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玉扭頭看向封靈。酆靈英此刻造訪,除了來問那把折扇的事情外,他想不到其他的緣由。隻是這人為什麼會知道自己住在了城隍廟,還能恰到好處地在他們一行從皇宮回來以後上門?
“……要不,先假裝我們都還沒有回來?”
見封靈沉吟不語,解玉又轉身看向烏賀,斟酌著提了句建議。
烏賀聳肩,“那酆家的女郎擺明了是來找你的,又看不見我與封靈。去不去的,你自己決定。我就是順路過來幫自家廟祝傳個話而已。”
說罷,又一次從客房消失。
“鬼大王,要不你跟我一塊兒去吧?”沒能拉上城隍廟的主人,解玉便又把主意打在了封靈身上,“酆姑娘應該是過來問折扇的事情的。”
後者抬手用折扇敲了敲男人腦袋,“解道長,你就沒想過她是為了被你滅掉的那對子母鬼討說法的麼?”
當然,若能從解玉的嘴裡問到折扇的事情,更是一舉兩得。
解玉微怔,果然沒想到這一層,或者說他沒有將這件事與酆靈英之間扯上什麼關聯,“鬼大王,對……下手的,真是酆家嗎?”
“是不是的,你親自問過不就知道了,”封靈搖著扇子,“就算不是找你的這個酆家人做的,以她能知道你住在城隍廟的情況來看,最起碼也是個心裡有數的。”
解玉聽後有些沉默。雖然一開始結識的契機稱不上好,但幾次交往下來,酆靈英給他留下的印象頗佳。他本以為這人與酆家的其他人是不同的……可如今聽過封靈的提醒,他便不由自主地懷疑起酆靈英此前對他施加的諸般善意來。
“解道長,就彆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了,”斜斜睨了人一眼,紅衣鬼複又開口,“先出去把人見了再說,保不齊是我猜錯了呢?”
可封靈之前的話就沒說錯過……
解玉懨懨地一點頭,抬手使勁在臉上揉搓了幾下,方才振作起精神,跨出了門。
……
“酆姑娘。”
解玉拱手示意,語氣不冷不熱。
酆靈英恍若不覺,笑著回了禮,“解公子來了望京,怎麼也不知會靈英一聲?若不是底下人來報,靈英怕是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呢。”
這理由也太過順暢了。
解玉看著全然不見異樣的酆靈英,忍不住擰起眉頭。封靈的話還在耳邊回蕩,他突然間便失去了客套的心情,也不欲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人繼續周旋,索性挑明了講,“酆姑娘,我此行並無有任何聲張,也沒有見過任何一個酆家的人,試問你是從哪裡知道的呢?”
酆靈英的笑容逐漸淡去,定定看了解玉兩眼,歎著氣向其一俯身,又是與那日如出一轍的含歉姿態。
解玉卻避開了,“酆姑娘今日這一拜,解某受不起。”
酆靈英動作微頓,而後緩緩挺直背脊。向左右示意了兩眼,身後作護衛打扮的女子便驅趕走躲在門後偷聽的城隍廟祝,又將此地留給酆、解二人。
“解公子,這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酆靈英抿著嘴,“酆家上下忠君之心從無更改,更不會做任何危害國本的事情!昨夜出現在……的鬼祟,雖有被馭鬼術操縱的痕跡,但確確實實不是酆家做的。”
酆靈英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絲毫不懼解玉看向她時眼底濃鬱不散的懷疑。
“酆姑娘,這世間除了你們家的人,還有第二個姓能得酆都大帝賜馭鬼之術麼……”
解玉說得含蓄,可任誰也聽得出其中的言下之意,酆靈英自然不例外。
“那日,我匆匆與公子拜彆——”
酆靈英沉默了片刻,再開口卻是與解玉分彆時的舊事,“便是收到親隨來信,說家中有人欲行不忠之事。歸家後查探屬實,我便已狠狠發落了他們,又再三約束著底下人,不許他們生出任何旁門左道的心思……我是親自去看過的,那一位身上確實沒有鬼氣的存在後,才帶著人去了臨縣抓鬼。誰知今早入城時突然看見皇宮籠罩著的深深鬼氣,這才……”
女子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太子連日來受鬼祟侵擾,這一點無從做假。若酆靈英同樣沒有說謊,那便是她也被人騙了。」
封靈歪站在牆角,靜靜看了會兒酆靈英說話時的表情,突然開口。
解玉立刻反應過來,又迅速在腦子裡過了一通,朝酆靈英問道:“酆姑娘,你口中的酆家似乎是個言能踐行、表裡一致的望族高門。可若真是如此,又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酆七公子那般的人物……姑娘就沒想過,自己實際是被他們施了調虎離山之計,又遭同族人欺瞞了嗎?”
他這話,挑撥離間的意味也忒明顯了。
解玉先在心底腹誹起來。
“不可能!”
酆靈英還沒有說話,早前驅趕走廟祝又回到角落默認佇立的女護衛先一步憤慨起來。
“這位道長,你眼前站的可是酆家的少家主,將來還要執掌酆家接任國師的!他們如何敢對少家主行欺瞞之事!”
這名女護衛應該憋了許久。看著酆靈英好聲好氣地與人道歉卻又被來回擠兌,估計早在心底對解玉看不順眼了,這會兒總算逮住機會譏諷了回來。
酆靈英是……少家主?
這個消息沒能在解玉心底翻起大浪,倒是惹來了封靈的詫異抬眼。她從第一殿鬼差口裡聽來的,酆家代代以男子傳宗,所以承繼家主與國師之位的也全是男子。如今酆靈英身邊的女護衛卻說她是少家主,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哪。
封靈欣賞般的眼神從酆靈英身上掠過,須臾又吩咐起解玉來——
「這件事暫時問不出結果了,你也不必再與酆靈英糾纏,找個由頭離開吧。」
她也得回去細看下秦廣王給的卷冊了。
“……酆姑娘,解某並沒有惡意。隻是想到姑娘此前幾番待我以誠,自認姑娘與酆家的其他人不同,這才說出心底的疑惑罷了。”
解玉歉意般一拱手,“若無其他事情,解某便要回城隍廟繼續修行了。”
酆靈英還沉浸在解玉剛才的那番話中,聞言驀地回神,壓下心底湧出的少許疑慮,再次開口道:“解公子,還有一事……便是之前說的那把折扇。不知公子哪日得空,也好讓靈英專程設宴邀公子登門細談。”
解玉的視線突然飄忽了一下,目光停留在虛空中的某處,又速度極快地掠過。
他在等封靈開口。
「挑個烏賀沒工夫教你的時間,讓她在東街客棧二層臨窗的隔間等你。」
至於她為什麼會這麼清楚?全賴烏賀某次醉酒後在她耳邊的喋喋不休——望京城裡排的上號的吃喝住行全在那一次後被她記下了。而東街的這家客棧,便是烏賀口中望京城裡最昂貴奢靡的一家。
要是解玉身有積蓄,他們說不定一早就住進去了。封靈不無遺憾地想。
“今日是不行了……若酆姑娘方便,三日後的巳時一刻,姑娘可於東街客棧的二層隔間等我,屆時願聽姑娘細說折扇一事。”
解玉哪裡知道封靈心裡的彎彎繞繞,聽完話便依樣畫葫蘆地與酆靈英商量起來。後者等了許久才聽到這一聲鬆口,自然痛快答應,又與解玉細細確認了地點,這才兩相道彆。
“……解公子,恕我多嘴一問,”酆靈英正欲離開,又跟想起什麼般頓住腳步,“你養在身邊的那位鬼大人,那日會否也一並過來呢?”
養?
紅衣鬼威脅似的眯起了眼睛。
解玉頂著身後灼人的逼視,勉力維持著麵上的平穩,“那位大人來去無蹤的。若想去,自己便會過去。若不想去,誰請她都不出現的。”
酆靈英麵露遺憾,還是不死心地發出了一聲懇請,“若可以,屆時還請解公子與那位鬼大人同來,靈英也會提前備好香蠟紙錢聊以供奉的。”
不愧是跟鬼物打過無數交道的人,酆靈英一下子便摸準了封靈的關竅。雖說這紅衣鬼一定會跟在他的身邊,但若還有香蠟紙錢,她隻怕會更積極些。
“好,我會轉告給那位大人的。”
心裡雖轉著奇奇怪怪的念頭,解玉麵上卻如常,笑著應下了酆靈英的話。後者同樣回以一頷首,而後再不停留地離開。
……
“鬼大王,酆姑娘今日都已經來了,為何不乾脆讓她說出折扇的事情呢?”
回到客房,解玉看著自覺躺回搖椅的鬼師娘娘,發出一聲疑問。
“……人就在望京城裡住著,今日明日的又有什麼區彆?”封靈說的理所當然,“再者,你昨日才與子母鬼鏖戰了大半夜,幾乎是徹夜未眠,如今還有多的精力聽她這一場嗎?”
解玉的關注點卻在後半截話,“鬼大王,你是在……關心我嗎?”
最後四個字,問得極輕。
“剛才勉強算是吧,但從酆靈英嘴裡聽到‘養’這個字以後便不是了。”封靈翻身坐起,笑得眉眼彎彎,“解道長,三日後的那場席,你就自個兒去吧。記得把話聽全了,再把該問的都問清楚了,回來後若敢有任何的解釋不明,我下次便拿你當抓鬼的誘餌。”
紅衣鬼語氣平穩地拋下一記重錘,在解玉堪稱震驚的目光中悠然消失。
“……”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