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1 / 1)

越往北方走,路邊的景致越發荒涼。大地上草木漸稀,山巒也呈現出蕭索之態。

太子雖然年幼,狀態卻比寧玉瑤好許多。一路行來,他不僅要仔細記住沿途的風土地貌,每到一處,孫太傅還會依據不同的水土和風貌提出相應的治理之策。

每日光是牢記這些便耗費了他不少精力,根本無暇關注其他事物。

而寧玉瑤則不同,她每日無所事事,隻能望著窗外單調的景色發呆,就連事先特意準備的話本子都提不起興趣。

越是無聊便越覺得難熬。

就在太子覺得時間一閃而過,寧玉瑤卻度日如年的時候,一行人終於抵達了定州。

定州城的城牆很高,遠遠望去,猶如一道堅實的屏障。城牆由巨大的青石砌成,這些青石緊密地排列著,比雁京城的城牆更加巍峨壯觀。

城牆表麵布滿了斑駁的痕跡和深淺不一的溝壑,高處還有一些深褐色的汙漬,城樓頂上的瞭望塔高聳入雲,繡著“大宸”字樣的旗幟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眾人下了馬車,仰頭看著這座飽經戰火摧殘的古老城池。

秦柏和定州知府站在城門前,正欲向太子行禮。

就在這時,一陣孩童的驚叫聲從遠處傳來,那驚叫聲中還夾雜著大笑聲,聲音由遠及近,愈發清晰。

秦柏聽到這聲音,臉色越來越黑。

其他人好奇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匹黑色駿馬拉著一輛破舊的板車,以超乎尋常的速度朝這邊疾馳而來。

板車上坐著一個年輕男子,手中揮舞著馬鞭。後麵則坐著幾個孩童,尖叫聲正是他們發出的。不過從他們臉上的笑容來看,明顯是興奮多於害怕。

秦熠遠遠地就看到城門口的車隊,心中暗自叫糟。他本以為太子一行還要晚些時候才能到,於是放心地帶著孩子們去玩了一圈。沒曾想,太子竟然不到申時就提前抵達了。

秦熠剛想調轉馬車趕緊溜之大吉,驀地看見人群中有一個年輕女子。那女子氣質不凡,發髻上的紅寶石在陽光下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明安!

秦熠也顧不上會挨揍,趕緊停下馬車,慌忙跑到親爹秦柏身後站著。

馬車上的孩童們見狀,嬉笑著跳下板車,一哄而散,向城裡跑去。

秦柏看著這混亂的一幕,臉色愈發陰沉,他怒視秦熠。不過,此時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他馬上躬身向太子請罪:“犬子無狀,驚擾了太子殿下,請殿下責罰。”

祁暉玨對這位生擒北穆王的功臣頗有好感,他微笑著擺擺手,不甚在意地說:“無妨,不過是孩子們玩鬨罷了。”

秦柏鬆了口氣,連忙讓秦熠過來向太子行禮。秦熠恭恭敬敬地行了禮,眼神卻不時地往寧玉瑤那邊瞟。

寧玉瑤站在人群中,仔細地打量著秦熠。熠哥哥身形依舊挺拔,隻是看上去似乎瘦了些,不過那雙眼眸明亮有神,精神飽滿。

這些日子以來,寧玉瑤心中一直牽掛著秦熠,擔憂他的傷勢。如今親眼見到他安然無恙,懸著多日的心終於放下。

寧玉瑤見秦熠的眼神一直在亂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讓他老實點。秦熠這才不再亂看,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裡。

秦柏引著一行人進了城。

眾人被安置在定州府衙中,定州知府早已命人準備好接風宴,為太子一行接風洗塵。

考慮到太子一路舟車勞頓,接風宴上,眾人並未過多客套寒暄,隻是簡單用過晚膳後,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寧璟瑞將寧玉瑤送到她暫住的院子,遠遠便瞧見秦熠站在門前那棵蔥鬱的雲杉樹下。

寧璟瑞微微一笑,對寧玉瑤說:“我去太子那裡了,你好好休息。”

正欲離開時,他突然想到妹妹和秦熠都是胡鬨的性子,補充道:“不準到處亂跑!”

寧玉瑤俏皮地朝著哥哥做了個鬼臉:“知道啦,哥!”

寧璟瑞無奈地搖搖頭,轉身離開。

寧玉瑤轉頭看向秦熠,臉上滿是歡喜:“熠哥哥!”

秦熠的目光始終落在少女身上,一年未見,明安又長高了些許,可瞧著比以前更消瘦了。再加之這近二十日的風餐露宿,此刻的她看上去略顯憔悴。

最初看到明安頭上那支金簪時的喜悅,此時已消逝無蹤,滿心滿眼隻剩對她的疼惜。

秦熠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寧玉瑤身前,伸手理了理她額前被風吹亂的發絲,輕聲說:“我就來看看,你今日好好歇息,明日我帶你出去玩。”

寧玉瑤臉頰泛紅,雖還想與熠哥哥多聊幾句,但確實有些疲倦,況且這次在定州要停留的時間不短,她也不跟秦熠客氣:“好,熠哥哥明日早些過來。”

秦熠點頭應下,看著她帶侍女們走進院子,才收回視線。

剛邁出定州府衙後院的門檻,秦熠便瞧見親爹正站在大門口,手中還握著一根軍棍。

秦熠的腳步陡然一滯,正要翻牆逃跑,背後就傳來秦柏陰森森的聲音:“跑啊,你敢跑試試,跑了就把你關進定北軍大牢,等太子回京了再出來!”

一聽這話,秦熠不敢動彈。他護住自己的臉,扯著嗓子喊道:“爹,彆打臉,彆讓明安瞧出來了!”

不用秦熠多說,秦柏自然心中有數。他毫不留情地朝著秦熠的屁股狠抽了幾棍子,直到心中的怒氣消散了幾分才停手。

他扔掉手中的棍子,又在秦熠頭上用力拍了幾下,邊拍邊罵道:“早就跟你說過,讓你老老實實在城門口等著,結果一轉眼的工夫你就又跑出去撒野,沒有半點規矩!”

“您也沒說明安會來啊……”秦熠小聲嘟囔著,倘若早知道明安會來定州,他保證從昨晚開始就老老實實守在城門口,半點兒都不挪窩。

秦柏愈發氣惱,明安,明安,滿腦子就知道明安!早說了要恭迎太子,這小子的腦子究竟丟到哪兒去了!要不是明安郡主在旁,就他這荒唐行徑,指不定會被安上個什麼大不敬的罪名!

秦熠瞧著爹怒發衝冠的模樣,趕忙低下頭保證道:“我知道錯了,爹,您放心,絕不會有下次了。”

“還下次!下次你給老子滾得遠遠的!”

秦熠嘿嘿一笑:“好嘞,我這就滾。”

秦柏望著兒子歡蹦亂跳跑遠的背影,愁得頭痛欲裂。怎麼就生出了這麼個憨貨?平日裡也沒個正經模樣,明明在戰場上的時候,英勇得也挺像個人啊。

*

翌日清晨,清脆的鳥鳴聲透過半開的窗欞傳入屋內,將寧玉瑤從沉睡中喚醒。

屋內,陽光透過窗紗,灑下一片柔和的光暈。一應物件已被侍女們換成她慣用的,熟悉的布置令乍一睜眼的她有些恍惚,以為自己回到了雁京。

青黛聽到屋內的動靜,挑起簾子進來:“郡主您醒了,秦都司已經在外麵候著了。”

寧玉瑤這才回神,坐起身問道:“熠哥哥來了多久?”

“快一個時辰了,”青筱端著溫水走進來,“秦都司不讓奴婢們叫醒您,說讓您多睡會兒。”

寧玉瑤聞言,趕忙下床梳洗,不多時便穿戴整齊,快步走出房門。

隻見秦熠身姿挺拔地靜靜站在院子外,陽光灑落在他身上,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金邊,更顯俊逸非凡。

“熠哥哥,等了這麼久,怎麼不讓人叫醒我。”寧玉瑤嗔怪道。

秦熠微微一笑:“不算久,你一路奔波勞頓,多睡會兒也是應當的。”說罷,他叫上侍衛,領著寧玉瑤往外走。

寧玉瑤見他們所行是出府衙的方向,滿心疑惑,問道:“熠哥哥,我們這是去哪?”

“今兒帶你去定州城逛逛,”秦熠解釋道,“放心,我已經稟報過殿下和世子了。”

一行人踏出府衙,一幅熱鬨卻又稍顯破敗的景象便映入眼中。

街邊的攤販此起彼伏地吆喝著,孩童們在人群中嬉笑奔跑,為這略顯蕭條的街道增添了幾分生機。

昨日寧玉瑤一行來得倉促,未及細瞧定州城內的風貌。今日一見,靠近府衙的區域,情況尚好,多是由青磚修葺而成的商鋪,偶有幾家店鋪門前還掛著鮮亮的幌子。

然而隨著他們遠離府衙,街道變得狹窄。兩旁的房屋,大多是低矮的石屋或土坯房,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茅草。

不僅如此,不管是青磚屋還是土坯房,上麵都布滿了刀劍刻下的痕跡。

再瞧街上的行人,他們身上多是灰褐色的布衣,破舊的衣服上滿是補丁。更有甚者,連補丁都無法打上,衣物破爛得勉強能夠蔽體。

寧玉瑤初時還興致勃勃,可越走卻愈發沉默。她雖曾見過被摧殘的雁京城,可這次在定州,才驚覺自己對貧窮的認知是如此淺薄。

秦熠一直關注著寧玉瑤,看她悶悶不樂的模樣,輕聲說:“明安,彆看他們現在這樣,但已經比前些年好多了。”

寧玉瑤知道他所指的是前幾年北穆侵犯大宸,在定州一帶燒殺擄掠的慘事。

她定了定神,仔細觀察著定州百姓臉上的神情,儘管生活依舊困苦,但他們的臉上都帶著笑容。

寧玉瑤轉頭看向眼前這位立下赫赫戰功的秦小將軍:“熠哥哥,往後不會再有那樣的事了對不對。”

秦熠劍眉一揚,傲然笑道:“那是自然,他們若還敢再來,我就再燒一次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