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神說要帶我去趟人間。
我忽然反應過來,上一次去人間好像是好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呢!
雪神說:“你不是來自人間嗎?帶你去看看你人間的家?”
我聽到這話,笑了笑:“哈哈哈。人間早就改朝換代了,我家都不知道已經在哪了。我們去人間隨便逛逛就好了。”
雪神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真的太好笑了。但是他總歸是記掛著我,想到這,我也感到很暖心。
我們兩人在人間逛了一圈。
人間正是冬季,可惜是江南地帶,雖然冷,但是沒什麼雪。
雪神給我披了件披風,我們兩個正好趕上了冬至,人間熱鬨得很。
“可惜不下雪,我還從來沒見過大雪呢。”我感歎著。
“你沒看過雪?”雪神有些詫異。
“看過,就是沒什麼大雪。我在人間那兩年,包括我沒成神的時候,就住在江南。江南雪太小了,很不儘興。”我說道。
“那你等等。”雪神說道。
不一會兒,這人間忽然下起了雪,雪越來越大,越來越美。
很快,雪就沒過了腳尖。
身邊有個雪神就是好呀,這雪說來就來。
我摶了幾個雪球,砸向雪神。
雪神顯然愣了一下,然後凝神聚力,向我砸了個大雪球。
我被砸懵了,連忙拾起地上的雪砸向他。
他笑了一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把我繞了個圈,將我背過身,圈在了他的懷裡。
我活那麼多年,頭一回和一個男人那麼親近,臉一下子就紅了。
“彆鬨了,宜知。”
他在我的耳邊輕聲地喊了這個名字。
我猛地一震:“你……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自從成神後,神界的人都喊我神女,還未曾有人知曉的真名。而我從未告訴過雪神,雪神卻喊出了我的名字。
這個深藏在我心底的名字,突然有一天就被喚醒了。就像藏在黑暗中落了灰的黑匣子,被人擦得乾乾淨淨打開,見到了一縷溫暖的光。
雪神繼續說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叫許宜知。”
“誰告訴你的?”
“司命。”
原來如此。
我又問他:“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雖說神界以神職為名,但是你肯定也有自己的名字吧。”
“雲珩。”他輕聲道,“我叫雲珩。”
然後他放開了我,我轉過身抬起頭看他:“雲……珩?”
我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他笑著點了點頭。
“雲珩。”我又喊了一聲。
“嗯。宜知。”他笑著,好溫柔,“宜知,你以後就叫我雲珩吧。”
我嘴角輕啟:“好,雲珩。”
他又說道:“宜知,我們成親吧。”
我怔了一下。
我知道這樁婚事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真的準備好這樁婚事了嗎?神界不同人間,若是成婚,那便是生生世世,更不可能喪偶。
他見我猶豫,忽地伸手將我的發絲捋到耳後:“若是你不願,也無妨。我知曉這樁婚事於你而言並不公平,若你覺得為難,我回去便向王母娘娘請一道解除婚約的神旨。”
我抬頭看向他的眼睛:“我願意的。”
他立馬笑了起來,是我從未見過的那種笑。溫柔、快樂、對我與他未來的無限遐想……
他伸手抱住了我,用他的披風將我圈得緊緊的。明明大家都是神仙,做神仙的哪有怕冷的?他倒覺得我還是做人的,將我抱得很緊很緊。
他很高,我站直了也才到他的肩膀。我伸手也挽住了他的腰,將臉埋在了他的胸口,整個人被他的披風捂地嚴嚴實實。
隻是不知怎得,我總覺得有一道視線在盯著我。
我從雲珩的懷裡探出腦袋,看了眼四周。
的確沒什麼事。
“怎麼了?”雲珩問我。
“沒事。”我搖了搖頭。
於是我和雲珩在人間待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我們兩人在郊外買了座老宅,也算是圖個清淨。
要不說做神仙快活,我們倆也算得上是神出鬼沒的。白天在市集閒逛,要麼進茶樓聽聽書,要麼到酒館聽聽曲兒。
人間毫無魔族侵略過的痕跡,據說是王母娘娘用了自身一半的修為清掃了狼狽的人間,抹去了人族被魔族侵略的記憶,隻剩下了人類君王間的戰爭而導致的顛沛流離記憶。
距離人間上一次改朝換代,也過去了三四年了。這麼看來,新一代君王大抵是個明君,不然這百姓也無法如此快安居樂業。
我和雲珩偶爾也會看到些老而無依、無父無母之人,那些人在街上乞討著、或睡在路邊等閻王。
不知道是不是成了神的緣故,還是醫者仁心,見著他們,我實在是於心不忍。我身上是有盤纏的,畢竟還曾是人族時,祖上留下了一筆財富,夠我揮霍好幾千年。
本身在神界也用不上這些錢,見著這些人,我也是能救濟便救濟些。
雲珩說我這也隻是杯水車薪,究竟是幫人還是害人也未可說。
我隻是笑笑。
那該怎麼辦呢?可我也真的心疼。
有一日,我和雲珩一同去人間最疾苦的地方看了一下。說是最疾苦的地方,其實就是個乞丐窩。這裡有所有因戰爭殘廢、神誌不清的士兵,或者從小被父母拋棄的孩子,也有敵國逃亡來的無家可歸的人。
他們都是戰爭的受害者,也是這個時代的受害者。
被拋棄的孩子大多是女孩子,這群女孩子野得很,為了活命跟著一些不是那麼殘廢的士兵學保命的功夫。
有個女孩子也是流浪在街頭的,她從小就被扔在乞丐窩。她生得超級漂亮,我第一次看到她時,我向彆人打聽,才知道她才十一歲。
但是我第二次去乞丐窩,卻沒見到那個女孩。
問了一圈乞丐窩,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最後,我找了個看上去像是讀過書的婆婆問小女孩的下落。那婆婆懂醫術,我便當是乞丐窩唯一的正常人。哪知道她竟是個瞎婆婆!
瞎婆婆聽到我說要找一個漂亮姑娘,拿起掃帚便是對著我一頓亂打、把我往外趕、還罵我:“姑娘,聽你聲音也是個年輕的,怎得如此不要臉,來我們乞丐窩尋漂亮女孩賣了拿錢?你還有沒有良心?你給我滾!”
我聽得一臉懵,連忙和瞎婆婆解釋:“不是的不是的婆婆,您聽我說。我是前些日子見過這姑娘,印象深刻,今日再來卻沒見到她,我也是想知道她的下落,害怕出了事。”
那瞎婆婆遲疑了一下:“你真是好人?”
“我真的是好人!”
瞎婆婆收起掃帚,然後冷聲道:“那你一定是外地人吧?你不知道我們乞丐窩,最怕有漂亮姑娘嗎?那些達官顯貴家的,或者是貧苦百姓家的,見自家媳婦兒生得是個女娃兒,便覺得是賠錢貨、不爭氣的爛泥。他們生了不養,又不想殺了娃娃增加罪孽,就把娃娃扔在乞丐窩。這些女娃被我們這些老婆子養著,長得越大,生得越漂亮。但到底是吃了沒文化的虧,要麼是被外麵的野男人一句兩句鬼話誆了去,要麼是被一些不要臉的人牙子花言巧語騙去賣到了青樓,要麼是被拐走再無音訊。”
我聽完這話,隻感覺五雷轟頂。我到底是被爹爹娘親保護得太好,這人間怎有如此煉獄!
那瞎婆婆繼續說:“你來我這尋漂亮姑娘,我生怕你和那青樓的爛老鴇一樣,尋了漂亮女娃娃去賣掉,給自己賺一輩子醃臢錢。”
我瘋狂解釋:“我不是我不是,我真的隻是想好好幫幫這些姑娘。”
“嗬,幫這些姑娘?怎麼幫?”瞎婆婆笑得很諷刺,“我告訴你,這乞丐窩存在一日,便永遠有那些被豬油蒙了心的孬種往乞丐窩扔孩子、騙孩子。隻要朝堂一日不改,便會有源源不斷的人成為乞丐,蝸居在這兒。”
這瞎婆婆瞧著是文化人、明事理兒的,怎得也在乞丐窩?
我把我的疑惑提了出來。
瞎婆婆笑了笑:“我得罪了人,瞎了眼,乞丐窩的老弱病殘們待我好,給了我這麼一處住所。”
我有點不明白,但是天色不早了,我想去尋尋那小女孩,便起身同她告彆。
轉身欲走之時,那瞎婆婆忽地喊住了我:“丫頭,你要是想改變這世道、救這些人,那我便勸你死了這條心吧。我曾和你一樣,也想改變這世道,可最終我發現,哪怕你做得再多,終歸是一介女流,一切都是杯水車薪,終究還隻會害了自己。”
我愣了一下,我明白了瞎婆婆為何在這兒了。
我朝著瞎婆婆行了個神界的禮——儘管我知曉她看不見。然後我和她說:“婆婆,即便是杯水車薪,能救一個人,也是功德圓滿,不是嗎?”
瞎婆婆笑了笑,朝我擺了擺手,走進了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