇珍堂壟斷護甲,您就隻能在奇珍堂內任職,月錢多少都是奇珍堂說了算,連接些私活也要偷著防著。奇珍堂靠您才能販賣護甲,您卻處處受製,您難道就甘心嗎?”

袁知望當然不甘心。當初他進入奇珍堂,為的是奇珍堂那位築基修為的堂主,想著奇珍堂給的工錢低些就低些,隻要能得到修士一句指點,這輩子也就值了。

可奇珍堂那位修士眼高於頂,根本不屑見他,而奇珍堂內並不止他一個工匠,等他反應過來,護甲行業已經完全被奇珍堂壟斷,他在外麵根本找不到多少活乾,沒奈何,隻能繼續在奇珍堂拿著比以前單乾還少的工錢。

羅燕行繼續道:“您跟我母親有舊,也算是我的長輩,母親離去前還讓我多多仰仗您,我也實在見不得您在奇珍堂受罪。”

她本來就說中了袁知望的難處,如今言語中有頗含溫情,少了商人間門的鑽營算計,叫袁知望麵色緩和不少,不禁考慮起她的提議,“那位修士,真能為你撐腰?”

羅燕行其實也不能確定,但做生意想要拉人入夥,少不了賒貸的,她笑道:“那位貨商很看不慣奇珍堂的行事作風,所以才繞開奇珍堂將甲片供給我風行商行,由此可見,他背後那位修士也是如此。您不必太過擔憂,若奇珍堂堂主真要動手,那位修士也不會坐視不管。”

一直安靜看著的齊伯這時出口補了一句,“我們東家說得不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叫奇珍堂一家獨大,百花齊放才是春啊!”

奇珍堂能發展到如今地步,依仗的不正是一位修士?如今將這層隱患撇開,也沒什麼可懼怕的了。

袁知望終於點頭應承。

送走這位老先生後,齊伯對著燭光下看賬的羅燕行道:“東家,此事是否太過冒險?”

其實在袁知望之前,他們也找過其他人,不是煉器工匠,而是銀城其他有些資本的商人,這些商人都跟奇珍堂有舊怨,一聽有機會扳倒奇珍堂,自然有了興趣。

然而他們一聽羅燕行說甲片和丹藥的供貨商在無名荒漠裡,就紛紛搖頭離去,有些脾氣差的還罵他們風行商行不實誠,提出合作卻想要單獨把持一條甲片供應渠道,這跟奇珍堂有什麼分彆?合著弄倒奇珍堂後,就輪到他們風行商行一家獨大了唄?

沒人相信有人能在無名荒漠裡開店做生意,修士的手段千變萬化,的確有能力在危險重重的無名荒漠裡庇護一方,可修士既然有這個心,為何不選個風水寶地?無名荒漠那是人能住舒服的地兒?

羅燕行若不是帶著一支商隊親身經曆過,她也不能相信。

羅燕行道:“過幾日,我們提前送些貨物進荒漠。齊伯,你再幫我備些重禮。”無論如何,他們和奇珍堂的這場仗都必須打贏,他們也必須贏得朝歌主人的青睞。

羅燕行回憶起在朝歌內的所見所聞,自覺能有五成把握。

修士也是人,也有所求,宋典來給奇珍堂鎮場子,每年收取奇珍堂大半利潤做供奉,朝歌的主人未必沒有這層心思。

隻是能不能將這座大山變成自己的靠山,還需要他們小心籌謀。

***

朝歌,醫藥坊。

正坐在櫃台後熬夜鑽研醫書的萬天佑忽覺眼前一花,緊接著麵前就出現了一碗又一碗冒著熱氣的鮮肉餛飩。

萬天佑愣了愣,將同伴們都喊來了。

不久後,三十名雜役整整齊齊地對著三十份熱騰騰的餛飩,神色都有片刻的空白。

“這是……東家給的?”

“除了東家?還能有誰?”

“東家真是……”

有人不自覺哽咽起來。

他們從前在奇珍堂的時候,乾活乾到半夜是常有的事情,奇珍堂裡不缺填肚子的宵夜,可那要自己花錢買,有時候想吃點好的,還要給灶房塞好處說好話。

奇珍堂裡莫說堂主,就是一個管事,也不曾拿正眼看過他們。東家可是一位修士啊!可他出去一趟,還能惦念著給他們帶一份小食,他們何德何能?

“東家……若不是這碗餛飩,我竟不知他已經回來了。”馬弘宣低低道。

樊蕙蘭:“快吃吧!等會兒就涼了。”

屋子裡響起咕嚕嚕的喝湯聲,筷子碰到瓷碗的叮當聲,還有暢快的咀嚼聲。

他們這幾日在山穀裡吃的不是糧食就是野獸肉,倒是很久沒有吃過這般精致的吃食了。

吃著吃著,有人說道:“怎麼全都隻放了蔥,香菜和辣子油呢?”

郭千山麵色有些冷淡了,“我吃出來了,這是奇珍堂附近的鄭大娘餛飩。”

郭千山這麼一說,萬天佑就知道他為何神色冷淡了,他一拍桌子,罵道:“這鄭大娘餛飩做得好吃,但向來看人下菜碟,有時候放料能糊弄就糊弄,她一定是欺負東家不懂,就隻放了點蔥糊弄!”

萬天佑這麼一說,大家紛紛回憶起來,“是欸,鄭大娘的餛飩要多放辣子油香菜,滋味才是一絕。”

“人家一碗餛飩八文錢,她賣十文錢,憑的就是她家多放辣子油,幾根蔥又不值錢,東家一定是被她欺瞞了!”

郭千山氣得刀都出鞘了,“她竟然如此怠慢東家!”

馬弘宣麵上的溫和也凍成了冰霜,“早晚有一天,我會去找她算這筆帳。”

樊蕙蘭:“此事大家不要聲張,要算賬,咱們悄悄去。”

萬天佑重重點頭,“是,不能丟了東家顏麵,但也絕不能輕易饒了她!”

裘平安歎道:“東家不食人間門煙火,他也是想著體貼咱們,才會被人欺瞞。”

屋內一時靜默,半晌,馬弘宣才艱澀道:“是我們無能。”

郭千山攥緊了刀柄,發誓般道:“我會變強,早晚有一天,叫這世上任何人都不敢怠慢東家。”

萬天佑也攥緊了拳頭,“否則,就要他們付出千百倍的代價!”

樊蕙蘭動了動唇,正欲開口……

***

啪!遲一懸又一次打掉了畫麵。他躺在床上,尬得開始摳被角。

偏偏命器還在旁邊現場解說:【您所期待的反應:東家隻知放蔥不知香菜,東家也有犯錯誤、考慮不周到的接地氣一麵,趁機拉近與雜役們的距離,打消他們的過度幻想。】

【實際上他們的反應……】

“啊!”遲一懸大叫:“彆說了!”

命器從善如流:【遵命。】

遲一懸:……

他開始思考是不是自己的磁場有問題,怎麼身邊人總莫名陷入奇怪氛圍。

實在思考不出來,他也不睡覺了,打開遊戲麵板繼續搞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