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裡氣氛一度異常。
若非此刻情形不對,慕南枝真是要好好開她的玩笑了。
那張臉紅撲撲的,都無須胭脂點綴了。
“咳咳,關於此案,下官了解不多,特來詢問侯爺。”
親生父女牢門問詢,慕南枝右手微微顫抖,遂將其放在身後。
“無話可說。”
慕言不再看她,將目光挪到自己孩子身上,事到如今,他心中唯一牽掛的僅自己的一雙兒女。
白鶴靈清晰地感受到兩道強烈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心跳更加地快了。
一與病人接觸,這疾速的跳動也令他感應到了。
慕祈安覺得十分有趣,這新來的官員竟為他帶來個有意思的大夫。
那股熟悉的氣味也絕不是巧合。
“大人也姓慕?”
他好似抓住了一個重要的東西。
“三水木,您身邊這位是新任大理寺卿的妹妹,擅長醫術,冠絕江湖,她定有法子使你痊愈。”
“大人說笑,鶴靈儘力便是。”
嗓音離慕祈安更近了些,他的手不禁握緊了。
這聲音無論過多久他都不會忘記。
“既已紮針,世子也開口了,日後他就交給你了。兩位,下官有些許疑問亟待解答。請二位勿要為難下官。”
她就地而坐,放下那些個官架子。
他們三人多時未曾相聚一堂,了,本來,本來漠北之行她就打算金盆洗手的,沒想到竟然家中遭此變故,子宸也身受重傷。
“能說的都說過了,你自可去詢問施北淮,怎麼?他不肯告訴你?”
嘲諷之色顯而易見。
慕南枝心口堵堵的,從前她大哥從來不會這般跟她說話。
他一向端莊有禮,對她更是極儘疼愛,這場大病改變他太多了。
“算你說對了吧,不過下官有一些事情好奇,敢問慕南枝慕小姐呢?方才下官查探了一番,並未見到慕小姐身影。”
她一本正經地胡謅,先前壓根沒時間查看,一切都是她的推測,若他們知道此事,則郭嵐暫時可擺脫嫌疑。
“你想做什麼?”
慕言開口,語氣稍急躁一些。
“不做什麼,隻是覺得怪異,同為嫌犯,這位慕姑娘怎麼就能擺脫牢獄之災,此事竟然能夠瞞過皇上,下官想此事有必要上報聖上。”
她站起身來,在二人麵前踱步,垂下眼簾,生怕叫人瞧見眼中的傷心。
一抹嫣紅爬上眼角,一顆心在滴血,她這般行事實在是不得已。
慕南枝轉過身去,眼睛空洞地盯著牢門外的銅牆鐵壁。
“看來是有備而來,你是個有本事的,我們費力將人送出你也能查到。”
父親渾厚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她強忍著熱淚審訊:
“子宸多謝二位誇讚,二位大人隻需解答子宸幾個疑問便可,前禦史,今左諫議大夫徐光潛彈劾,你們有何舊怨?”
“無恩無怨,徐大夫不過照章辦事而已。”
語氣毫無波瀾,她趕忙將眼淚憋回去,鎮定以後轉身,再問:
“下官得知,宮裡新晉了幾位女官和管事……咳咳咳咳咳!”
她一下咯出血,番茄汁咳在袖口,白鶴靈見此大驚失色。
“大人,你怎麼了?”
“無妨,老毛病了,咳咳咳咳咳。”
她閉上眼睛,假意舒緩。
這其實並非有意做戲,這幾日裝病,到時間了她喉嚨就怪癢的。
這時白鶴靈為其把脈,纖細的手指在手腕上發抖。
“南,大人,你中毒了,落霞紅,劇,劇毒啊!”
眼淚忍不住飆濺出來。
“中毒?有無解藥?還有多少時日。”
慕南枝安靜得可怕。
心中異常平靜,這才讓白鶴靈驚懼,怎麼可能有人麵對生死絲毫不懼。
慕南枝此舉絕非做戲。
“二位不覺過了?上牢裡演這一出有何意思?老夫說過,能交代的也已交代過了。”
慕言這時真是冷漠極了,鐵了心認為他們是在作戲。
“好,就這樣好了,什麼都不必再問,我們走。”
她佝僂著腰走出牢門,白鶴靈在旁攙扶著。
“南枝,你怎麼可能中這種毒?到底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萬分小心,萬事不敢疏忽半分,除了,難道是他!千萬不要。”
呼吸都凝重了幾分,大腦快速回想著這幾日發生的事情。
隻有在麵對施北淮時她才全無防備,外人不可能對她下毒的。
“你懷疑北淮?不太可能,他何必呢?”
“我也不願,罷了,落霞紅我知道厲害,那我還能活多久?”
“依脈象,僅一月。”
簡簡單單六個字,就定了她的生死。
這不算是慕南枝第一次直麵生死,七年前離家開始,她的每一條路都走得極其艱難。
“真是的,還好不是那個病秧子,他那麼弱,怎麼承受得了,我不怕,死就死吧,隻是我得快點了,你看到我爹和大哥的樣子了。這段時日拜托你來照顧他們,至於我,算不得什麼。既然到了生死關頭,我可不會收著手了。”
微眯的眸子閃爍著野狼般凶狠的光芒,唇角揚起一絲森冷的笑意。
白鶴靈嚇得一哆嗦,她從未在南枝身上看到這麼陌生的神情。
“落霞紅,也沒有那麼可怕,我想辦法。”
每一個字都是硬擠出來的,白鶴靈一丁點兒把握都沒有。
當下慕南枝的表現十分怪異,非得讓她鎮定下來不可。
“我怎會不知此毒?你不用再哄我了。”
“我說真的,下月武林大會,最後勝者可得紫靈芝,能解百毒隻是……”
內心已然一團糟,仿佛一團亂麻,說話也顯現打結。
“隻是擔心我不能撐到下個月?就算撐到了,武功一定大打折扣。”
初時不怕,可此時懼意如野草般在臉上瘋長。
“咦!”
白鶴靈看著她的袖口上的“血跡”陷入沉思,手指無意識地抹了一點放於鼻尖。
“番茄汁罷了,無色無味的。”
“你可還有存貨?我想檢查一下,以你的功力,此毒要想侵入你的身體,非得日日佩戴,時時在你身邊,可你是多麼機警的人。”
她攙扶著人緩緩走出天牢。
“這可是子宸給我的,難道你懷疑他?”
慕南枝苦笑道。
這時見著甄誌權再閒聊了兩三句便離開了,二人找了個人聲鼎沸的酒館密談此事。
“我與沐子宸並不相識,我懷疑他不是正常?我記得你之前提過,他中毒,誰看見了?你親眼所見?”
“這不可能,我和子宸合作多年,他不可能這般對我。”
“你行走江湖多年,不是沒挨過刀子,多少父子、兄弟、姐妹,為眼前一時之利拔刀相向,還有,你將天衣閣交托給他,並未完全交手吧?”
白鶴靈看著很是著急,整個人像是在油鍋裡滾過一遍似的。
“當然不是,總部在漠北,她們以我的號令為主,行,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可遣人暗中調查。”
“這樣好了,這件事交給我,我來。”
“你既願意幫忙,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就你來好了,麻煩嫂子了。”
“好。”
二人就此分開,白鶴靈瞅著手裡的番茄汁暗暗失神。
*
回到大理寺的慕南枝強行取了施北淮的文書,拿到了供詞。
但這卻對案情沒什麼助益。
修長的五指在案桌上敲著,眸中戾氣噴湧而出。
這時施北淮過來興師問罪,直接破門而入。
“沐子宸你什麼意思?”
臉色煞白煞白的,慍怒二字隻差寫在臉上了。
“乾嘛,幾次問你要,你不給我不就自己拿了,可惜沒什麼用,若是不滿儘管告我便是,無論什麼後果我都受著。”
她直接癱在椅子上,觀察著他接下來的反應。
“算了,聽說你在牢裡吐血了,如何了?還要緊嗎?”
施北淮直接將她從位子上拽起來,力度倒是不重。
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放下心來。
“我沒事了,鶴靈告訴你的?”
“不錯,你這身子本就不利索,這婚事還得拖延,唉!”
麵上惋惜之情令她不爽,這混賬東西一天到晚給她找麻煩。
“不然你去娶吧,我這輩子都沒有成親的打算。”
“你這什麼話?聖旨你敢違抗?”
“我不願意的事,沒人能夠勉強。”
“行,能理解,這事是我一手促成的,我跟你賠不是。”
他深深鞠了一躬,誠意滿滿。
“這事不怪你,你不過順水推舟罷了,施北淮我可以相信你嗎?”
背叛的滋味她不是沒有嘗試過,隻求彆是他。
“我可是百分百信你,流民欺侮我,你就讓他們遊街,陷在翠茵寨中,你時時關心我,這些我都看得見,反而是我,多次,即便不是有意為之,到底做了許多不利你之事。今日怎的這般多愁善感?”
桌下的雙手不知該往何處擺放,大腦回旋、翻轉,耳中一陣一陣的嗡嗡聲。
“有感而發罷了,有人想害我,隻是我還摸不準凶手,手上線索還是太少了。對了,你兼任禦前侍衛,可有發現?”
慕南枝投向他的眼光帶了兩份憐惜,一人兼任多職,大理正與禦前侍衛都不輕鬆,換作旁人累也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