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溺(1 / 1)

誠國公府書房內。

寧淵端坐在書案前,安靜地聆聽妻子講述女兒的噩夢,他並未因為這隻是一個夢而輕視。

當聽到自己莫名身死時,寧淵並無太大反應,但聽到北穆屠城,林鴻軒射殺了自己的女兒後,即便明白這隻是一個夢,還是他忍不住怒火中燒,“豎子爾敢!”

祁婧惠輕歎,想起瑤兒說夢中雁京被屠城,難怪瑤兒回來之後,每日都要去鬨市之中小坐。

待寧淵的情緒稍稍平複,祁婧惠才輕聲問道:“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寧淵沉吟道:“不論瑤兒為何會做這樣的夢,為了讓瑤兒安心,我們都需加防範。”

寧淵並不認為因為女兒的一個夢就冤枉了林鴻軒,他隻覺得是林鴻軒妨克了自己的女兒,害她做了噩夢,讓她如此傷神。

況且……

祁婧惠了然,“林鴻軒此人確實可疑。”

寧淵想起這幾日對林鴻軒的調查,不由冷笑,“林鴻軒可並非表麵上那般謙謙有禮。”

林鴻軒此人,長相俊美且才華橫溢,性格溫和,待人接物都恰到好處,臉上永遠帶著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從沒有人見他生氣,無論彆人如何刁難,他都能應對自如,當真算得上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然而,從盯梢之人傳回的消息來看,林鴻軒並非如外界所見那般好相與。

“加派人手繼續盯著他吧。”

“嗯,”寧淵從書案中取出宵禁通行令牌,“自秦將軍大勝北穆這一年多以來,北穆一直表現得順從本分,朝中甚至有人以為北穆被秦柏秦熠父子打怕了。”

“嗬,”祁婧惠嗤笑一聲,“恐怕未必,吃慣了生肉的狼群,怎麼可能突然改吃素?”

寧淵收好令牌,溫聲對妻子說:“惠娘,你早些休息,今晚我不回來了,不論瑤兒的夢境是真是假,北穆都需早日防範。”

之前朝中諸多大臣認為北穆已不足為懼,反對秦將軍繼續投入軍需嚴防北穆,現在,為了讓瑤兒安心,也為了大宸百姓的安危,他必須動用一切力量促成此事。

祁婧惠點頭,取下大氅親手替丈夫披上:“夜間寒涼,你也要注意身體。”

寧淵握了握妻子的手,轉身帶著侍衛離開誠國公府。

寧玉瑤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手中的羊脂白玉佛牌,她的手指輕輕拂過佛牌正麵佛祖雕像那抹紅點——那是玉胚自然產生的玉石紋路,經能工巧匠之手,紅點恰好位於佛祖的額頭,使得這尊佛牌更顯莊嚴,仿若自帶佛光。

寧玉瑤目光幽深,不論這個紅點的位置和大小,還是佛牌背麵雕刻的《金剛經》偈文選段,都與前世娘親讓“她”戴上的那塊玉佛牌一模一樣。

或許娘親那時也察覺到了自己的異樣,因此才特意為她求來了這塊玉佛牌,隻可惜求神拜佛終究也沒有任何改變。

不過,這也是爹娘對她的珍視。寧玉瑤將佛牌上的紅繩扣解開,貼身戴在脖子上。

原本寧玉瑤並不打算將前世之事告訴母親,但這塊玉佛牌的出現,或許說明了爹爹娘親雖不信鬼神,但對鬼神之事仍存敬畏之心。

因此,她挑揀了一部分事情告訴娘親,並不求娘親全信,隻要爹爹娘親能夠對林鴻軒和北穆稍加防範即可。

*

寧淵在秦將軍府與秦柏、秦熠父子懇談至深夜。

秦柏對北穆形勢的熟知程度,寧淵早已知曉,畢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秦柏身為讓北穆將士聞風喪膽的大將軍,自然對北穆有著深入骨髓的了解。

真正讓寧淵刮目相看的是秦熠,當談及北穆時,秦熠眼中閃爍著光芒,猶如一頭充滿野心的狼崽子,與他平日那副傻小子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寧淵走出秦將軍府,想起方才秦熠對北穆的獨到見解,滿是欣賞。果然英雄出少年,才能在短短三年時間內,憑借戰功從九品副尉升到正五品都尉。雖然有些想法現在尚顯稚嫩,但已初見鋒芒。

冷風吹過,寧淵忍不住咳嗽了幾聲,身邊的侍衛連忙上前勸道:“國公爺,夜深了,您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無妨,老毛病了,”寧淵抬手打斷侍衛勸說的話,登上馬車,“走吧,去李將軍府。”

在大宸朝,駙馬大多隻享有虛銜,鮮有實權在握。隻有寧淵卻是個例外。他尚公主之時,還隻是一個小小侯爺,在羽林軍中掛職。

十五年前,先帝駕崩,六皇子矯詔意圖謀反,寧淵拚死護衛當時還是太子的承武帝,最終誅滅叛軍,他也因此一躍成為羽林軍的統領,肩負護衛皇城安危的重任。

也因當初宮變時受傷過重,寧淵落下了咳嗽的毛病,身體也日漸衰弱。寧淵靠在馬車車壁上閉目養神,不論如何,他也要先將兒女們未來的路鋪好,給他們一個安穩和平的盛世。

接下來的時日,寧淵鮮少待在府中,寧玉瑤好幾次尋爹爹都找不到人,隻得去問娘親。

祁婧惠不想讓女兒過早地卷入這些紛爭之中,笑著糊弄她:“你爹最近公務繁忙,瑤兒若有事,娘替你轉達便是。”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寧玉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著娘親的胳膊撒嬌,“娘親,我想去護國寺看紅楓。”

祁婧惠失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想去便去吧,多帶些護衛即可,娘何時拘著你過。”

寧玉瑤小聲嘀咕:“女兒怕您不同意嘛。”

“那是因為你之前身子不好,娘親才不讓你亂跑,”祁婧惠輕戳女兒的額頭,“如今太醫說你康健了,娘親自然不會攔著你。你打算何時去?”

“過幾日吧,明日先去宮中給陛下和皇後娘娘請安。”

“去吧,娘娘也很掛念你。”祁婧惠笑著說。

次日清晨。

寧玉瑤特地早早起來,穿上了皇後娘娘前陣子賞賜的銀紅雲錦宮裝,眉間點綴著一抹金粉繪就的蓮花狀花鈿,襯得她端莊又俏麗。

寧玉瑤出門時,天空也逐漸放亮。她興致勃勃地看著馬車外這條熟悉的道路,兩側佇立著王公大臣們的府邸,偶有家眷或下人們出門,見到長公主府的馬車立即停下腳步,恭敬地行禮避讓。

寧玉瑤嘴角含笑,雁京城就應該一直這樣祥和無憂。

馬車經過六部,便抵達了皇城門口。

青筱扶著寧玉瑤走下馬車。守門的禁軍侍衛見到寧玉瑤和她腰上掛著的令牌,這塊令牌是皇後特賜明安郡主,準許郡主無需通報便可隨時進宮。

侍衛們立即行禮放行。

“郡主,是否需要給您準備肩輿?”侍衛主動詢問。

寧玉瑤輕輕擺手,“不用,時辰尚早,我步行至德清宮即可。”

“是,郡主。”侍衛聞言,立即退到一邊。

皇城中隨處可見雕梁畫棟的巍峨宮殿,四周皆是紅牆綠瓦,清晨的陽光灑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圈,寧玉瑤走在長長的宮道上,腳下的青磚路纖塵不染。

寧玉瑤滿心懷念地看著四周的景色,這座莊嚴肅穆的皇城卻是她幼時玩耍的地方。

待寧玉瑤緩緩走到德清宮,皇後早已得知寧玉瑤進宮的消息,特意譴了身邊的大宮女白珊在門外侯著。

“見過明安郡主。”

寧玉瑤連忙扶起正要行禮的白珊,“白姑姑,您客氣了。”

白珊順著寧玉瑤的手站起身,仔細打量著寧玉瑤的臉色,許是一路從皇城門口走過來,郡主麵色紅潤,呼吸平穩,她放下心來,笑道:“郡主可算是康健了,娘娘這段時日可擔心得不得了。”

寧玉瑤聞言,羞赧地低下頭,“都是明安不好,讓娘娘擔心了,娘娘近來身體可好?”

“這怎能怪郡主,都是那些奴才伺候不力,才害得郡主受傷,”白珊引著寧玉瑤向宮內走去,“娘娘一切安好,就是很想念郡主。”

當年,叛軍意圖挾持太子妻妾以威脅太子,太子手下大部分兵力都在皇城中爭奪皇位,是懷著明安郡主的嘉陽公主親自率兵守衛太子府。月份已高的嘉陽公主擋在娘娘前麵,與叛軍激戰了一天一夜。

最終,陛下在誠國公、秦將軍等多位大臣的輔佐下登基為帝,而嘉陽公主卻因激戰動了胎氣,導致郡主早產,母女二人命懸一線,險些一屍兩命。

自那以後,陛下與娘娘便對嘉陽長公主敬重有加,而對明安郡主更是嬌寵萬分,明安郡主在宮中一切用度規格都更勝公主,享受無儘的榮寵。

眼見走到德清宮正殿門前,白珊收回思緒,笑著提醒寧玉瑤:“郡主,小心腳下。”

寧玉瑤邁過門檻,一眼便望見主位上雍容華貴的皇後娘娘,正微笑地看著自己。寧玉瑤立即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明安見過皇後娘娘。”

皇後被她的禮數驚了一下,嗔怪道:“快快起來,你這孩子,怎麼跟舅母這麼見外了?”

寧玉瑤站起身,沒有理會宮人搬來的椅子,而是拿過一個蒲團放在皇後腳邊,她坐蒲團上,抱著皇後的雙腿,將下巴擱在皇後膝蓋上,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聲音又嬌又軟地說:“舅母,瑤兒好想您。”

皇後輕輕撫摸著寧玉瑤的小臉,滿眼慈愛地說:“舅母也想瑤兒,我們瑤兒這番可受苦了,快讓舅母瞧瞧,瑤兒是不是瘦了呢?”最後一句說完,皇後看向身旁的大宮女白珊。

白珊點點頭,“可不是呢,娘娘,奴婢瞧著郡主的下巴都尖了。”

皇後聞言,立刻捧起寧玉瑤的臉,仔細端詳一番,心疼地說:“確實瘦了,快去通知禦膳房,讓他們中午多備些郡主愛吃的菜肴。”

白珊笑著應下。

寧玉瑤揚起燦爛的笑容,“謝謝舅母。”

皇後伸手溫柔地點了點寧玉瑤的鼻尖,“隻要你健健康康的,比什麼都好。”

寧玉瑤嗅到了皇後手上清新淡雅的香味,很好聞,她好奇地問:“舅母,您換新的熏香了嗎?”

皇後笑著從身側拿出一個香包,“這都被你聞出來了,這是夕瀅新調配出來的,她最近喜歡弄這些東西,這個味道聞著還不錯,本宮就留在身邊了。”

祁夕瀅是承武帝的二女兒,與寧玉瑤同歲。她自幼喪母,被皇後收養在德清宮,直到五年前,皇後因懷孕精力不濟,且祁夕瀅已滿十歲可自行居住一宮,這才搬出德清宮。

即便祁夕瀅已搬出德清宮,皇後依舊關心著她,不讓宮中拜高踩低的奴才們苛待她。祁夕瀅也常來德清宮給皇後請安,母女二人感情極好。

寧玉瑤自小就和二公主不太對付,聽聞這是二公主調配的香包,她的興致便淡了幾份,沒有繼續追問。

皇後也知道寧玉瑤不喜歡祁夕瀅,覺得這不過是姑娘家的小矛盾,便沒有過多乾涉,由著寧玉瑤去了。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太監尖銳的唱諾聲:“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