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
雲葵在外麵等了快兩個時辰了,才見到一個小仙童打著圈晃晃悠悠地走出結界迎接她。
這個小仙童是個不倒翁,站不直,身子會隨著步伐左搖右晃,說話也甕聲甕氣的。
“雲姑娘,久等了。”
雲葵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問道:“玄清上仙在嗎?”
不倒翁不停地搖晃身體,“在裡麵,這邊請。”
玄清上仙相貌清冷,但為人溫和。他與雲葵的父親雲坤是舊相識,因為不喜外界紛爭和勾心鬥角,他才選擇隱居在桃花落。
早些年,玄清上仙也是跟隨大氏族參與神魔大戰,為仙界爭取了安寧祥和。在仙界頗有威望,成為了人人都想巴結的對象。
玄清上仙早已不問世事,一般人根本無法接近。雲葵也是走投無路,才憑借父輩關係來到此處,求助玄清仙師幫她解圍。
桌上的茶壺煮得沸騰,茶香彌漫,玄清上仙看著她眉間的咒印,搖了搖頭。
雲葵心裡緊張萬分,“沒有辦法了嗎?”
若是玄清上仙都解除不了,那就真的沒辦法了。雲葵隻覺羞愧,竟然把人間的醃臢咒術帶來秘境。
玄清上仙道,“我很想知道,你是從哪裡帶來的這種咒印。”
雲葵沒有對玄清上仙說實話,更沒有告訴他這個咒印叫做合歡咒。如此穢惡的邪術,還是不要說出來好。
雲葵道:“就是碰到一個人,他身上...嗯...然後我就…不小心沾染上了。”
玄清上仙摸了摸她的頭,像長輩關照晚輩一樣說道:“也不是不能解除,這個咒術設置玄秘,解法比較隱晦,我先幫你壓製住。”
“好。”
能壓製住也行,她可不想跟著晚欲雪受苦受難。他要是受了重傷,她還要跟著受傷;萬一他要是死了,她豈不是也命不久矣。
就他那一副短命的樣子,也活不了多久。
雲葵長籲了口氣,見玄清上仙遞給她一串銀鈴手鐲。
“這是骨銀,可以暫時壓製住咒印發作,但一定不能摘下來,明白嗎?”
“我知道了。”
所謂的壓製,也就是使施咒者與中咒者之間聯係暫時失效,但根源不會消散,這也就說,他們不會同傷,但會同死。
雲葵暗暗思忖,晚欲雪那個短命鬼若真要死了,她還要陪葬。
雲葵連歎了好幾口氣,罷了,起碼壓能製住咒印,她不必擔心晚欲雪知道咒印的存在,也不會遭受到咒印反噬,也不用提心吊膽害怕被他指使。
以後隻要確保他不死就行。
但他若不死,隻會增加雲葵的恨意。往日所受的苦痛,她一定會報複回來。
一想到不能殺了晚欲雪,雲葵的後槽牙都快被咬碎了。
走出桃花落時,雲葵戾氣很重,渾身怒火繚繞。路過的小仙鹿都躲得遠遠的,連不倒翁小仙童都不敢靠近。
*
雲葵來到靈山,直接就去了後山的雜役峰。
她剛踏進去,就聽見幾個打雜弟子的談話——
“我聽說那人是從凡間製藥坊帶來的,染了一身子病,可嚇人了。”
“啊,那他為什麼要來咱們這裡啊?可彆傳染給我。”
“誒,還不是玉衡殿的那個女弟子帶來的,你們說,她莫名其妙要帶來一個病秧子,該不會是染上惡疾了吧?”
“你這麼一說,還真有可能。”
遠處的雲葵:“......”還真被你們說中了。
礙於合歡印,雲葵不能隨意處置晚欲雪,但又不想讓他好過,於是就將他丟進了雜役峰,當起了打雜日常的弟子。
雜役峰最愛捧高踩低,又知道晚欲雪是雲葵帶來的,所以沒有人看好他,雲葵在靈山名聲不好,他們也會連帶地苛待晚欲雪。
給他安排最簡陋的房子,吃最差的吃食,平時還要各種欺負他。
晚欲雪住的屋子比柴房還要破敗,平時外麵大雪,屋內下小雪。
剛來這裡,晚欲雪身上的病氣都還沒有好,每日還需要藥吊著,晚上隔著老遠都能聽見他的咳嗽聲。
他們嫌吵,合夥把晚欲雪趕到柴房去了。
每次都要等其他弟子吃完飯,晚欲雪才能吃飯,完後還要擔任刷鍋洗碗的活。
晚欲雪沒有仙澤,是個凡人,他們就會找各種理由欺負他。
就是不讓他好過。
在雜役峰,打雜弟子都有自己分內的活,他們就像是早就串通好了,把所有臟亂差的活都丟給晚欲雪。
偏生少年還忍受著,既不告狀,也不埋怨。
但此舉,也增生了他們的囂張氣焰。
雲葵聽說,有一次雜役峰的弟子買來酒水,要通宵達旦,為了不被掌門發現,他們就派人去門外監守,要是看到掌門來了就趕緊通報給他們。
這個倒黴鬼就是晚欲雪,大雪天的,少年穿得單薄,被他們合夥推到門外去值班。
屋內生著炭火,弟子們圍坐一團暖烘烘的,而院落外,晚欲雪孤零零地一個人受凍了一整宿。
那一晚,掌門沒過去,晚欲雪就從黑夜捱過白天,他身體本就沒有痊愈,天剛亮,他就昏倒在雪地裡了。
等被人發現時,少年身上都鋪蓋了一層薄雪,那一晚險些要了他的命。
至此,少年的咳嗽聲更加劇烈,可雜役峰根本不會在乎一個凡人的死活,更沒有人會騰出時間去照顧他。
雲葵聽說了這件事,也沒心思去管,隻要晚欲雪不死,他合該受著。
要知道三百年後,靈山這片仙域可是被他第一個毀滅掉的。
上一世的雲葵根本不屑來雜役峰,這裡人多嘴雜,隻要她一靠近,這幫嘴碎的家夥指定把話題對準在她身上。
而這幫家夥多數都是維護步微月的,步微月人美心善,善解人意,是靈山當之無愧的大師姐,走到哪裡都是耀眼的白月光,還經常照顧這些雜役弟子,久而久之,他們都會幫著步微月對付雲葵。
雲葵聽得心煩,索性就不來了。
但今日,雲葵來這裡是要找水瑤。
在她外出的這幾日,水瑤行蹤不定,不好好留在玉衡宗,總愛來這湊熱鬨,她倒要看看是什麼原因。
雲葵踏入斑痕陳舊的木門,還沒靠近屋子就聞到一股濃重苦澀的藥味。
苦得人四肢百骸都擰作了一團,隨後聽見了晚欲雪漸起漸落的咳嗽聲。
虛掩的窗扉後,水瑤將冒著熱氣的藥汁推到他麵前,道:“該吃藥了。”
少年依舊穿著白衣,隻是那白衣是薄紗材質,在這嚴寒的冬季,這種材質的衣服根本不禦寒。
氤氳的霧氣遮蓋他的眼睛,雲葵看不清晚欲雪的神情,隻聽見他淡淡地回應了一聲,端起藥喝了下去。
雲葵就站在院中,微微側首看著屋內歡笑盈盈的二人。
不對,歡笑的隻有水瑤,晚欲雪這人無喜無悲,根本不會給人露出任何神態,他對待任何事物,就跟他身上的雪白衣服一樣,淡然無聲。
屋內的二人並沒有注意到雲葵的到來,還在交談著。
突然,水瑤驚呼道:“阿藥,你身上的這些傷是怎麼來的?”
晚欲雪平靜道:“並無大礙,水瑤姑娘不必擔心我。”
水瑤忿忿不平:“怎麼會無礙,你都生病成這樣了,他們還要欺負你。你告訴我是不是王弘光他們又打你了,真的太過分了。仗著他們上頭有人,就可以為所欲為隨意戲弄他人,等公主回來,一定要讓公主幫你教訓他們。”
外麵的雲葵:“......”
水瑤心疼了一陣子,從旁邊的食盒拿出一碟點心,“剛才的藥很苦吧,我今日做了杏仁糕點,你要不要嘗嘗?”
雲葵看著那盤杏仁糕,忽然想起晚欲雪不喜杏仁,也從來不碰杏仁。
這還得從第六次刺殺任務說起,那次雲葵演扮成一名侍茶,準備給晚欲雪送茶。
那時候的晚欲雪也剛成為神君不久,雖然暴君的名聲遠揚,但架不住他確實長得好看。
仙娥們都很好奇神君的長相,爭先恐後去殿前伺候。像她們這些侍茶的仙娥,可能忙忙碌碌一輩子都不一定能見到神君一麵。
而這名侍女也想去目睹新君的尊容,就來跟雲葵搶活乾,非要搶著去禦前伺候。
雲葵不會放過任何刺殺晚欲雪的機會,理所當然沒有讓給那名侍女,侍女氣不過,就端來一盤杏仁糕對她說:“茶水太濃了,需要搭配上糕點,你就一並送過去吧。”
雲葵也沒多想,就真的拿著這盤糕點過去了。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靠近晚欲雪呢,更沒有等到晚欲雪把那杯毒茶喝下去,她就被晚欲雪賜死了。
當被天兵押下去看頭時,雲葵不服,她明明什麼都沒做,怎麼又要被賜死。
少女死活不肯上刑審台,一個勁問獄卒她錯在何處?又違反了哪條天規?起碼告訴她死因也行啊,她下次再殺他避開就行了。
執行死刑的劊子手大哥舉起鋥亮的大刀,在雲葵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嗯,這個位置合適,你忍忍,一刀下去絕對能要了你的命。”
雲葵大叫,奈何手被束縛著,“你還沒告訴我真相呢,我冤枉,我不服。”我比竇娥還要冤。
“君上不喜杏仁,這事人人皆知,連我都知曉,你一個侍茶婢女,竟會不知道?”
雲葵怔怔,難怪,晚欲雪指定認為她內心不滿他這個新君,所以才故意端上杏仁糕,以此來藐視他的尊威。
算了,下次注意就行。
劊子手喝了口烈酒噴在刀上,問雲葵道:“你準備好了嗎?我要舉刀了。”
“你下手一定要快準狠,千萬彆出差錯,我怕疼。”
“放心,我砍完你正好99個人頭了,也該金盆洗手了,下輩子你也遇不到我。”
果然,雲葵第七次被賜死時,那個劊子手不在了。
如今,水瑤一個小花癡一定是看上了晚欲雪的皮囊,才被迷得神魂顛倒分不清東南西北,她必須要及時糾正過來。
他可是暴君,水瑤不過一個剛成年的果子精,怎麼能跟他處在一塊。
他們要是在一塊,雲葵第一個不同意。
還沒等雲葵踹門進去,晚欲雪扶著桌案咳嗽起來,聲音劇烈又慘淡,猶如病痛要壓垮他整個人,少年剛剛好轉的臉色又變得蒼白無力。
水瑤再也顧不得什麼,放下糕點,拍了拍他的後背,“阿藥,你沒事吧?”
“這樣下去也不是問題,你再等等,公主馬上就要回來了,到時候一定願意掏錢給你買昂貴的藥材,你的病情也會有所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