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安排(1 / 1)

莫縣山腳。

封靈的身影甫一出現,便被等得有些焦急的解玉迎了上來,紀蘇文落後兩步,也是一臉緊張,生怕之後又出了什麼岔子,把藺秋茹救命的繩索給斷了。

“鬼大王,咱們應該……沒有被發現吧?”

以封靈之能,解玉根本不擔心誰能有本事去阻攔她,又或是於藺秋茹一事上失敗,他就是擔心自己。雖然是編的假身份,姓也是套的紀蘇文的,可用的那張臉還是自己的。酆家的人看不見鬼神,卻可以看到他啊!

封靈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兒,在讓解玉安心和實話實說之間搖擺不定了會,還是選擇了後者,“酆七和那些廟祝應該不成問題,隻是他那個姐姐麼……或許會找人打聽下你的來路。這也無事,左右你也不在望京謀生,等秋茹的事情解決了,咱們走了就好。”

解玉哦了一聲,長吐出一口氣,試圖平複胸口那陣劇烈的跳動聲。頭先在酆都廟胡謅八扯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今鬆懈下來了,才深覺自己的膽子太大,竟然敢騙到酆家的頭上了。

好在還有封靈。

“……鬼師娘娘,”紀蘇文在一旁迫不及待地開口,“如此,能否請你先替秋茹解咒?”

本就是為此事而來,紅衣鬼自然沒有推辭的理由,點了頭便要進屋。路過解玉身邊時又突兀頓住,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酆七施術的時候,你離得最近,可有看清他的動作?”

解玉剛要點頭,卻又在下一刻像根木頭般杵在原地,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就跟被誰打了一悶棍似的。

“……我,我不記得了。”

解玉震驚地開口。

看來不止是防地府轄禦的鬼差,他們竟連酆家以外的凡人也一並防了……

如此,便更顯得自己奇怪了。

封靈眉心微動,努力壓抑著有些莫名的情緒,可心底的不安與焦躁依舊無法掩蓋。

百思不得其解,紅衣鬼索性改換話頭,也一並換種心緒,“紀鬼差,秋茹那裡可提前安排好了?可彆在這當頭被她察覺出什麼。”

封靈好心提醒了一句。

“……鬼師娘娘放心,秋茹這時候不會有任何感覺的。”

紀蘇文帶著幾分苦澀地開口。

約莫能從紀蘇文的臉上看出部分原因,封靈便也不再深問,簡單嗯了一聲跨進裡屋,果見藺秋茹兩目空洞地躺在臥榻之上,身體僵直毫無反應,更不曾朝發出動靜的方向望過去一眼。

“……藺姑娘這是?”

解玉從門外探進顆頭來,看著屋內的場景頗為詫異。

紀蘇文上前將人扶起,小心翼翼地讓藺秋茹倚靠在自己身上,“困住秋茹的執念,是我與她在莫縣山腳小住的短暫時光。所以化作情煞鬼後,她也始終在這段過往中徘徊反複……今日是她重複的最後一日,魂魄溺於往昔,無知無覺。待到明日,便又會一切如常,回到記憶中第一日的場景,永無休止。”

紀蘇文說這話時,麵上已不見多少沉痛之色,反還在看清解玉欲言又止的表情後回了抹笑,“我與她重逢的有些晚了,如今也不過陪著曆了兩回。有些事情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秋茹卻還如數家珍……實在是慚愧。”

封靈沉默著在藺秋茹身上逡巡一圈,最後將目光停留在女子被烏發遮去的後頸。一枚小指寬的圓痕赫然印於冷白的皮膚之上,依稀可辨是個“酆”字。

探出指尖,虛虛懸於藺秋茹一寸之地,封靈斂目凝神,而後循著無端出現的那段記憶動作起來。不多時,藺秋茹後頸的深黑圓痕開始一點點轉淺,最後在封靈的手下歸於消滅。

“……應該是可以了。”

封靈重新將手掩於兩袖之下,觀察著藺秋茹的反應如是道。

“多謝鬼師娘娘!”

紀蘇文小心將人放下,起身朝封靈深深一俯首。雖竭力壓低了聲音,還是難掩其中的喜悅。

封靈啟唇還要說些什麼,餘光掃過臥榻上毫無知覺的情煞鬼,想了想還是掐訣布下一道屏障,而後方道:“紀鬼差,之後你當如何?”

“……繼續留在這裡。”

紀蘇文沉默了一會,依舊不改此前的想法。

“我倒是無所謂……問起來就說是沒找見便好,”紅衣鬼不知何時換坐到了窗欞下的小矮榻上,拈起隨風飄進的幾片落花,頭也不回地開口,“可你身份特殊,閻魔王未必隻會找你這一次。早晚,你都是要回地府的。”

“……雖說有仗勢之嫌,不過正因我有閻魔王二十三代玄孫的身份,才能賭一把更晚回去的機會。”

提到這層沾親帶故的關係,紀蘇文反倒坦然起來,“閻魔王在人間的血脈,隻剩我這一個了……據說我原本的命數是不好的,一個不慎還會早早亡故。所以為留下我,也為使我脫出輪回,他老人家不顧地府律令,數次入夢授我道法傳承,我這才有了後來做鬼差的資格。”

“……可也因此,我忽視秋茹的地方便太多了,甚至害她早早病故。如今這機會,或許是老天爺在提醒我,讓我能夠去彌補過去的遺憾。我不想再錯過了。”

紀蘇文的視線落於虛空某處,眼神空洞而彷徨,似乎連自己也是茫然的,可說的話卻滿帶著破釜沉舟的執拗。

紅衣鬼發出一道無聲的輕笑。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紀蘇文尚且對深陷因果的自己一無所知,她不過一趕鴨子上架的局外客,又何必再繼續摻和呢?

“看來紀鬼差是想清楚了,那我也就不勸了。”封靈合上扇子,想起縈繞在心底的那股疑團,“隻是我這裡也有一事,還需煩勞紀鬼差相助。”

“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儘管開口。”

紀蘇文不假思索地應聲。

“我欲尋一處深林,但隻知道那地方在望京的邊上,從前是座古戰場,後來成了棄屍的亂葬崗,”封靈回憶著鬼市攤主說過的話,又斟酌著重複,“時間當也有些久遠了,最起碼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在的話又是在哪兒?”

自覺男女有彆而選擇在門外台階坐候的解玉聞言抬頭,像是在傾聽般微微側頭。封靈當時就是因為這件事提前從鬼市離開的,原以為過後已經解決了,沒想到還是一個疑團,也不知其中牽扯了些什麼……

紀蘇文垂目沉思了片刻,而後毫無印象地搖頭,“望京郊邊也有不少的山野深林,卻沒有一處像鬼師娘娘話裡描述的那般……或許是時移世易,那處深林被改作了其他用處,又因距今太久,所以無人知曉?”

紀蘇文說的,也正是封靈所擔心的。

本就是大海撈針,若連攤主口中的山野深林也不複存在,無蹤無影的東西,她該如何在偌大人間尋找……

看出了封靈壓抑的躁煩,紀蘇文想了想又道:“我如今逗留人間,要去哪裡也比您更加方便……若您信得過我,便讓我替您在望京尋上一尋。但有消息,折紙相告。”

封靈也不推辭,“那我便先行謝過了……有紀鬼差相助,想來也能事半功倍許多。此前允諾的功業,便不作數了罷!”

撈了紀蘇文這麼大一個幫手,再讓他按之前的承諾交出功業,也實在黑心腸了些……封靈如此一想,深覺做鬼也不能太過分,乾脆便都不要了。

“不行!”

紀蘇文顯然不這樣想,又翻手現出一團燦爛金光,“之前答應給您的功業,是為謝您不計前嫌相救秋茹的,原就是我們占了便宜。如今不過是替您在人間尋一處地方而已,原也費不了多少工夫……這功業,還請您一定收下!”

金光閃閃的功業就在紀蘇文的掌心裡跳躍著,紅衣鬼遺憾地盯了兩眼,頗覺肉痛地繼續拒絕,“你替我尋覓深林所在,也是幫了我的大忙,兩相互抵,就算誰也不欠誰了。”

紀蘇文還欲再勸,卻被封靈不耐煩地揮開手臂,“行了!再磨磨唧唧的,我就把你的行蹤泄給閻魔王和陸判官,看你到時還有沒有閒心再與我推阻客氣!”

聽到閻魔王的名字,紀蘇文的神色莫名有些糾結。收回功業金光,又扭頭看了眼仍無知覺的藺秋茹,白衣鬼差斟酌著開口:“……鬼師娘娘,若閻魔王他老人家私下裡問起你了,也可、也可不替我隱瞞,實話告訴他就好。”

“你這是怕閻魔王擔心?”封靈淺淺笑了一下,“可若是被他知道,反過來要將你捉拿歸案呢?”

紀蘇文老實道:“他老人家當年在我做鬼差這事上便犯過不止一次律令了,堂堂閻王還被罰去押送過新鬼呢。我如今這樣……他就算知道了,大概也隻會一邊罵我,一邊替我收拾爛攤子吧?”

“那你為什麼要躲,”解玉聽到這裡,終於憋不住地提問了,“一開始便求閻魔王幫著遮掩不就行了?”

紀蘇文輕唔一聲,總算有了幾分孟婆口中的呆板無趣的樣子,“我當時已經要被調去察查司了,那裡的判官們最是嚴苛,犯了事誰的情麵也不講……閻魔王就是被他們罰的。我本就要劃歸到他們手下管轄,秋茹的事情一旦被發現,他們就算能因為閻魔王而放我一馬,也絕不會放過一隻情煞鬼的……所以我便佯裝失蹤了。”

察查司監察天下,自然也管得了地府的鬼神,紀蘇文不肯冒險也情有可原。不過那陸之道麼,瞧著倒不像個不知變通的……

臥榻的方向傳來一聲嚶嚀,將屋內的視線全部吸引了過去。封靈感受了下,便知是藺秋茹要醒了,隻是不知道為何與紀蘇文所說的時辰有些差異。

“……你好生照顧她,我們便先走了。”

不欲繼續停留,封靈阻了紀蘇文未說儘的話,飄身坐起,又出現在門外的解玉身邊,搭住男人的肩膀,簡短道:“方才所托之事,便請紀鬼差多費心了。”

而後,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