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將軍應助我 涓流彙海 4058 字 9個月前

四.

三月十三日,正逢驚蟄節氣,春日裡的宴景,百花爭相盛開。

是日京城中的詩樓以“花”為題作詩詞,提前發放帖子於城中貴人,並宣布特行以投貼形式,優勝者可以將其作品交以書法名家謄抄,可掛於詩樓正門梁柱,以彰顯其才氣。

城中文人墨客、貴女公子齊聚,其熱鬨程度上月花朝節還甚,坊街上人來人往大都是些年輕的男兒女郎,街邊的流動小販比平日多了不止一倍,攤上擺放著些不少時興玩意兒,吸引了奔跑著的小孩子的目光。

詩樓連日整修掉灰塵漬氣,在牌匾上掛上了生機勃勃的翠綠色錦緞,並以采摘的鮮花作裝飾,花瓣上有朝水露珠,小露珠著曜日七彩的光芒,甚有風采。

待到步入詩樓內裡,廊道邊角被各色春花包裹,中堂處矗立著的八根莊嚴巍峨的立柱上亦染上春色,

連著侍女和小廝都作不同的裝扮,侍女發髻簪著各類型的花,小廝的衣服襟帶上是綠葉作配。

芳菲未歇春意正濃,男兒女郎儘樂交談,收斂著閨閣高牆中的禮節與怯意,對酒作詩,身負才氣。

樓內回蕩著詩聲詞話、爽朗笑聲,儘顯陽春白雪雅態,樓外四麵人聽著深深淺淺並不清楚的談論,眼中滿是向往神色。

聖人曾經為詩樓批詞,文曰:“天在京城繁華地,儘是瀟灑紅塵客。”

本就盛名的詩樓更是名聲大噪,一時間皆以能收到詩樓的邀請帖子為榮,

若是沒能收到詩樓主家邀請的千金,在參宴時是會被其她小姐嘲笑的,還有書院讀書的公子,若是未曾去過詩樓則有可能會隱隱約約被排擠。

至於詩樓的主人,隻聽說是個瀟灑的年輕兒郎,為人做事頗有不羈囂張,還曾拒絕了聖人的詔令,

不願入仕為官,隻求俗世半生安樂。

而此時這位詩樓的主人正就坐在詩樓高層雅閣內裡。

窗明幾淨,淡草花香,透過窗欞可以看到下方長街小販往來,人流攢動。

“小表妹,怎地來京城也不與書信與我?”百裡雲逸一襲白色祥雲紋長衫,懶散地坐在軟棉絮的絨墊上,

距離他們表兄妹三丈的位置處豎著嵌花屏風,金絲鑲邊,四麵環翠,左右有兩個簪花侍女在側。

百裡雲逸手中的折扇慢悠悠地展開,旋即托起矮琴桌桌麵上的幽青色杯盞。

聞翎麵無表情看他做了一連串花裡胡哨的裝腔動作,終於瓷盞遞了過來,她拿過紙扇酒盞,嘗了下詩樓千金以求的美酒,眉宇輕鎖,勉強咽了下去口中酒水,而後評價:“真難喝!”

百裡雲逸停住搖晃著的折扇,方向一轉,就要敲打的是聞翎的左肩。還未靠近,自己先疼的“啊”了一聲,白衣君子雅態散去大半:“粗魯!”

趕忙放下常不離手的山水折扇,百裡雲逸左手握住右小臂,揉了揉被用力捏住的位置,“這麼大力氣,誰敢娶你?”

小聲嘀咕的聲音清晰的傳到自家表妹耳中,不可避免地額頭又被暴力彈了下。

“聞翎!我是你表兄!”

“好的,表兄,”聞翎敷衍叫出聲,繼續道:“所以?表兄你是怎麼把練武這件事做的如此之弱的?”

兩年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脆皮,武藝不見一點長進,就敢在京城逍遙。

聞翎對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進行敲打,“難不成——湘姨抽你還是抽少了?”聞翎一副誇張神色,恍然大悟為他找到了緣由。

瀟灑姿態完全破功,百裡雲逸氣到臉紅,他膚色偏白,芙蓉玉麵,冠白玉,倒不是世家公子會喜歡的麵相:“不準再提!”

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生氣卻不知如何發作,最後原地轉了兩圈,又跺了下腳。

想到一年前表妹去藥穀,自己因為在京城瞎鬨被母親派人捉了回去。

當時百裡雲逸被壓著跪在地麵上,母親撒藥使得他不能動彈,被藤條抽了整整一百下,他一個堂堂二十又二的頂天立地玉樹臨風瀟灑英俊的美男子,這副淒慘姿態被自己表妹看到,那還了得?

本就武力不如她,智力不如她,長相不如她,種種皆不如表妹,唯一比小表妹強的是他的輕功,還是因為之前經常挨揍,逃跑練出來的能耐,這次要不是母親提前有準備,自己肯定能夠逃脫的。

丟人!甚是丟人!

事後,百裡雲逸拉住聞翎,半強迫半賄賂地纏著不許讓她往外說才作罷。

時至今日,百裡雲逸已經將曾經慘痛的記憶拋擲腦後,不曾想今又被提及,大氣特氣!說好的不說呢?

“行了,百裡雲逸,你現在幼稚的樣子,馬上要被春花和秋月嘲笑了。”聞翎聲音淡淡,目光掃過兩名將笑未笑的侍女。

麵紅的人眸子滯住,轉頭看向屏風兩側,春花和秋月上揚的嘴角已經收斂好,

瞳中的笑意百裡雲逸沒有讀出來,他打開折扇,掩飾性地扇出風來,待到微弱的風吹掉麵上潮紅,百裡雲逸才言道:“聞翎,我好心請你來詩樓賞玩,你是來嘲笑我還揍我?”

語調疑惑上揚,少年意氣風發,不似傷重剛漸漸好轉的那人頹喪,聞翎給麵子又抿了口據說是千金難求的酒水,建議道:“可以加些蜂蜜,衝淡苦澀的草木味道。”

“真的嗎?”百裡雲黑瞳泛起亮光逸立刻吩咐侍女:“春花,你立刻去拿些蜂蜜!”

卻說錦繡閣此日,沾了百花宴節日的光,又恰逢詩樓發出的帖子宣傳出的鼇頭,錦繡閣這幾日忙裡忙外,都顧不上照料後院傷病中的那人。

這處宅院依靠繡坊街,講究一個鬨中取靜的布置,樓宇涼亭,溪流水榭,都因得外頭的熱鬨場景活躍起來,樹上的翠鳥鳴叫忽高忽低,和著人聲談話的聲音,

這些與裴溪朝無關。

今日雖說得了幾時清閒時光,裴溪朝所在的院落本就居於角落,冷冷清清,沒有人氣。

自上次與聞翎匆匆見了一麵,再無後文,那日她走的乾脆,並不理會身後說不清道不明的祈求般挽留。

在之後聞翎再沒有找過裴溪朝,彷佛隻是心善救下一個人那樣簡單,就連知曉她的名字,都是從外頭護衛那裡得知的。

身上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致命的傷口被府醫處理的妥當,

裴溪朝讓自己站起來走出房門來到院子,幾步的距離廢了好大一會兒功夫,右腿斷了筋骨,被綁上了固定的薄木板,裴溪朝不再是當初意氣風發的定安將軍,如今的他,看背影還以為是個瘸了腿的可憐人。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落下,裴溪朝喘著粗氣就近靠在院中樹乾上。他低頭,雙眸失神,盯著右腿包紮位置,顧不上後背再次崩裂滲出血的傷口。

“廢掉了吧?所以是徹底是廢掉了吧。”裴溪朝自語重複了好幾遍“廢了”、“廢了”,他從依靠著樹乾道從樹乾上滑落,最後癱坐下去,

枝頭盎然綠意,有春風拂落樹葉,悄悄落在了散亂的發絲上。

他感知不到風,感知不到落下的樹葉,感知不到傳來的花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荒蕪、悲戚、絕望……

明明不久前他還是三品定安將軍,無限風光,整個家族以他為傲,軍營士兵尊重他崇拜他,百姓愛戴他,帝王相信他,怎麼會這塊落得這副淒慘樣子。

真是世事無常,前途難料,如果不是這場意外,裴溪朝或許會成為大夏開基以來最年輕的一品大將軍,

可惜呀,路子斷了。

裴溪握著劍柄,借力讓自己走起來儘量如正常人一般,他想去找聞翎談一談了,她說過可以幫他的,

不知道聞翎那日來究竟有何意圖,如果隻是一個心善的女郎救了一個瀕死的傷者,不會在那夜專門把他從破廟帶過來,也不會那日說些刺激他的話。

聞翎找到自己,一定有所圖謀,雖不知自己還能去做些什麼,裴溪朝思考著一些可能性,

不知不自覺間走到湖水邊,原本的疼痛變得麻木,臉上毫無血色隻留煞白。

正在歡聲笑語的小孩兒聽到身後聲音,從草叢裡爬出來,“大哥哥!”

小武小文手上是木材做成的刻字刻花玩具,衣服上頭發上沾上了泥土和草葉,兩小孩天真無邪,作為哥哥的小武要穩重一些,可是看這副與小文一般的樣子就知道他剛剛也是玩得很開心。

“你們也被她救了?”裴溪朝輕聲發問道。

看到兩人,裴溪朝回憶起自己逃掉了禁衛的逮捕的那日,在漂泊雨夜毫無形象地走了很遠,找到了另一處可以棲身的荒廟,

荒廟外幾隻流浪狗徘徊,似在思考裡麵的食物,他借閃電的光看清楚裡麵是兩個依偎在一起的小孩,裴溪朝身形高大,雨水衝淡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亮出長劍,讓那幾隻狗放棄了荒廟中的食物。

其實裴溪朝清楚,如果那幾隻狗再大膽一點,直接撲過來,裴溪朝知道自己可能會死在它們的撕咬下。

雨夜逃命,力氣近乎耗儘,能撐到現在,僅憑意誌。

那兩個小孩看到流浪狗灰溜溜地跑走,又看到這個大哥哥進入荒廟,他不說話,一下子就倒下了。

兩兄弟離開了荒廟,和他一樣被聞翎救到了這裡的宅院,她又所求為何呢?又是否真的隻是心善?

亂糟糟的思緒湧亂了出門時的思考,說到底裴溪朝是將才,是因為他會打仗,熟悉的是兵法,擅長的是訓練士兵、排兵布陣,若要論起其它為人的彎彎繞繞,裴溪朝會講究的則極少,他講義氣重感情,卻是人情並不通達。

結痂的傷口撕開更大的口子,鑽心的疼痛突然間襲來,右腿強行用力後後遺症發作著麻木,裴溪朝的頭直接著了地麵,他欲要借著劍撐起身體,卻因靠近湖邊,身軀以意外的角度掉入水中。

小武小文先是被嚇到,而後兩人都放下手中木雕,趕忙跑過來欲要拉住裴溪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