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的枯木上注定開不了鮮花。
想讓傷口變成勳章,好像隻是想象。
我不過是過往的籠中鳥,囚困於深淵。
Z,你能來救救我嗎?」
——《小蝴蝶的自由》
馳路有什麼理由、有什麼資格還恨謝勁舟?
恨他六年裡來的失聯,還是恨他昨晚跟自己親密後再見時的疏離?
人一旦有恨,就有愛。
她不想讓自己生出太多的情感,所以,對誰她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哪怕是路女士,她都不知道她壓力大時失眠吃藥。
在路女士麵前,馳路表現出錚錚鐵骨、活力無限,仿佛是不會停歇的永動機,從不跟她展露脆弱的一麵。
在謝勁舟麵前,馳路更不會低頭,也不會示弱。
他是她心中的一塊傷痕,她巴不得痊愈,但隻有她知道,這塊傷痕,從來沒有愈合,現在還有被越扯越開的趨勢。
馳路煩躁得很,走出彆墅,爬去山頂透氣。
爬到山頂時,天已黑下去,夕陽完全落入地平線,她隻看到了一抹淺淺的橘色霞光。
霞光在天際停留須臾,轉瞬即逝。
宛若她短暫而炙熱的初戀。
她站在懸崖邊吹著風,風裹挾著白日裡的殘留的熱,撲了她滿麵。
山間寂靜,風聲簌簌,鳥雀在樹間自由地飛來飛去。
她想起陸程真跟祁夢說的那句“我會讓你知道,鳥也是會為樹停留的。”
跟謝勁舟對戲時,他說出這句話,她有瞬間的失神,有些分不清他是對祁夢說的,還是對她說的。
當她問謝勁舟“謝老師,你倒說說,我為什麼要恨你?”時,他從她指間拿過煙,吸了一口,將煙霧吐到她臉上,眸光深邃,聲音沉啞:“我沒能每年陪你過生日。”
馳路的心頭泛著說不出的酸,自從跟謝勁舟分開後,每年的生日,她都過得熱鬨,後援會會幫她布置好生日會的一切,粉絲會給她送禮物、送賀卡,還有生日祝福。
歌舞升平,熱鬨一片,但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她每次都會在生日會的深夜,靜靜地佇立在窗前,手裡端著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煙也一根接一根地抽。
喧囂散去,給她帶來的不是充盈,而是一種更加深刻的孤獨。
一開始她獨自守著租的房子,後來買了公寓的頂樓,站在窗前,俯視城市的霓虹、空蕩蕩的街道,每年都會想起六年前謝勁舟跟她說的“阿馳,生日快樂,你以後的每次生日,我都不會缺席!”
有一年,她喝醉了,想要給謝勁舟打電話。
電話號碼早就被拉黑,但那十一位數,她不用想,都倒背如流。
敲出數字,最終還是沒撥出。
往前走吧,馳路,彆回頭。
芳町鎮,你回不去。
謝勁舟,是不再屬於你的遠方。
放下吧,彆奢望了,哪怕一點。
心裡堵得厲害,想哭,卻掉不出一滴眼淚,隻能生生地忍著堵在胸口無法言說的痛楚。
馳路什麼都沒說,一把從謝勁舟嘴裡奪過煙,狠狠地扔到地上,踩滅,像踩碎他們失聯的六年。
天邊的雲漸漸聚攏,從藍色變成灰色,好像要下雨了。
馳路在山頂又待了會兒,才往山下走。
*
小蘇發現馳路失蹤時已是晚上八點,先前她沒見著馳路,打她電話也打不通,以為馳路跟周柏嶼先回酒店了。
等到了酒店去找馳路,卻發現她不在,打她電話也打不通。
她給周柏嶼打電話,才知道馳路並沒有跟他一起回去。
這下她著急了,在電話裡哭著跟周柏嶼說:“周老師,怎麼辦啊!都怪我,沒能照顧好馳姐。”
“你先彆著急,下山前,我問她去哪裡,她說出去走走,如果沒有下山的話,應該還在山上。”
“在山上?”小蘇望著窗外下起的大雨,眼前一亮,“會不會在山上的彆墅裡躲雨。”
“有可能。”
“周老師……”小蘇一個人去山上有些害怕,但拉上大明星也不合適,人家是什麼身段,憑什麼要幫她。
“我跟你一起。”周柏嶼毫不猶豫道。
“周老師,這……是不是太麻煩你了。”其實,小蘇的小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她可是周柏嶼的小迷妹,有跟偶像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她格外興奮。
“找人要緊,樓下見。”
……
小蘇往電梯那兒跑,神色匆忙,還沒跑到電梯口,便被人抓住。
她不得不停住,轉頭看,見是謝勁舟,客氣道:“謝老師。”
“這麼晚了,你去哪裡?”
“謝老師……”小蘇想著,雖然自己很想單獨跟偶像獨處,但找到馳姐更重要,便湊近謝勁舟,跟他說了馳路失蹤一事。
小蘇沒想到謝老師跟周老師一樣,都毫不猶豫地要去找馳路。
咦,看來大家都很關心馳姐的安危啊!
……
謝勁舟開著自己那輛破舊的越野車,帶著兩人去往遠郊的那座“雲霧山”。
山這邊的雨比市區下得還大,三人即使打了傘,爬到半山腰時,衣服也都半濕了。
小蘇爬上來格外艱難,路滑難走,幾次都是周柏嶼拉著她才沒讓她滑下去。
小蘇正打算站著歇會兒,便看到謝勁舟快速地往那座二層彆墅跑去,疾馳如風,穿透黑暗。
謝老師找馳姐的心,還真是迫切啊!
像……找丟失了孩子的鴨媽媽。
“周老師,你的衣服都濕了,我幫你擦擦。”小蘇看到周柏嶼左側肩膀濕了一塊,拿出紙巾幫他擦。
周柏嶼朝她擺手:“沒事,不用擦。”
他看著跑向遠方的謝勁舟,眸子沉了沉。
周柏嶼加快步子往前走:“小蘇,你知道謝老師之前認識馳老師嗎?”
小蘇收回紙巾,跟上去:“我們馳姐怎麼可能認識謝老師,這不是拍這部電影才認識嗎。”
“是嗎?”周柏嶼想起上次在“地球引力”酒吧,謝勁舟幫馳路解圍,帶她回酒店,能看得出謝勁舟對馳路有著超乎搭檔之外的情感。
“應該是吧。”小蘇撓撓脖頸,一臉迷糊,“回頭我問問馳姐,有消息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周老師!”
謝勁舟幾乎是衝進了彆墅,裡麵沒亮燈,窗簾也拉著,到處黑漆漆的,他打開燈,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找,就連衛生間、儲物間都不放過,但哪裡都沒有馳路的身影。
他越找越著急,這麼晚了,如果她不在彆墅,在山上的話,就糟糕了。
這時,他聽到有人上樓的聲音,連忙走到樓梯口。
“阿馳,是你嗎?”謝勁舟幾乎本能地開口。
跑到樓道上的周柏嶼腳步忽然一頓,過了幾秒,才發出溫潤的聲音:“謝老師,是我,找到馳老師了嗎?”
謝勁舟連忙跑下樓,看著周柏嶼:“沒找到,我們去山上分頭找。”
“山這麼大,就我們三個,分頭找,很難吧。”周柏嶼提議,“要不要找搜援隊過來?”
一道閃電刺破夜空,透過窗戶,劈開樓道間的黑暗。
“先不要。”謝勁舟知道,馳路不想讓誰看到她的狼狽,尤其是電閃雷鳴的時候。
謝勁舟看了看手表:“現在九點半,如果十一點前我們還沒找到馳路,就打電話叫搜援隊。”
“為什麼現在不找搜援隊?”
“你想想,馳老師是知名演員,這事兒鬨大了不好。”謝勁舟隻說出原因之一。
“嗯。”周柏嶼點頭,“就按照你說的來,誰先找到了就給對方打電話通知下。”
“好。”
兩人互加了對方的手機號。
周柏嶼在他通訊錄看到了一個不像人名的置頂——a蝴蝶。
“謝老師,你存人名的方式還挺特彆啊。”周柏嶼的視線落在這個置頂人名上,“她是不是你女朋友?”
“周老師,打探彆人隱私,是你的愛好?”謝勁舟打開手機上的電筒,幽幽的光照著他下頜線清晰的痞帥側臉。
他的唇抿成一條線,眸子無波又深邃,不苟言笑的模樣,如同冰冷的刀鋒。
周柏嶼沒再多問,但隱隱猜到了點什麼。
……
本來說好要三人分頭行動,但最後兩人分頭行動,因為小蘇怕黑,尤其又是在下著雨的山上,她義無反顧地選擇跟周柏嶼一組。
雲霧山之大,想要找人,談何容易。
謝勁舟邊往山上走邊喊著馳路的名字,但回應他的,隻有自己的回音。
阿馳,你在哪裡?
六年來,第一次感到如此焦心。
他以為自己的心,隻有在寫歌詞、畫建築圖紙時才會跳動,直到再次遇到馳路,他才深刻地體會到,這六年的心跳,都不如見她一麵來得劇烈。
神明為信徒震顫過的熱忱,從未減退,更未消亡。
隨著日月更迭,變得無以名狀,也變得熱烈滾燙。
時光仿佛倒退回六年前,他們在潮熱又逼仄的靜心小屋的沙發上追逐、打鬨、擁抱。
他困於有她的白日夢,卻也沉醉於她的自由山。
怎樣都行,隻要能看到她,隻要,某一刻,她是屬於他的。
他迫切地想要找到她,想要看看她,是不是安然無恙。
謝勁舟收了傘,往山上走的每一步都是那麼快,幾次都差點滑倒,幾次都滑倒了,有時身體滾到石頭上,壓到胳膊,有時撞到腦袋,有時磕到眼角,有時腳崴了一下……
他完全不在乎,像一頭瘋了的野獸,找著他最珍視的寶貝。
“馳路,馳路!”謝勁舟拚命地喊著她的名字,喊著喊著聲音越來越小,喊成了“阿馳”。
聲音越來越嘶啞。
到達山頂,謝勁舟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失落地在山頂坐了會兒,大雨傾盆而下,落了他滿身,渾身已濕透。
成了狼狽不堪的雨人。
他望著被雨簾阻隔的世界,到處空茫茫一片,隻有心是滿的,灌滿了冷風。
謝勁舟起身往山下走,卻踩到了什麼,不像石頭,他彎腰去看,竟是一部手機。
手機殼背麵是一隻黑色的燕尾蝶,謝勁舟一眼看出來,是馳路的手機。
他按開手機,屏幕亮起,開機屏上是一張深藍色夜晚的壁紙,天邊有一彎月牙擠出雲層,壁紙上有幾行瀟灑的手寫字:太陽會不會升起,都沒關係,它會長在神明身上,神明會照亮他唯一的信徒。
謝勁舟握著手機的手不自覺收緊,青筋儘顯。
她留著他送她的蝴蝶首飾、把他跟她說過的話作為手機屏保。
她是沒有放下他,還是沒有放過自己?
天邊響起驚雷,謝勁舟抬頭望去,一道閃電劈下來,馳路最怕雷雨天了。
謝勁舟把她的手機放回口袋,匆忙下山去找,這次的聲音喊得更大,聲音越發嘶啞。
……
雷聲轟隆,閃電劈下,照亮夜空,也照亮了馳路那雙驚懼的眼睛。
她躲在一處小小的洞口,坐在地上,環抱自己,身體瑟瑟發抖。
雨絲斜斜地打進來,將她的頭發、衣服漸漸打濕。
此時,閃電像奪人的繩索,緊緊地勒住她的喉,讓她喘不過氣。
她想起了那些被老爸關在小黑屋裡的畫麵,想起了在精神病院被關住的雷電雨夜,也想起了她演戲時掉入水中被嗆得幾乎無法呼吸,上岸後老媽跟她說“怎麼就這麼點肺活量”的嫌棄眼神,想起了她被人關在片場的化妝間整整一晚,老媽找到她後說“早讓你對她留點心眼,你非不聽,非要被人整了才後知後覺”……
她知人心涼薄,卻還是奢望能有光照進來,哪怕這光隻有薄薄的一縷。
在娛樂圈,馳路見過太多是非善惡、真誠與虛假,善意總是難得。
不論從前,還是現在,她好像從來都是一個人走在路上,隻有不停地往前走,才能追到那縷光。
那縷光,是曾經給過她熾熱情感的謝勁舟,也是她自己。
蝴蝶碎在人間,卻也要靠自己,才能找回翅膀。
她要做自己的翅膀。
即使死去,也要化作青山,坐在雲端,遠離塵世,俯瞰山河。
這裡不是牢籠,卻宛若牢籠,將她困住。
有人會發現她不在酒店嗎?會有人來找她嗎?
不會吧。
有時她懷疑,老媽是故意找來小蘇這樣的人來當自己的助理。
她感覺,老媽想從她身上撈金,卻又不希望她過得多好。
母女情誼,與金錢相比,顯得那麼稀薄。
馳路用尖利的指甲抓撓著右腳踝的文身,一下下摳著,摳疼了、摳破了,也不在意。
她要用這疼,來提醒自己,這個世界並沒有將她遺棄,她還活著。
下著雨的夜晚,早已沒了白日裡的燥熱,冷意一陣陣地襲來,狂風肆虐,吹著她濕了的衣服,她冷得身體發抖。
隨著一道道驚雷響起,她的腦中便會一遍遍閃現曾經發生過的可怖畫麵,嚇得她的心臟不停顫動。
時間變得好慢好慢,她的意識越來越混沌,隱約聽到傳來喊她的聲音,一聲聲地喊著“阿馳”。
聲音啞得厲害,那麼遙遠,那麼不真切。
宛若一場虛無的夢、抓不住的風。
她是在做夢嗎?就算是夢,她也要抓住這唯一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