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素巧到了一個僻靜的園子，我在石凳上坐了下來：“都聽到了吧？女媧後人。”
素巧捏著裙擺，有些咬牙切齒：“我不想和你走。”
我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笑著看向她：“你覺得這是你不想就可以不走的事情嗎？”
素巧緩了半晌，終於問道：“請問我作為女媧後人，救的是什麼？為的又是什麼？”
我不假思索：“當然是守護天下蒼生，保全世界太平。”
素巧又說道：“剛剛老爺也說了，戰況已然得到控製，很快敵軍還會投降。這說明你們神仙已經控製住了魔族，那為何還要我和你走？”
我說道：“就算現在得到控製，很快百年之後、千年之後，魔族依舊會猖狂而反，到時隻會變本加厲地毀壞人間。”
素巧問道：“你也說了這是百年、千年之後才會發生的事情，那百年之後我早就成了一具枯骨。我說句自私的，又與我何乾呢？你一個神，讓我一個普通人為百年之後的事情擔心……那我和杞人憂天又有什麼區彆？我何不快意自在地活好我如今的生活？偏要摻和進你們神仙打架？”
我一時語塞，但我還是耐著性子道：“可是……你也是神啊。你身為女媧後人，這就是你的命數。”
素巧不悅道：“我的命數？神仙規定了我的命數是要為了你們的天下大義而犧牲嗎？我隻是個普通人，老爺夫人還有小姐都待我有恩，我隻願意用我餘生去報他們的恩，而不是去為整個天下犧牲。”
“你完成女媧後人的任務，也是在保護他們。”我沉聲道，語氣也重了些。
“不一樣！不一樣！”素巧搖頭，“我要保護的隻是我這一輩子認識的老爺夫人小姐，而不是百年之後那些陌生人。我不會跟你走的，就當我自私無情吧。既然魔族百年之後才會有戰爭，那你在百年之後再尋找女媧後人吧。”
“你不完成這個任務，黎家的後人也會死於戰爭。”我有些惱火了，“你作為一個神，怎麼可以為一己私欲而妄想獨善其身！”
素巧也不甘示弱：“我剛剛說我自私，我發現原來你們當神仙的也自私的很！我如今隻是個普通凡人，你作為神卻逼著我為你那狗屁天下殉道！你們可曾想過，這對我是否公平？我甚至沒有選擇的資格，憑什麼！於我而言，百年以後的天下滅了便滅了，反正我也活不到那時候，我隻要現在我和黎家安安穩穩就好。至於百年之後如何，這是你們神仙該擔心的事情！
“我就是自私！我就是懦弱！我就是想獨善其身！我不想死在這場本與我無關的戰事中，我隻想安安穩穩度日！如何！我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神——女——！”
素巧憤恨著朝我吼道，最後兩個字更是加了重音。
我被她這麼一吼，也有些懵。我腦子瞬間空白。我猛地從石凳上站起，抬眸看了一眼素巧，輕聲留了一句：“對不起。”
我立馬轉身，閃出了這座大宅院，也不管素巧是什麼表情。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腦子裡全是素巧的話。
我竟沒意識到，為了我心中所謂的蒼生太平，我變得自私、刻薄……
我甚至沒發現，成神後，我竟變得不通人情、不知冷暖、不懂疾苦，我甚至還學會了威脅彆人……
是高高在上太久了嗎？我怎麼會變成這種樣子……我從前還是人的時候，也曾做過免費義診、施粥送衣這些事兒，也被稱頌為大善人。可現如今卻變得如此惡毒。
我有什麼資格讓一個無辜的女孩兒來為這場不知生死結局的戰役殉葬？
素巧從小生活在普通人家，還沒有得到女媧石的她就是一個平凡人類，我怎麼敢堂而皇之地說出讓她為了我所謂的“天下太平”，而讓她獻出生命？
我自嘲地笑了笑，原來我才是最自私的、最冷漠的。我讓素巧離開黎家，同那些讓幸福家庭遭受生離死彆的惡魔又有什麼區彆？
王母娘娘說過，神是不能要求人變得博愛的。人就是可以是自私的，這是獨屬於人的特權，沒有任何神可以剝奪這份特權。
因為人是這世間最弱小的，他們不像普通的動物精怪那樣愚笨單純，他們懂得太多，但是又往往無能為力，所以他們是三界中最可憐的。
女媧娘娘寄予了他們這個世界上最稀有的靈力——智慧，可這份叫“智慧”的靈力，往往也成為他們的心魔。要麼造福世界，要麼使這個世界滿目瘡痍。
但是人的能力往往還無法毀天滅地，他們沒辦法超脫生老病死。在他們有限的生命裡，“自私”、“任性”、“無理取鬨”、“無法無天”……這一類的貶義詞，往往也是獨屬於人的特權。
而神不可以，神更不可以將自己的道德淩駕於普通人身上……
素巧說得沒錯，這場戰役的確與她沒設麼關係，至少與現在的她毫無關係。她本就無需介入這場戰爭，可是她被冠上了女媧後人之名後，卻被逼著要她與從小生活到大的黎府活生生剝離。
而逼著她剝離的那個惡人……不！那個惡神！竟是我！
我被自己的惡毒給痛恨到了。於是我回了神宮，我就像受挫的小孩子，找到了王母娘娘。
王母娘娘見我來，喊我坐在她身邊。
我剛坐下，王母娘娘就笑道：“怎麼？不開心嗎？”
我搖了搖頭：“王母娘娘，您說是不是人就不適合成神啊？是不是每個吃過苦的人，享福享多了之後，都會忘記以前吃得苦？”
“傻孩子。”王母娘娘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腦袋，“你聽過人間有個成語叫‘居安思危’嗎？”
我點頭。
“其實神仙也是一樣的。”王母娘娘又輕輕地拍著我的背，“這三屆，神站在最頂端，並非無憂無慮的。神的生，依靠的是人的祭拜。人若相信，神的力量就越強大。神也會隕落，也會死亡。人尚且還有來生，神不一樣，隻有前生今世，沒有來生。所以神必須時刻關注任何災難，隻有人存在，神才會存在，神存在的意義就是保護人，神必須在安逸的生活中，對這三屆的危險更加警覺。三界中的所有，都是相依相生，少了誰也不行。”
“但要是神是自私的呢？”我忽然問道，這個問題有些不太適宜。
王母娘娘卻笑道：“所以神是不可以自私的。神若是自私，就和人一樣了，那神就會依靠神力做很多壞事，那這三界，就真的亂套了。”
我和王母娘娘講了我在人間遇到的事情，也把素巧和我說的話告訴了王母娘娘。
王母娘娘安慰道：“孩子，你尚在修行，修為尚淺。那能夠感悟到自己是錯的，那便是好的。隻有不知悔改，那才可怕。我讓你去人間，也是對你自己的修行，隻有對這凡塵看得愈發通透，你才可以成為一個真正的、心懷慈悲的神。心懷慈悲的神，才有大愛，才可以拯救蒼生。”
我點點頭，抱著王母娘娘的手也更緊了，“要是女媧後人不願意回來該怎麼辦？”
“那便不回來吧。”王母娘娘笑得溫柔，“沒有人的命生來屬於蒼生，她有她自己想要的活法，我們不能阻止她、操控她，隻有她自己可以操控自己。孩子，沒關係的，邪不壓正，魔族總會消失的。”
我點了點頭，眼眶不自覺的濕潤。王母娘娘待我真的很好，可我連這麼小一個任務都完不成。如果這三界真的毀滅，王母娘娘……一定是第一個衝上去阻止毀滅的吧。可我不願意有那種情況發生，我不希望神界任何一位同僚喪生。
想著想著，我的眼皮子有些沉重，漸漸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