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人禁殺生,便不吃肉,可江玉瀅是頓頓無肉不歡,此番上山她最擔心的也是這個。不過辦法永遠比困難多。她那十幾個大包裹裡麵也不光是衣服首飾銀子,其中有一個裝滿了各式各樣的熏肉。
加入了花椒、大茴、八角、桂皮、丁香等多種香料醃製的江家特製熏肉,光聞聞就能讓人口水直流三千尺。
江玉瀅先看了幾眼熏肉,飽了眼福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換上了居士服。
她挑了根最樸素的簪子,把頭發盤好,戴上了土灰土灰的帽子,朝鏡子看一眼,臉是一如既往的完美無瑕。
但俗話說得好,人靠衣服馬靠鞍,三分天生麗質,七分對鏡花黃。
居士服是無計可施了,說是不能粉飾,描個眉,抿個唇脂應該問題不太大。
估摸著離酉時還有半個時辰,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還有崇明的聲音:
“江施主,現在是晚殿的時間,住持讓小僧過來問問要不要去看看。”
“好嘞,馬上來。”
江玉瀅雖不知晚殿為何,但崇明來問,沒有不去的道理。
她又瞧了眼銅鏡,理了理居士服上的褶皺,開了門。
“江施主,居士服還合身嗎?”崇明問。
“嗯,特彆合適,就是醜了點。”江玉瀅在他麵前俏皮地轉了圈,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
崇明領著往誦經堂的方向走去,邊走邊跟她解釋說:“每日藥石前的半個時辰是晚殿的時間,寺裡的僧人們都會聚集到誦經堂。”
“晚殿是乾什麼?”江玉瀅對佛教相關一無所知,也毫無興趣,不過得在崇明麵前表現得勤學好問一些,便又問:“晚飯又為何叫藥石呢?”
“每日晚殿有三堂功課。第一堂功課是誦讀《阿彌陀經》。第二堂功課是禮拜八十八佛和誦讀《禮佛大懺悔文》。第三堂功課是誦讀《蒙山施食儀軌》。”
越解釋越糊塗,江玉瀅聽得一頭霧水,甚至不知該如何再問。
崇明看她疑惑的表情,補充說:“就是誦讀三本佛經。江施主不必心急,日後小僧都會詳細講解的。”
講解佛經?那豈不是有獨處的機會??
江玉瀅樂開了花,連忙說:“多謝小師父。”
“江施主不必客氣。關於方才江施主問的藥石。從前僧人都遵循過午不食,但自古寺廟是自耕自食,僧人事務繁重,過午不食逐漸無法適應。
自大德祖師起,各寺廟才開始有了晚膳。但是祖師認為出家人不應把晚膳當做飯食,而應當做延續生命的藥來食用,故而得名‘藥石’。”
崇明的這番解釋還算通俗易通,江玉瀅恍然大悟般點點頭。
說著說著,兩人已走到了誦經堂外。
白泉寺的和尚們個個盤腿而坐,嘴裡絮絮叨叨念的經文江玉瀅一個字都聽不懂,倒是一排排光禿禿的腦袋整齊排列從背麵看很是有趣。
一群大腦袋中,她發現了三個搖搖晃晃的小腦袋。
“崇明小師父,小胖子,小瘦子,小正經他們三個也會念佛經?”江玉瀅指了指堂內坐在最後排的三個小不點問。
“小胖子,小瘦子,小正經?”崇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在叫誰,順著手指看過去,這才恍然大悟,“江施主是說崇靜,崇慧,崇德吧。他們三人隻知其音,不知其意。按住持的意思,近日也會開始教授他們佛法了。”
“喲,那還挺厲害的。我估計字都不認識幾個吧,竟然能依葫蘆畫瓢背下來,了不起啊。”
也不知道他們三個小小年紀怎就來了白泉寺?
江玉瀅聽她爹提起過,寺廟裡的小孩子一共有三種。
一種是父母雙亡,舉目無親的孤兒。
一種是直接擱寺廟門口的棄兒。
一種是自出生起便體弱多病,爹娘主動送到寺廟裡撫養,好求個佛祖保佑。
“從明日起,江施主也會和小僧們一起參加早殿和晚殿。白泉寺早殿和晚殿的內容是相同的。”
“什麼??還有早殿??”
同樣的事情為何要一日做兩次?
整整半個時辰啥也不乾光閉著眼睛念經已經夠無趣了,竟然還要來兩次,還讓不讓人活了。
“小師父,就這早殿和晚殿能不能不去啊。”還沒體驗過呢,江玉瀅心裡的退堂鼓便敲響了,帶著僥幸問。
沒想到還真有不去的法子。
崇明道:“在廚房負責早晚膳食的飯頭僧是可以不參加早晚殿的。”
江玉瀅一聽有機可趁,趕緊說:“那行,我就當這個什麼飯頭僧。”
“寺裡的膳食準備是輪流的,自然是會輪到江施主的。”
敢情這飯頭僧不是個固定職位,那便隻有當值的時候才能逃掉早晚殿了。她的如意算盤打了一場空。
把視線移回堂內的三個小家夥身上,小胖子耷拉著腦袋,像是睡著了。看著架勢,估計都口水直流了。
“崇靜大師這是周公夢蝶了?”噗嗤一聲沒忍住笑意,江玉瀅問一旁的崇明。
崇明麵帶溫柔的笑容道:“崇靜,崇慧,崇德三人年紀尚小,打坐念經考驗定力,的確是難為他們了。”
這和年齡可沒關係,除了廟裡的和尚,打坐念經對誰都是折磨。
這話江玉瀅當然沒說出口。一想到未來三個月,自己也得天天遭罪不免心頭一緊。
早一天把崇明小師父弄到手便能早一天下山。
自己此生和佛祖無緣無分,形同陌路,不好再有瓜葛。
眼看著小胖子睡著,姿勢崩了,向側麵倒去。旁邊的一個和尚用手推了他一把,又正了回去,來來回回幾次,活像個不倒翁。
在門口又站了一會兒,漫長的晚殿在幾聲鐘響後終於結束了。
彆看方才睡得東倒西歪,崇靜卻是第一個衝出來的,看見江玉瀅,朝這邊飛奔過來,邊跑邊喊:“江施主,你來晚啦,晚殿結束了。”
因為跑得太急,被路上的小石子絆了一跤,整個人朝前撲了過去,還好崇明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崇明把他放正,摸摸圓滾滾的小腦袋,溫柔帶笑責備著說:“崇靜,佛門清淨之地,不得大聲喧鬨。”
不得不說,小胖子崇靜這個法號取得妙不可言。
有他在的地方,必不得安靜。
“小胖子,崇靜崇靜,住持就是想讓你安靜點才取了這麼個法號。你倒好,越來越鬨騰。”江玉瀅俯身輕輕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臉頰,打趣說。
“江施主,在堂外觀摩晚殿,有何感想?”老住持笑眯眯地摸著胡須來到了她身旁問。
“不知所雲。”
江玉瀅用四個字總結了對晚殿的感想,經書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過她把重點都放在觀察堂內和尚上了,加上崇明小師父也在身旁,並沒有太過無趣。
“哈哈哈哈哈。江施主不必心急,自明日起崇明便會教你與崇靜,崇慧,崇德三人佛法,到時候便知其意。”
“住持,您說什麼?我和他們三個一起?”
江玉瀅聽聞頓覺頭暈眼花,崇明小師父教自然是好,但說什麼也不能讓自己和三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孩子一起吧。
成何體統?
住持當然知曉江玉瀅的性子,料到了她會這麼說,不緊不慢問:“江施主有何不滿?”
有何不滿?
不滿多了去了。
自己雖談不上學富五車,才高八鬥,也是打小請了私塾先生來家裡教的。
吟詩作賦信手拈來,引經據典出口成章,現在卻要和三個《百家姓》都認不全的小毛孩同處一室學習佛法,是何道理?
憋了半晌,江玉瀅還是沒嘴快一五一十把心中所想說出來。
修身養性之人都講究一個謙遜,此話一出擺明了看不起三個小毛孩,會給崇明留下不好的印象,萬萬不可。
她轉身朝崇明行了一禮道:“沒有,那就有勞崇明小師父了。”
“江施主不必客氣。小僧才疏學淺,對佛法連略知皮毛都不敢妄言,還望江施主見諒。”
寒暄了幾句後,齋鐘聲響起,可以吃飯了。
眾人往五觀堂走去。
“崇靜,你晚殿的時候是不是睡著了?”隻聽小正經發話了。
“師兄,沒有,我念得可認真了。”小胖子摸摸後腦勺,睜著眼睛說起了瞎話。
小瘦子不顧兄弟情義,拆穿了他,“騙人,我都聽到你打呼嚕了!”
小胖子被揭了短,氣不過,紅著臉反擊道:“你還有臉說,上次你睡著都倒地上去了。”
江玉瀅和崇明並排走在後麵,聽他們三個鬥嘴,忍俊不禁。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邊人。
崇明笑起來時,怎麼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是那麼好看?
維持著傻笑的表情來到五觀堂,看了眼桌子,江玉瀅死活笑不出來了。
幾張桌子上整整齊齊擺了一排碗,碗裡清一色都是白花花的清粥,連片菜葉子都見不著。
大德祖師您老好歹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讓和尚們能吃上晚飯的確是功德無量,但隻有清粥也太寒磣了吧。
這一點味道都沒有的玩意兒要怎麼下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