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儲(1 / 1)

大理寺卿很快進宮覲見。

“薑愛卿,秦熠送去的那些人可招了些什麼?”

大理寺卿姓薑,是個麵容寬厚、體態豐腴的中年男子,平日他總是笑眯眯的一副老好人模樣,此刻卻麵帶愁容。

他上前一步跪地請罪:“啟稟陛下,秦督司送來的這些人,微臣雖命人將他們口中暗藏的毒藥搜出,可一旦將他們的下頜複位,他們就立刻咬舌自儘……”

“死了麼?”承武帝麵無表情地問,想要咬舌自儘並非易事,即便舌頭被咬斷,也未必能致命。

“尚未,”薑寺卿頭也不敢抬,“隻是先審的這幾個都說不出話來,微臣正在想辦法審訊剩下的人。”

承武帝沒叫薑寺卿起身,繼續問道:“之前清雲山那夥人口中的少主,你查得如何了?”

薑寺卿已滿頭是汗:“微臣無能,請陛下恕罪,微臣嚴刑逼供之下,那夥北穆人也不肯透露少主的身份。他們都說從未見過少主,隻知道……”

薑寺卿略有猶豫。

承武帝怒喝:“說!”

薑寺卿連忙說道:“他們隻知道少主是大宸的朝廷命官。”

承武帝冷笑:“好一個朝廷命官。”

秦熠在一旁眉心微動,他心中隱有猜測,但沒有確鑿證據不可誣告朝臣,於是坐在一旁默不作聲。

正當眾人猜測這位少主究竟是誰時,門外的小太監悄悄走進來,附在總管太監蘇德茂耳邊低語幾句。

蘇德茂輕聲稟報:“陛下,誠國公在宮外求見。”

承武帝收斂怒容:“宣。”

寧淵走進禦書房,看到裡麵的情形,腳步微微一頓。

他長子的嶽父正跪在地上,初春的天氣並不炎熱,但他衣衫卻已濕透。

寧淵收回視線,向承武帝行禮。

承武帝對自己的阿姐姐夫一直敬重有加,他麵色稍緩,問道:“寧愛卿有何事上奏?”

寧淵將手中的書和紙一同遞給蘇德茂,呈至承武帝,“皇上可記得小女明安墜馬時偶遇的林鴻軒林試讀?”

提起明安郡主墜馬,在場之人皆有印象,寧淵繼續說道:“當時雖未查出任何疑點,但請陛下恕臣愛女心切,擅自派人暗中調查此人。”

寧淵並未提及寧玉瑤的那個夢,此事除了他們夫妻二人,不會再告訴任何人。

至於這種私下盯梢朝廷命官有違法度的行為,僅僅是一個有疑心病的老父親私心所為。

寧淵將林鴻軒收買長公主府和誠國公府下人,探聽明安郡主行蹤的事細細道來,秦熠在旁聽著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承武帝更是勃然大怒:“狼子野心!居然敢肖想明安!”

寧淵連忙俯身一揖:“陛下息怒,臣已清理過府上,請陛下放心。”

承武帝稍稍平複怒火,點了點桌上的書和紙頁問:“那這些又是什麼?”

寧淵直起身,繼續說:“自查出林鴻軒收買府中下人之事後,微臣便加派人手,片刻不停地盯著他。終於在秦都司於清雲山擒獲北穆暗探之日,臣的下屬截獲了林鴻軒與人交談時的密文。方才,臣的手下破解了這份密文,臣不敢耽擱,立即進宮稟告陛下。”

承武帝翻了翻寫著字的紙頁,對秦柏說:“秦愛卿也看看。”

秦柏接過蘇德茂遞來的兩張紙,一張上麵寫著:“哈木吉被秦熠所擒。”另一張則隻有三個字:“誅秦熠。”

秦柏冷笑一聲,把紙遞給兒子。

秦熠掃了一眼,內心毫無波瀾,要殺他這事在他心裡還不如之前探聽明安行蹤來得重要,畢竟,想殺他,也得看那些人有沒有這個能耐。

“微臣鬥膽猜測,或許北穆人口中的少主便是這林鴻軒。”

寧淵話音剛落,便察覺到一直趴跪在地上的親家公微微鬆了口氣,心裡明白,約莫之前皇上就是在詢問“少主”一事,看來他這趟來得還算及時。

而秦熠則是覺得在意料之中。

得知了暗藏之人,承武帝心情反而輕鬆了許多。他掃了眼跪在地上的薑寺卿,決定給姐夫一個麵子,沉聲道:“薑愛卿也起來吧,此次大理寺辦事不力,薑嘯恒罰俸半年,望爾等以此為戒。”

薑寺卿磕頭謝恩:“臣謝主隆恩。”

他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或許是跪了太久的緣故,險些跌倒。寧淵伸手扶了一把,薑寺卿感激地看了親家一眼,心中感概萬千,女兒真是嫁了個好人家,不但自己日子過得好,關鍵時刻還能拉親爹一把。否則今日不死也得脫層皮,而不是如此刻一般不痛不癢的罰俸半年。

承武帝繼續問道:“寧愛卿,林鴻軒現在何處?”

寧淵回道:“回陛下,林鴻軒手下關係錯綜複雜,臣發現其手下可調動的勢力不止北穆一方。臣恐打草驚蛇,不敢輕舉妄動,故未將其抓捕,隻命人對其嚴加看管。”

這就跟今日擒獲的山匪對上了。

承武帝沉吟:“加派人手,盯緊了他,切不可走漏風聲讓人跑了。”

寧淵躬身行禮:“臣遵旨。”

承武帝再看向秦熠:“秦熠,想法子逼一逼他。”

秦熠明白皇上這是讓他以身為餌,誘林鴻軒上鉤。秦熠正愁沒機會揍那狗東西呢,現成的機會來了,他立即起身領旨。

眾人心知承武帝這是想趁此機會將雁京城中的北穆探子連根拔了,此事需得好好謀劃一番。

出了泰霄殿,薑寺卿對寧淵作了個揖,感激地說:“今日多謝誠國公了。”

寧淵扶起親家公,笑道:“一家人不必如此,今日不過是碰巧罷了。”

“唉,下官慚愧,”薑寺卿直起身,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對誠國公和秦柏拱拱手,“下官還得去大理寺繼續審訊犯人,先告辭了。”

寧淵叫住薑寺卿:“薑翁,我同你一起去大理寺,今日之事還有些細節可以告知於你,或許對你有所幫助。”

薑寺卿大喜過望:“如此可真是太感謝國公爺了。”

寧淵對秦柏父子點頭示意,隨後與薑寺卿一同離開。

秦柏和秦熠拱手:“誠國公,薑寺卿慢走。”

待二人走遠,父子兩繼續往皇城外走。

秦柏拍了拍秦熠的肩膀:“陛下吩咐之事要注意分寸,彆將人逼得狗急跳牆了。”

秦熠想起林鴻軒那狗賊,冷哼一聲,應道:“我知道的,爹。”

秦柏見兒子臉色不虞,叮囑道:“待會兒我去一趟兵部,你回去……”

“熠哥哥。”

秦熠抬頭,見寧玉瑤坐在皇城外的馬車中對他招手,秦熠立馬把話還沒說完的親爹拋到腦後。

秦柏磨了磨牙,暗道臭小子皮又癢了。

秦熠笑得一臉不值錢的模樣跑到寧玉瑤麵前:“明安,你怎麼在這裡?”

寧玉瑤仔細打量秦熠一番,見他無恙,但身上隱隱有藥味兒,於是問道:“我聽說你遇襲了,出來時遇上秦府侍衛,說你已進宮麵聖,就特地在這裡等你。熠哥哥,你傷勢如何?”

秦熠自然不會說實話,輕描淡寫地回道:“放心吧明安,幾個宵小罷了,哪是我的對手,就受了一點點小傷,母親已經讓人給我上過藥了,你看我,好著呢。”

寧玉瑤見他神色自若,不像說謊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笑著道:“那就好。”

秦柏也溜溜噠噠走了過來,向寧玉瑤行禮:“見過郡主。”

寧玉瑤回了個晚輩禮:“秦將軍安好。”

秦柏微笑著問:“郡主可是要回府?正好可以讓秦熠護送你回去。”

寧玉瑤眉眼彎彎:“那就有勞熠哥哥了。”

秦柏從兵部回來,直奔秦熠的院子。

秦熠懶洋洋地躺在院中花藤架下的躺椅上,手中把玩著一顆鴿血紅寶石和一塊金色的石頭原料。

秦柏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這次出去遇襲是為了這塊寶石的事情,你沒告訴明安郡主?”

秦熠抬起頭,有些詫異地看著他爹:“我遇襲和這塊石頭有什麼關係?這次是我主動入局,受傷也隻能怪我自己學藝不精。況且沒有這次,那狗東西還會找其他機會,平白說出來除了惹明安心煩,還能有什麼用?”

秦柏不禁對兒子刮目相看,他發覺自己真是小看這臭小子了,往常有點破事尾巴就翹到天上,跟明安郡主顯擺個沒完,這次這麼大的事兒反而一句話都不說。

秦柏欣慰地看著自己兒子,分得清輕重,不錯。

閒聊完家事,秦柏正色道:“林鴻軒的事你有何打算?”

秦熠心不在焉地摩挲著手中的兩塊料子,嗤笑:“他不是恨我壞他好事嗎?那我就再多折一些他的手下,我倒要看看,這林鴻軒究竟是什麼來頭。”

林宅外,一個穿著破爛麻布褂子的乾瘦老乞丐四下張望,再三確認周圍無人後,悄悄潛進林鴻軒屋內。

“少主,自二月起到現在,不足一個月的時間,我們的暗樁已被秦熠拔除了大半。”老乞丐焦急地說。

“又是秦熠……”林鴻軒此刻的模樣與往日截然不同,他眼底青黑,眼中布滿血絲,不複以往清雋俊逸的模樣。

從承武十五年除夕前夜,清雲山暗探被俘開始,林鴻軒簡直諸事不順,北穆交與他的手下折損大半,最近那邊對他也很是不滿。

林鴻軒此刻困獸一般,在房間內焦急踱步。老乞丐被他這幅模樣嚇了一跳,開口勸道:“少主,我們回北穆吧,何苦在這裡受這種苦,待您回北穆繼承王位,到時候我們再揮兵南下,奪了這雁京城。”

北穆……

林鴻軒苦笑,若他真能以北穆為退路,何至於被逼到如此境地。

老乞丐不解,為何少主身為北穆王獨子,卻不願回去繼承王位,而要一直耗在大宸。前些年還好,自從去年少主打上明安郡主的主意後,少主所謀之事便再無一成功。

不過半年時間,北穆辛苦十餘年在大宸打下的暗裝被拔除大半,老乞丐心中何曾不氣,可北穆王隻有少主這一個兒子,將來必定是少主繼承王位,老乞丐彆無他法,隻得繼續效忠林鴻軒。

老乞丐見林鴻軒不願回北穆,北穆王此時也身強康健,便不再提及回去的事,轉而勸道:“少主,不如先休養生息,暫時蟄伏起來吧。小的擔心秦熠會順著暗樁懷疑到您頭上來,那可就糟了!”

“秦熠?就憑他?”林鴻軒輕蔑地笑了,“一個空有蠻力不長腦子的武夫,他沒這麼大的本事。不過,任他繼續這樣破壞下去也不是辦法,再派一幫人,不管用什麼手段,一定要將秦熠給解決掉。”

老乞丐見林鴻軒聽不進勸,心裡歎息,能被北穆軍士懼怕的“鐵力士”怎麼可能是一個沒腦子的武夫?

但老乞丐不敢違抗少主的命令,隻得領命離開。

誠國公府中,寧淵特邀秦柏父子一同聽暗衛送來的新消息。

寧淵微微一笑:“北穆王的兒子?有意思。”

寧玉瑤在旁默默聽著,心中恍然大悟。難怪北穆人會心甘情願聽林鴻軒差遣,擁立他為帝。

秦熠皺眉:“從未聽說過北穆王有兒子,在定州那些年,我隻聽聞北穆王後生了個女兒。”

秦柏垂眸沉思:“北穆王後還是王儲妃時十分善妒,我曾聽安插在北穆的探子報告過,北穆王儲妃經常打殺被北穆王儲寵幸過的婢女,或許林鴻軒的生母就是其中之一。”

嘉陽長公主從書櫃上取出一疊資料遞給秦柏:“這是本宮派人去林鴻軒生籍地查到的東西,可惜他的生母化成一抔黃土,死無對證。”

秦柏在燭光下仔細翻閱嘉陽長公主搜集的資料。

林鴻軒出生時恰逢先太後崩逝、時局動蕩之際,當時大宸內有皇權更迭,外有強敵入侵,百姓流離失所。

在這亂世之中,一個自稱夫家受害的孕婦混入流民的隊伍,並未引起太多人注意。

林鴻軒生母跟隨流民一路南下,最終在荔州一個偏遠的村落中安頓下來,她帶著孩子改嫁給了一個當地的瘸腿農戶,並讓孩子跟著農戶姓林。

林鴻軒七歲時,生母離世,瘸腿農戶獨自將林鴻軒養大。農戶家貧,並無錢財送林鴻軒進學,全靠林鴻軒自己去學堂偷聽開蒙。後來林鴻軒偷偷攢錢參加了縣試和府試,十一歲取得童生,之後,他的繼父便拚命做工攢錢供他讀書。

幸好林鴻軒天資聰穎,於十八歲時考取秀才功名,二十歲中舉,二十一歲被欽點為探花。

在他高中後,養父便積勞成疾去世了。

寧淵輕歎:“那些年大宸境內一片混亂,也不知道被混進了多少有心之人。”

大宸朝廷曆來對科舉考試極為重視,每次都會嚴格審查考生的身份和背景。然而,在那個動亂的年代裡,許多路引和證明文件遺失,為一些有心之人提供了可乘之機。

書房內眾人也深感頭疼,嘉陽長公主起身:“此事關係重大,必須稟報陛下,讓陛下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