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1 / 1)

“如此私心,又如何能擔鋒銳騎將軍一職?”

霍青青終是踏出一步同雁將離並肩站著:“宋世榮,你字字句句拿私心來說事。當年阜州水患你可有出過一分力?是二皇子在阜州三個月,治水患救百姓興農耕。當年,北蠻進犯,八萬青騎群龍無首,是我哥霍清風披甲掛帥縱西北退北蠻。當年,白沙關危急,青騎分身乏術,是將離以命做抵。”

“私情?你在廟堂之上,貴為吏部尚書,自然隻能看到私情。大義何在?在數萬將士浴血的邊關,在百姓之中。你自然隻能看到私情。”

“我霍青青有幸生在霍家,承我霍家風骨。”

她一番話回響在大殿之上,那一襲青裙於朱紅帶金的大殿之上尤為醒目。

霍青青轉頭看向明順帝:“我霍家不負大煜更不負皇上,霍家無愧。”

明順帝看著殿上的霍青青,所有被壘起來的猜疑煙消雲散。他轉頭看向自己那早已須發皆白的太傅,見太傅朝他點點頭。

霍家,是父皇留給他唯一能信的朝臣。

他不該有疑,更不該去揣測他們忠心。

好在沒有遲,他沒有說出那些傷人的話。

隻是……如今宋世榮……

明順帝還在思襯便聽著霍青青笑道:“皇伯伯,既然宋尚書愛子慘死如此不平,不如我跟宋尚書都各退一步,青青沒做錯事也不想被收押,可禁足在霍府,宋尚書以為呢?”

宋世榮心知今日朝堂之上,是吃了敗仗,便隻得點頭道:“如此,也可。”

“若是真的,還望到時霍大人能秉公辦案,還我兒一個公道。”

霍承陽點點頭:“這是自然。”

“那便依青青所言罷。”明順帝擺擺手,看向宋世榮:“宋愛卿可滿意了?若是顧衍所言並非宋愛卿所說,宋愛卿當如何?”

宋世榮低頭冷聲道:“若非微臣所言,微臣自當親自前去霍府賠禮。”

霍清風眉一挑:“宋尚書搞出這麼大陣仗,就賠個禮就算完了?怕是不合適吧。”

“不如這般,屆時賠點銀錢。我家女兒嬌生慣養的,被你扣這麼大兩頂帽子嚇得都不知道說什麼了。這樣,還請宋尚書到時帶一千兩白銀吧,當是給我女兒買點茶水潤潤嗓子。”霍承陽攏著袖子,抬眼看向宋世榮:“不知宋尚書意下如何?”

朝臣大開眼界,第一次見金鑾殿上明目張膽訛人錢財的,還開口就是一千兩。

宋世榮拂袖冷哼一聲:“霍大人就如此篤定?”

“廢話,我的女兒我能不知道?”霍承陽鄙夷地看他一眼:“我可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

……

好在禁足是在霍府,於霍青青也就是不出門罷了。霍府外零星有幾個禦林軍守著,知曉霍小姐不會與他們為難,也不大管事。宋世榮自是也差了人前來守著,守得密不透風。

雁將離坐在屋子裡同霍青青對弈:“我回去便動手。”

霍青青拿著棋子的手一頓,許久才落子:“若是可以,留下性命。我……”

她又不知如何說下去。

雁將離知曉她為難,將棋子一放笑道:“我知道。”

“可若是牽涉太多,我不能保證留下他性命。”雁將離垂眼看著霍青青手腕間的玉鐲子:“青青,此事如今隻有你我知曉,他若不除,必是後患。況且,今日朝堂之上宋世榮所說,恐怕都與他脫不了乾係。”

“你若是狠不下心,我便幫你。”

雁將離緩緩說著。

他慢慢站起身,推開窗:“青青,你今歲身子弱,不宜再遠行了。白沙關太遠,我幫你走便好。”

“難走的路,我先幫你踏平。”

“青青啊,須用刀時莫猶豫。”

霍青青看著眼前的雁將離,想起那一年第一次見到他,他剛從亂葬崗裡爬出來,蒼白的手拉住她的腳踝。

他渾身都是傷,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

那時的雁將離,隻有十四歲。

她隻覺得他不該死,他那雙眼睛裡,帶著不屈的光。

若非當時醫老在,他恐怕性命難保。

十四歲瀕死的少年,後來養好了傷陪著她走了很長一段路,直到南羌起兵他披甲躍馬,他第一次拚殺,還是個小兵。後來戰功赫赫,得爹助力。有一戰勝得慘烈,他跪在那一片墳塋前,玄甲長槍放在地上,跪死去的將士們。

青青啊……

他最喜歡叫青青,因為青青是他在瀕死之際才等到的生機。

雁將離靠近一點,問道:“青青,你與顧衍,想好了嗎?”

霍青青命人取來他的輕甲,熟練地給他著甲。

二人沒有言語,雁將離也隻低頭看著青青。

等輕甲綁好,霍青青抬頭笑道:“試試吧。”

“女子一生,也並非都要成親生子,隻是一個人太寂寞就想再拉上一個人走一走。”

“很多東西都高於情愛,我和你,我和霍家。”霍青青伸手拍拍雁將離的肩,眼眸彎彎:“將離,你是適合戰場的。但是,我依舊想讓你為自己活一次,若是哪天不想再領兵了,我就給你帶上幾千兩銀子,我們一家子去遊山玩水,或是找個地方住下來。”

“好啊,都聽青青的。”雁將離抬手,笑道:“青青啊,再抱我一下吧。”

霍青青沒有任何猶豫,張開雙臂抱住雁將離。

她青色的衣裙帶起細碎的光塵,耳畔的玉墜搖曳生輝。

“青青,他們說霍家青青心善。”

雁將離的手落在霍青青背上,好像回到了那一日,隻有他們二人在山洞之中相依取暖。

青青心善,她會不顧一切去救他。

青青心善,她不想看到百姓疾苦。

青青心善,她從來都沒有放棄過任何人。

那夜裡,他恍惚著。

青青抱著他,笑著同他說話:“將離,我爹說,青這個字好。我出生時已是夏日,青草綠葉都長得好,山林看去一片青色。娘就說那便取青吧。”

“青青草啊青青草,野火燒不儘,大風吹不倒。”

她就當真如春夏裡帶著勃勃生機的那抹青。

雁將離第一次沒有順青青的意。

他抱了許久,末了,他依舊輕笑一句:“為自己活,那便是為青青活。我會照顧好自己。”

……

雁將離依言帶著回來的將士們去了京中酒樓喝酒。

喝了整一日,才慢慢消停下來。

一行人醉得橫七豎八,雁將離便獨自坐在桌案上,手中提著酒壺,仰頭灌下去。

“雁將軍,明日便該啟程了吧?”

樓中的老板過來寒暄。

雁將離點點頭:“是啊,明日又該啟程了。”

老板感慨了一句:“我那兒子在青騎,也不知如何了。這次回京,他沒回來,帶信說是他要幫著守帳。也不知何時才能徹底安穩下來,年紀大了,想兒子了。”

“快了。”雁將離看向酒樓外。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是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將酒壺一放便閃身追去。

雁將離握著長槍在傍晚的街道上疾行,可再也沒看到那個身影。

他在街口駐足,眸中冷下來。

待他再回到酒樓時,醉酒的將士們早已轉醒。

他握緊長槍,喝道:“都起來了,明日啟程。”

……

這幾日京中,忽又起了怪事,先是有人當街斷了頸骨,後又有人在小巷裡被發現身體千瘡百孔。

帝王腳下,如此詭事,明順帝自是怒不可遏。

直接下令霍承陽帶人追查。

消息整合好送來已是兩日後,霍青青正在梳洗。

她今日換了一身煙綠攏煙裙,半綰了一個髻簪上一根青玉簪。她看著紙上寫滿這幾日京都的怪事。

所有人的口供都出奇的一致,都說這些死者生前跟一個女子來往過。

而那個女子愛著青裙。

霍青青沉吟片刻,取了紙去信白沙關,信此時送,待將離到了白沙關,便可回信。

又是兩日過去。

霍府裡丫鬟行色匆匆,霍清風按著腰間劍快步行來。

霍青青迎他進屋:“哥,外麵是何事?”

霍清風麵色稍霽,他端起茶盞:“是……百姓在討公道。”

他麵上帶了肅殺,壓低聲音道:“青青,長生教或許未除根。這次怕是衝著你來的。”

霍青青早有準備,隻撐著頭輕輕一笑:“上次我便知是衝著我來的,未曾想竟未清理乾淨。”

“那些個百姓恐怕是有人專程引來的,你的畫像定然是宋世榮拿出去的。他們也都說那些死了的人生前都見過你。”霍清風眼眸冷下去:“青青,你想如何?”

“不如何。”霍青青答得極快。

她垂下眼睫,轉著腕間的玉鐲子發出清脆的響聲:“我百口莫辯,等民憤起,怕是會下獄。”

“宋世榮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或者說……這件事就是他一手促成。”

霍青青勾起唇角:“哥,無礙的。我會安排好一切。”

“可是……下獄,青青……”

霍清風神色複雜,許久,他霍然起身。

霍青青連忙拉住他手臂:“哥,不要衝動,沒事的。你想去乾什麼?”

“我去讓他們滾。”

霍清風雖怒,但也沒掙開青青,他轉過身來,輕輕把她的手拉下去:“青青,你覺得你要是下獄。雁將離還能好好守著白沙關?顧衍能看著你被關在詔獄裡?還是說你那兩個師父會眼睜睜看著你受苦?”

“那就勞煩哥和爹攔住去往邊關的消息。顧衍他不會衝動的。我的師父們也不會不跟我商議。”

“哥,你信我。這件事確是因我而起,我會給他們一個交代。如今百口莫辯,我不會任由任何人欺辱你們。爹和爺爺還有你,都不該背負罵名。”

“青青,爹和爺爺也不會同意。”

霍清風握劍的手越發緊,他竭力遏製住自己的情緒:“青青,這次聽話好不好?詔獄不是那麼簡簡單單的地方,縱然有霍家在,也不能保你無礙。”

“可是如今,還有彆的辦法嗎?”霍青青笑起來,伸手勾住腰間的佩環:“宋世榮是鐵了心要讓我下獄啊,可是這事荒誕得很呐,不是他能決定的。”

“想殺我?他還差的遠。”

霍青青眼眸微眯:“有的人啊隻信他們看到的。宋世榮想激起民憤,我們就得拿到確鑿證據。”

“如今,雖許多人都說著那是我,但也隻是說說而已。讓我下獄,爹就是他們口中大義滅親的好官。皇伯伯也會得一個明君。”

霍清風也知曉,如今青青百口莫辯,也不知誰帶的頭,眼下一眾百姓跪在霍府門口,更有甚者已到府衙擊鼓鳴冤。

青青所說,確是最好的方法。

可若是洗不清呢?知曉青青的人自是知道青青絕不可能跟長生教有瓜葛。可百姓呢?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哥,不用擔心。”霍青青輕輕搖搖他的手臂:“哥,你還信不過我嗎?”

霍清風麵色稍緩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有主意,但我跟爹和爺爺經不住你這般。”

“青青,你為何要等雁將離回信?”

霍青青笑道:“我與他有個埋下去很久的秘密。”

霍清風聽她這般說,也不再追問。隻又仔細叮囑了霍青青好幾遍,才往外麵走去。

等他走遠,霍青青便喚了句:“十一,傳信十三樓,各州清查長生教餘孽,不得有誤。若遇長生教已服食長生藥的教眾,殺無赦。”

“是。”霍十一毫無聲息地出現在暗處,行了一禮之後自窗戶躍出。

“辰砂,你去搜尋京都所有的小巷,若遇線索,速速傳信。”

“是,屬下領命。”

那日逃走的神使……

霍青青思量著,提筆寫下一封密信,這封信該送往青州,讓阿潯帶著人二次探查青州山脈。

做完這些,霍青青倚窗而望。

外間秋日正好,隻可惜很快她便要下獄了。可惜了,還未等到顧衍回京啊,還想著到時去城門口接他一接。

十三樓消息頻傳,她早就知道顧衍一路縱馬,他本也不是什麼聽話的人。

隻是……他敢這般,阿潯定然功不可沒。

霍青青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思襯片刻提筆練字,字跡隱隱露出鋒芒。

府外慢慢安靜下來,像是風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