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婚禮當日，六界互通的大門都開啟了。我穿著人間的嫁衣，戴著紅蓋頭，在婢女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魔界嫁娶所有的禮儀是要在弱水旁邊舉行的，所以宴席也直接擺在了弱水上的懸崖，僅僅走向他時，我便聽到了懸崖深處弱水波濤洶湧的聲音。

我攥緊拳頭，終於婢女將我的手放在了珺玉掌心。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一切都是按人間的規格來，這場婚禮似乎隻有珺玉一個人在沾沾自喜，來的每個人都各有各的心思。

珺玉拉住我的手臂，在我耳邊輕聲說道：“看吧，你最終還是嫁給了我。”

紅蓋頭底下的我默不作聲，隻是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

他轉身看向所有賓客，倒了杯酒舉起說道：“感謝各位賞臉來魔界參加本君的婚禮……”

趁他說話的功夫，我偷偷往後退了幾步，不小心撞到了那高堂上的桌子。

珺玉停下聲音，轉頭看向我。

整個婚宴瞬間寂靜。

“宜知，站那麼遠做什麼……”

我一把掀開蓋頭，看見他伸出手向我走來。

我掃視了一眼，看見神界的人擔憂地看向我。我來不及給予任何眼神上的回應，我猛地轉身，瘋狂跑向懸崖邊上，嫁衣的外裳和霞帔被我褪到地上，我一邊跑一邊伸手摘下腦袋上繁瑣的發簪，通通扔在地上。然後毫不猶豫地，義無反顧地跳下了懸崖，跳進了弱水。

“宜知！”

我聽到珺玉在懸崖上嘶喊的聲音。

管他呢。

我說了，我死也不會嫁給他的。

我是被畢方鳥救起來的。照理來說，跳入弱水，必死無疑。凡入弱水者，都將沉於底，哪怕輕如鴻毛。

好在才墜入一會兒，畢方鳥便看到了，一爪子撈起了我。

我在畢方鳥一族棲息的山林中醒來的。

畢方鳥一族生來守護弱水。弱水之毒，仙佛難渡。而普天之下，唯有畢方鳥一族，可以橫跨弱水，在弱水之上來去自如。

弱水始於昆侖山，凡人若想修仙，必須毫無貪念，一旦在昆侖山撞見了弱水，便說明欲望過多，踏入弱水之後，便隻有死路一條。若是怨恨太重，心有不甘，魂魄便隨著弱水飄到弱水的儘頭——魔界，從此成為人不人鬼不鬼的魔族人。

我醒來後，有個小女孩立馬和畢方鳥族長去說了這件事。

族長見我醒來，欣慰的笑了笑：“神女，你昏睡了三天三日，可算是醒了。要不是雪神的指引，我們的人都不知道你在弱水之中，此刻怕是已經魂飛魄散了。”

我怔了一下：“雪神的指引？”

族長點頭：“畢方鳥一族突然落雪，而雪神早就隕落。雪神在這世間最看重的便是他的夫人了，落了雪便說明你出了事兒，雪神在拜托我們前去助你。我們順著雪神的指引，終於在弱水發現了你。”

“他為什麼會指引你們？他還活著對嗎？他是自然之神，一定還活著對嗎？”我拉著組長的衣角急迫道，多麼希望下一秒他就能出現在我的麵前。

族長搖了搖頭：“畢方鳥一族曾在千年前丟失了火種，是雪神幫我們找了回來。為了不讓我們受到王母責罰，他為我們坐下擔保，並且留了一絲神魄替我們一起守護火種。他是我們畢方鳥一族的恩人。

千年來，他從未求我們任何事情，而今他已經隕落，缺讓人間的最後一絲神魄來指引我們救你，我們必然竭儘全力。”

“最後……一絲神魄？”我不可置信道，眼眶通紅，“那他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不願意見我？是因為魔界的婚禮他生氣了嗎？讓他出來見我，我求您了，讓他見我……”

我側躺在床上，族長摁住我的肩膀，製止虛弱的我聲嘶力竭地發瘋，輕聲道：“孩子，雪神的最後一縷魂魄……也已經消散了，從此以後或許……這世間，再也沒有雪神了。”

我哭著：“我真的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

族長歎了口氣：“神女，畢方鳥一族的棲息地無人知曉，更是無人能闖入，既然外麵的世道已經沒有你的容身之所，不如在這安穩度日吧。”

她站起身，拄著拐杖：“當然，你若是要走，我們也尊重你。但請一定要把身子養好了再走。”

我躺在床上，眼淚無聲滑落，無心聽她的話。

最後，她說了句：“神女，節哀。”

我在畢方鳥一族過了幾日安生日子，便告彆了他們。看我離去，族長歎了一口氣：“神女既然決定好了，我也不再阻攔了。”

我跪下道謝：“族長，救命之恩無以回報，往後若是我還活著，有需要我幫忙的，我一定竭儘全力。”

族長將我拉起來：“神女，有些事兒追求多了，往往會更痛苦。你這次一旦出山，你知道要麵臨什麼嗎？”

“我很清楚。雪神死了，我絕不會獨活。但我不會死地毫無用處，我會死在戰場上，我會親手殺了魔君。”我鄭重道，“族長，火種尤其重要，畢方鳥一族守護火種，費心了。”

族長笑了笑：“保重。”

我又回到了人間。

人間又過去了四五年。

人間倒是還沒怎麼受到影響，倒是兵荒馬亂些，至少皇城附近的百姓還是安生的。

此刻人間已經入冬，風吹得生冷。

我披上鬥篷，裹緊了鬥篷的帽子，偷偷溜進了皇宮，到了後宮禦花園。

黎禕然老了很多，她穿著一身襖子，眸子裡多了些清冷與威嚴。她的手裡拿著鳥飼料，逗著籠子裡的斑鳩，對身旁婢女問道：“戰況怎麼樣？”

“娘娘，敵軍撤兵了，這幾天捷報頻傳。”婢女說道。

黎禕然點了點頭：“這幾年戰事不休，必定有彆的原因，苦得終歸是老百姓，隻要百姓安穩就好。”

我聽到這話，抿了抿唇，緩緩走了出去，不輕不響喊道：“娘娘。”

黎禕然手上動作一頓，旁邊的婢女立馬驚慌失措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敢擅闖後宮！來人……”

“無妨。”小婢女剛要喊人，黎禕然就製止了她，“神女，多年未見了。”

我看著她，笑了一下。

“神女，你容顏依舊。”黎禕然也笑道，“上次一彆，我隻知曉你被抓去了魔界……後來，可還好嗎？”

我搖頭苦笑：“都好，都好。”

“雪神可還好？”黎禕然又問道，“那一次是雪神把我安然送回人間的，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是你的夫君。”

我愣了一下：“雪神……他隕落了……犧牲在了戰場上。”

黎禕然怔了一下，朝我走近，拉住了我的手，眼神裡滿是擔憂：“神女……”

我朝她投去輕鬆的笑容，釋懷一般地搖著頭：“無妨。”

“神女，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黎禕然轉身坐在了石桌旁，倒了一杯熱茶。

“你問。”我答道，她示意我坐下，也給我倒了杯熱茶。

“素巧……還好嗎？”她端起熱茶，低著頭，抿了一小口。

我猛地一頓：“黎禕然……你……”

我早就消除了素巧在這個世間的痕跡，為什麼她還會記得！

黎禕然自嘲般的笑了笑：“果然……我就知道……”

我垂下眸子，不再敢直視她：“對不起……我違背了承諾……”

黎禕然搖了搖頭：“其實在她離開的一年後，我就猜想她應該……隻不過是我一直抱著一絲僥幸罷了。直到後來被擄到了魔界，又在神界遇到了你，但是我沒看到素巧，我就知道素巧再也回不來了。她這麼想家的一個人……怎麼可能不回來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輕聲道著歉。

“不，是我應該向你道歉。”黎禕然語氣裡帶著深深地懊悔，“當年我是故意讓魔君抓走我的，因為我知道魔君就是當初幫助皇上誅殺先皇心魔的那個人，他不會傷我，所以我就想去神界看看素巧……可是最終沒看到素巧，反而害得你被擄去魔界……間接害死了雪神，從此人間無落雪。”

我愣了一下，站起了身子，有些不穩，手扶在了石桌上。

所以這就是因果報應嗎……我隱瞞了素巧的死，才導致了這一係列的悲劇……

“那你為什麼沒有忘記素巧？我明明抹去了她的痕跡。”我問道。

“神女，你太自大了。”黎禕然也站起身，直視著我，再也沒有很多年前那個哭哭啼啼沒有主見的小姑娘的影子，而是變成了不卑不亢的皇後娘娘，“素巧是我們的家人，她是我們永遠不會忘記的人。哪怕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遺忘她，哪怕這個世界上沒有她到來過的痕跡，她也永遠是我們最重要的親人。

“因為她是最親最親的人啊……她是家人……永遠有人牽掛她。哪怕世界上所有人都忘記了她，但是家人不會忘記她。神不該狂妄地去玩弄修正人的感情，有時候人的感情太複雜了。神女，你太狂妄了。這世界上唯一不受神控製的東西就是情這個字，尤其是親情。”

“對不起……”我的千言萬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珺玉說的對，我狂妄自大，自以為是，永遠有著為人的自作多情，甚至有著一絲成神的清高與高傲。我從來沒有真正的理解人世間的情，我偶爾帶著一絲不可一世的態度去審判彆人。

我是個不合格的神。

黎禕然搖頭：“神女，我們扯平了。你為神，我永遠記得你曾經心係天下蒼生，為了誅殺先皇心魔不惜以命相搏。如今天下戰亂不斷，一定有魔界作祟，我隻求你讓戰爭結束，天下和平。願這天下再無顛沛流離，願這天下所有百姓安居樂業，禕然感恩不儘。”

說到最後，她跪下來向我行了大禮。

我立馬扶她起來：“我一定，除掉魔君，還天下太平。”

我和她最後寒暄了幾句，臨走前，我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即朝她作揖拜彆：“皇後娘娘，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