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蝴蝶生病了(1 / 1)

蝴蝶飛過一葉舟 岑為 5462 字 9個月前

「謠言有多可怕,我知道。

小蝴蝶,你彆怕。

你還有我。」

——《引路星》

馳路等到了她的救世主的歸來!

不過一周沒見,謝勁舟發現馳路像變了個人,那雙原本充滿光的狐狸眼已然失去了所有光彩,暗沉、頹喪。

上課時不再看黑板,聽課時心不在焉,她一直趴在桌上,像是睡著,卻又不像睡著,不停換著睡姿。

他用手指戳她的後背,她置若罔聞,好似已沉沉入睡。

課間時時不時有圍觀她的、議論她的,他一個淩厲的眼鋒便能將他們趕走。

謝勁舟看到了校園貼吧裡眾人對她的議論和詆毀,鮮少能看到維護她的,還是他那幫兄弟刷的。

年級學霸乖乖女,一夜間成了殺人犯。

輿論來勢凶猛,可以將當事人壓垮。

謝勁舟經曆過網絡霸淩,知道看不見的言語其實就是一把把利刃,每句話都會精準地戳到你的心上。

你會憤怒、會彷徨無措、會情緒低落、會想跟這個世界脫離。

你是一座被眾人踐踏尊嚴的孤島。

他不是她的救世主嗎?發生這麼大的事,她為什麼對自己隻字不提?

謝勁舟有點氣,跟馳路較著勁兒,一天沒跟馳路說話,他倒要看看她什麼時候主動找自己。

他的蝴蝶沉默不已,一天都把他視如空氣,就算他走到她麵前,她也好像沒看見。

馳路一天都在咳嗽,看起來蔫蔫的,像感冒了。

她什麼時候感冒的?吃藥了嗎?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艸,怎麼全是對她的在意!

要命!

謝勁舟課聽得零零散散,貪吃蛇遊戲玩得斷斷續續,就連打籃球都打得心不在焉。

羅子昂全都看在眼裡,撞一撞他的胳膊,跟他說:“舟哥,乾嗎呢你?想跟馳妹說話就說啊,端著有勁嗎?”

謝勁舟偏一身反骨,誰讓馳路不理自己。

但這股勁兒還沒到放學就繃斷了。

上晚自習時,外麵下起了雨,斜斜地飄進陽台,打濕了地麵。

有的雨水被風透過未關的窗戶,刮到了馳路的桌上,課本漸漸濕了,她卻視若無睹。

江遲探身過去關了窗,拿紙細細地幫她擦課本上的水珠,輕聲問她吃藥了沒。

謝勁舟本在跟網吧老板黑子哥請假,剛敲了幾個字,卻看到了江遲為馳路做的,立馬不敲字了,目光全在兩人身上,眼眸越來越沉。

他把手機往口袋裡一塞,扳過馳路的肩膀,看到她泛紅的臉頰,看起來在發燒。

謝勁舟抬手朝她額頭上一摸,燙意頓時襲上他的指間。

他的心忽然一滯,像被什麼東西堵住,極不舒服。

“你就是這麼糟蹋自己的?”謝勁舟沉眸,冷聲說。

“要你管!”馳路被燒得暈暈乎乎,麵對謝勁舟質問的口吻,來了氣,一下擋掉他的手,轉過身去。

謝勁舟乾脆站起來,走到江遲身邊,簡單明了地說了句:“讓開。”

江遲猶豫了幾秒,站起來,讓到了一邊。

其他正在埋頭刷題、寫作業的同學們聽到了這邊的動靜,紛紛朝這邊側目,都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謝勁舟一把拉起馳路,幫她拉上敞開的薄棉服外套,邊拉邊皺眉。

這麼冷的天,穿這麼少,她不感冒誰感冒!

他把她外套的拉鏈拉到最上麵,幾乎蓋住她的半張臉。

這還不夠。

謝勁舟利落地脫下自己的羽絨衝鋒衣,剛要幫她穿上,隻見她終於抬眼看他,眼睛裡沒有一絲光彩,黯然如角落裡失去生機的植物。

“謝勁舟,你乾嗎!”馳路直視著他的眼睛。

這是她今天第一次看他,他的眼睛還是那麼深邃、狹長,帶著一絲冷冽,又似乎暗含著一絲溫柔,像寒冬臘月裡天邊懸著的一枚小小彎月。

她那顆已經沉入深淵的心,瞬間忽然像看到了一束光,這光可以引著她往前走,走出深淵。

她期待她的救世主很久了。

期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他今天來學校了,為什麼不跟她說話?為什麼不問問她,她怎麼了。

她期待中的畫麵,一幅都沒出現。

是他知道她的事了,信以為真,厭惡她了?不想理她了?

嗬,這人世總是這樣,你榮耀加身時,有人能捧你上天;但你跌入穀底時,也有人能踩你入深淵。

他不過跟旁人一樣罷了,他沒有錯。

錯的隻是自己。

照片是真的,結論是假的。

但又有什麼關係呢?大眾相信自己看到的,也願意從眾。不合群的言論,隻會遭來攻擊和嘲諷。

輿論每天都如紙片般紛紛揚揚地灑開,似乎全校的人都知道曾經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了,似乎她就是該千刀萬剮的罪人。

語言是一把把看不見的刀子,揭開她的隱秘過往,每日每夜都剜著她的心。

她多希望,她的救世主可以關心關心她,可以給她一個擁抱,但什麼都沒有。

現在,他要做什麼?

又是幫自己拉拉鏈,又是脫衣服給她,是怕她著涼?

思及此,心頭滾過一絲暖意。

眼前的人,用行動在關心她,但眼神裡沒看出絲毫。

這遲來的關心,算什麼?

是被江遲激到了,所以才宣誓主權?

如果是這樣,謝大佬真是幼稚得可笑!

她不要這樣的關心!

馳路重新坐下來,正想翻開數學練習冊看看錯題,卻沒想到自己的胳膊再次被人拽住,力道挺大,一把將她拽了起來,不由分說地幫她穿上衝鋒衣,拉上拉鏈,拽著她往外走。

謝勁舟的動作一氣嗬成,像提前排練過。

馳路見他要拽著自己走出教室,身體往後退,他卻一把將她拉出教室,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轉頭對她說:“馳路,你是想讓自己死在這裡嗎?”

話說得格外刻薄,不留一點情麵。

但他好像沒說錯,再燒下去,她大概要死在這裡了。

一出教室,冷雨斜斜地飄進來,儘數往她身上砸,她正想用手擋,謝勁舟卻擋在了她的右側,幫她隔開了所有風雨。

一路沿著過道走,馳路能看到自己班的同學、彆班的同學,紛紛探出腦袋,圍觀他們。

她聽到了議論聲,有的說,謝大佬這麼拽殺人犯是不是要跟她談分手;有的說,謝大佬怎麼可能跟她談分手,衣服都給她穿上了,這是要跟她風雨同舟……

什麼樣的聲音都有,馳路原本對這些議論聲聽麻木了,也就不去聽了。但這次不同的是,多了謝勁舟,他們說的每一句,她都去聽了,聽得五味雜陳。

他們走到樓梯口,剛想往下走,餘光中看到迎麵走來了一個身量不高的中年男人,見他們要往下走,急忙叫住:“你們要去哪兒?”

馳路一轉頭,見是班主任老馬,立刻停下腳步,跟老馬打招呼:“班主任好。”

老馬的視線落在了他們牽著的手上,之前聽其他科任老師說,他們好像在談戀愛,他本不信,但現在呢?

馳路穿著謝勁舟的外套,還被他牽著手。

他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你們在談戀愛?”老馬用一種質疑又肯定的語氣問。

“班主任,我們沒有談戀愛。馳路發燒了,我帶她回家吃藥。”謝勁舟麵不改色地解釋。

“哦~”老馬拖長音調說。

這天馳路病懨懨的,老馬都看在眼裡,還讓她要是很不舒服的話,可以請假回家,她卻撐了一天。

此刻的馳路看起來狀態更不好了,麵色泛紅,連眼睛都像被燒紅了。

老馬不疑有他,跟謝勁舟說:“你回去了就不用來上晚自習了,回去好好照顧馳路啊!”

“好!”乾脆利落的一個字,如同滾珠般,落在議論聲夾著雨聲的空氣裡,也落在了馳路的心上。

*

“那不是殺人犯嗎?”

“是啊,謝大佬怎麼跟這樣的人談戀愛!”

“看,你賭輸了吧,謝大佬沒跟殺人犯分手!”

“謝大佬怎麼到這現在還不明白,殺人犯就是殺人犯,一輩子都是!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早晚都是禍害。”

“這樣的人,早該下地獄!還轉來我們學校,真希望她能早點滾蛋!”

謝勁舟拉著馳路的手,一路走到樓下。

他撐傘間隙,馳路聽到了旁邊教室裡傳出來的議論聲。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去看到底是誰在說這些惡毒的話,目光一直盯著謝勁舟。

她想看看,他對這些話會有什麼反應,他麵色無波,仿佛什麼都沒聽到。

謝勁舟把傘撐開,撐在她的頭頂,拉她走入風雨中。

雨水越下越大,雨滴如珠子般啪啪地砸落在地,地麵上已經積起了一汪水。

這汪水中,馳路看到了他們並肩走在傘下的倒影,水花一次次將他們的倒影打散。

他攬住她的肩頭,他們靠得那麼近,仿若兩株相依的藤蔓。

她聽到頭頂傳來沉磁的聲音:“阿馳,彆怕。你要是下地獄,老子陪你一起!”

*

瀟瀟冷雨中,謝勁舟一直牽著馳路的手。

她那冰涼的掌心,一點點被他焐熱。

她的腦袋被燒得有些迷糊,眼睛也有些難受。她看著他隻穿著黑色毛衣的側影,看到雨水往他身上飄,啞聲說:“舟哥,你把衣服穿回去吧。”

謝勁舟沒說話。

馳路以為自己聲音小,他沒聽到,又說了遍。

這次,謝勁舟才轉頭看她:“如果不想病死,給我好好穿著。”

算了,就這樣吧。

她現在還不想死。

她在無依無靠的深淵裡,找到了一點著落。

……

兩人走到車棚時,馳路發現謝勁舟左肩頭已經完全被雨水打濕,黑色毛衣的顏色在暗夜中顯得更加深濃,他左側的頭發也濕了一片。

謝勁舟把馳路推到車棚裡,兀自收了傘,放到摩托車的後備箱裡。

他走到馳路身前,幫她取下眼鏡,又幫她把衝鋒衣的帽子戴上,拉好抽繩,係上。

馳路一張巴掌小的精致麵龐便全被收攏在帽子裡,露出一雙泛紅又可憐的狐狸眼。

她沒了往日的嫵媚,懨懨的,像一隻需要被照顧的小貓。

謝勁舟摸了下她的額頭,還是那般滾燙,眼神肉眼可見地一沉。

得快點回去,讓她吃藥。

謝勁舟幫她戴頭盔,剛要把護目鏡放下,卻被馳路擋住。

“舟哥,你要淋雨回去?”馳路的聲音啞啞的,透過雨聲傳到謝勁舟耳邊。

“要不然呢?”謝勁舟把護目鏡放下,自己也戴上頭盔,跨上去,見馳路沒動靜,拍了拍後座,她還是沒動。

謝勁舟沒了耐心,乾脆一把攬起馳路的腰將她抱坐在後麵。

馳路打開護目鏡,又打開謝勁舟的,看著他說:“舟哥,你開慢點,我來打傘。”

“能開多慢,你打傘影響我的視線,不方便。”謝勁舟不得不解釋,“一會兒就到家了,老子淋這點雨不會死!”

一路上,雨聲啪啪地砸在頭盔上,馳路緊緊環著謝勁舟的腰,貼著他的後背,希望這樣能給他一點溫暖。

到欒花巷32號時,因衝鋒衣防水,馳路的上身並沒打濕,謝勁舟卻成了行走的滴水器,從頭到腳被淋得濕透。

馳路看著這樣的他,心裡不是滋味,讓他先去洗個熱水澡。

謝勁舟卻讓她先去洗,她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洗得快。

等謝勁舟進衛生間時,裡麵布滿氤氳的熱氣,彌漫玫瑰的香氣,還混著屬於她的氣息。

他喜歡這樣的時刻,跟她共用一個空間,被屬於她的氣息包裹,仿佛找到了某種不可言說的安心。

謝勁舟很快洗完澡,胡亂擦了幾下頭發,便去敲馳路房間的門,敲了幾下都沒人應,他才輕輕地打開門。

透過一絲門縫,謝勁舟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馳路,正睜著眼,撞上他的視線。

她躺在那兒,嬌弱得像不堪一折的花枝。

謝勁舟望向床頭櫃,看到水杯裡的水沒少一點,藥片還在桌上,立刻打開門,隨手關上,走到床邊,俯身看馳路,皺眉問:“沒吃藥?”

“舟哥,”馳路輕聲叫他,“喂我。”

她看他的眼神,像個急需被人照顧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