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好快!”

鄭含章動作相當利索地從榻上翻了下來,鞋都來不及穿好就要往外走。

“馬大人,快快帶我去看。”

她沒有馬霽那麼激動,畢竟她很清楚曲轅犁的效率和方便程度,但她也沒想到那麼快就能還原出來一台……嗯,這東西好像是不難做,有了圖紙之後工匠們確實可以快速趕製出來。

不過,容易製造又不是曲轅犁的缺點,這是頂大的優勢啊。

好不容易趕上來的樓嬤嬤原本對馬霽方才那瘋瘋癲癲活似中了邪的舉止相當不滿意,還打算在給陳皇後的下一封信中狠狠給他上點眼藥,走近上來一看,發現自家殿下差點兒就要被馬霽同化,一時間滿臉寫著不能說的粗鄙之語。

她凶狠地瞪了馬霽一眼,然後從侍女手上拿過鬥篷給鄭含章圍上:“殿下早些回來,夜已經挺深了。”

鄭含章表示自己記著呢,她現在的身體畢竟才十三歲,不能熬夜,熬夜了就要長不高。

她現代身高好歹也有一六五,要求不高,至少這輩子得長到和上輩子差不多的個頭才行吧?

*

洛州的官署就在刺史府旁邊,鄭含章直接從聯通的側門走,不過十分鐘就到了。

官署後頭是花園。

在六七十年前,這裡曾經廣植花木,引泉蓄池,就連皇帝到訪,都要感歎此處“真真是好一座風雅園林”。

然而自從五十年前一把火把所有的奇花異草、佳木翠竹都給焚燒殆儘之後,這一片空間就再沒被利用起來。

馬霽剛剛擔任田曹那會兒,這片荒蕪的土地上長滿了雜草。

他覺得自己身為田曹也不能看著官署後院荒成這個樣子,就乾脆把田開墾了下,雖然最後用耕地的麵積不大,但是每年意思意思種點糧食什麼的,也算是他這個農桑方麵最大的官給整個洛州做做榜樣。

雖說,估計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在做這種事。

今年他原本也是要種小麥的,但卻在把地都給翻好了之後遭遇了絕情的美人,從此陷入失戀狀態,傷春悲秋到一發不可收拾,就這麼把播種的事情推後了。

直到半個時辰之前,曲轅犁重新點燃了他的熱情。

馬霽帶著鄭含章往他開墾的田那邊走,這片田距離官署其實還是有一小段距離的——再怎麼說,田曹種地不會像是彆駕韋淮養花那樣除了澆水彆的不管,施肥還是要施的,肥料的臭味要是順風一飄就能飄進官署裡麵,馬霽也就可以等著被同僚們群毆了。

“殿下,這一段有些不平坦,您小心些。”

侍衛小心地打著燈,虛扶著鄭含章,鄭含章卻隻看著大跨步走得衣袖帶風的馬霽。

鄭含章:“馬大人已經試過了?”

馬霽:“對!試過才知道是真好用啊!下官原本還猶豫過,這要是做出來的不對,是要今天夜裡來找您,還是等明日再說呢!……殿下,到了。”

這片田邊放著曲轅犁,還有一些彆的鄭含章叫不出名字來的農具,隔著一段距離,一頭體型中等的黃牛正在吃著做為夜宵加餐的草料。

四周站著不少人,都打著燈籠,衛雲庭也在其中。

馬霽將燈籠交給旁人,搓了搓手,笑著道:“最先造出曲轅犁的匠人是衛大人麾下的,衛大人就也跟著來了,說是打算看看奇物到底功效幾何。”

他說罷,擼起袖子就要下場親自演示給鄭含章看:“殿下請看,下官打算把這幾種都試試,每樣都種上一壟,旁邊會有小廝焚香計時,看哪樣最快。”

鄭含章剛想點頭,一個頗為高挑的身影卻無聲無息地湊了過來,看著沒什麼動作,卻已經將身體插在了馬霽和農具之間,形成了一道至少對於馬霽來說不容易突破的防線。

這道防線在站穩了腳跟後,扭頭看向鄭含章,不說話,就那麼默默地盯著。

鄭含章被看得有點心虛,總覺得自己好像步入了什麼“老公你說句話啊”的現場。

馬霽驟然感覺眼前一黑,抬起頭,發現是衛雲庭。

對方的臉和耳朵在夜間都看不出紅了沒紅,可惜聲音仍然是那種略有點底氣不足的音調:“馬大人剛才已經種過一壟,把這幾種都試完的話,怕是到了明日會腰酸背疼。”

馬霽:“我不——”

他好歹是個會動手的田曹啊!不要小看了他的戰鬥力!這才多大一塊地,前幾年他都是一個人乾下來的!更何況,旁邊還有牛呢。

衛雲庭低下頭來,看著他。

馬霽身高不算太矮,但比衛雲庭低了小半個頭,況且衛雲庭從來站得筆挺。

他這一低頭,在那些明晃晃的燈火下由光影切分得更為鮮明的眉眼輪廓就這麼壓了下來。

馬霽知道衛雲庭脾氣挺好,但他依舊被嚇得打了個嗝,而就是這一下,衛雲庭得以插嘴,接過了他的話頭也低頭接管了馬霽的農具,扶著曲轅犁直起身來對鄭含章道:“殿下,末將小時候曾流落鄉裡,乾農活不比馬田曹生疏。”

他們之間的小動作鄭含章看得很清楚,她抽了抽嘴角,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幼兒園老師似的。

尤其是衛雲庭,他眼睛裡頭星星點點的藏著少許亮光,似乎是在等待著她偏心。

算了,就這樣吧,衛雲庭搶到了就是他的,馬霽……反正之後他有的是機會碰曲轅犁。

鄭含章擺擺手:“演示吧,我看著呢。”

再說了,不管是誰來演示,總歸不可能是她親自上手試試,她的肩膀還沒好透呢,她要是敢下地,旁邊這群人要是敢讓她親手乾農活,用不著等到第二天,當下樓嬤嬤就能像是一隻暴怒的霸王龍一樣衝出來咬死……不是,怒斥他們所有人。

誰來都一樣。

*

衛雲庭是真的會乾農活,衛家多代從軍,體質比一般村莊裡的孩子都好,五歲多就跟著乾點兒不重的活,哪怕進軍營之後好幾年沒下地了,動作起來竟然還比馬霽更熟練。

他套好了牛,握住曲轅犁最後麵的那個柄,跳到了田裡。

他在前麵走,先前被馬霽吩咐過要前前後後幫著打燈的小廝走在後麵被翻開了的土上,提燈略微低垂,將翻鬆的泥土照得清晰。

馬霽指著泥土:“殿下,殿下您看,我們這架曲轅犁還是完全用木頭和繩子做出來的,就已經將雜草連根拔起,還將它們切斷、翻拌進泥土力了,推進速度也不慢,這要是能換成鐵器,效果一定更好,推土的速度也更快。”

“整個春耕其實也就分那麼幾步,翻耕土地完成準備,平整地麵,播種,覆蓋泥土,灌溉施肥——這樣就完了。整個流程裡頭,最累的就是翻耕土地,這一步走輕鬆了,後麵能順利得多。”

馬霽揣起了手,他覺得自己不用說更多和農具相關的。

整個兒曲轅犁就是殿下弄出來的,殿下不比他懂多了?

“您看,衛將軍隻是控製著方向,他幾乎就是用正常的速度步行!而且衛將軍這是因為身高才需要稍稍彎腰,換成我,或者那些身高還不如我的農人,這就完全是挺直了身體往前走就行啊!”

馬霽的這段話還沒說完,衛雲庭已經耕完了一條田壟,一旁點香計時的小廝第一時間掐滅了火星,又請出另一根香來,嚴陣以待地看著衛雲庭。

衛雲庭從田畝旁邊繞回了起點,彎腰拿起另一件比起曲轅犁來要簡陋很多的農具。

鄭含章注意到,他又一次朝著自己看過來。

怎麼,她是什麼吸鐵石嗎?

鄭含章有點無語。

怎麼老是看她。

而且還是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要不是這具身體才十三歲,在來洛州之前也沒見過衛雲庭,她都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曾經欠下過對方什麼。

比如說十萬兩黃金。

*

“效率比起先前最好用的農具提升了幾乎一倍,而且確實不費力,用曲轅犁能更快完成更多耕種,而且,還剩下不少力氣。”

馬霽將那些剩下的香的長短核算了三遍,最終得出這個結論。

“可惜,今年怕是用不上了,但是這東西做起來不難,今年在州裡造上一批,明年就能換上。這東西用起來也簡單,隨便看看就能知道怎麼使喚。”

馬霽這麼說著,仿佛已經看到了來年耕種景象一樣,臉上堆滿了幸福的笑。

鄭含章也很是驚喜。

曲轅犁是鄭含章記憶中古代最為先進、方便的農耕用具,算是穿越小說中隻要提到了農業就一定會順手給點亮的科技樹節點之一(除非穿越到了個曲轅犁已經出現了的朝代),這是她背誦下來的知識點。

然而她隻知道這東西好用,並且了解過它的構成,卻並未有機會親手用上這東西,就更彆說拿它和彆的那些耕地工具作比較了。

此時真正看到了對比,才知道為什麼曲轅犁自唐一代正式成型之後便能一路沿用到現代,甚至在她穿越的時候,尚且有一些地方的農村還能找到仍然在使用中的曲轅犁。

這效率和簡便程度,簡直了!

鄭含章滿意了,她打了個哈欠:“不錯,馬大人您看看以前的規矩,做個能讓洛州百姓至少都能用得上曲轅犁的計劃,時間……反正也趕不上了,慢一點也無妨。半個月?差不多能給我麼?”

馬霽一口應下,他現在隻覺得自己乾勁十足,能不眠不休地為了推廣曲轅犁這一事業拚搏上十天十夜。

*

鄭含章回去得不算晚,幸運地躲過了樓嬤嬤的嘮叨,甚至真正上床的時候也不算太晚,還能再點著燈看會兒書。

當然,看書是不可能真看的,這年頭的書不僅完全不符合她的閱讀順序,甚至連標點都沒有,就算是想看也看不懂。

假裝看書,實際繼續先前被馬霽打斷的吃瓜,鄭含章覺得現在的自己和在教室裡用教科書封皮掩蓋住小說本體在上課開小差的學生也沒啥區彆。

吃瓜係統的頁麵簡潔一如往常。

自動刷新的條目足足有二十幾頁。

很巧,最上麵的一、二兩條都是馬霽。

鄭含章饒有興趣地看了起來。

【馬霽在準備去找他心愛的美人(還沒想好是哪一位)的路上聽到了曲轅犁已經做好了的消息,剛剛沐浴完畢的他當時就衝出了馬宅,得知這一消息的十一位美人全都鬆了一口氣,然後繼續為了今天誰能和夫人爭睡一個枕頭大打出手。】

【馬霽在實驗完畢曲轅犁的威力後就朝著宿主衝了過來,他就像是中舉的範進一樣連著創過了三道門,樓嬤嬤心裡在想的是她要把刀架上馬霽的脖子,狠狠磨一個時辰。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馬霽覺得自己戀愛了,他已然決定不再受困於那第十二位美人,從今天開始,他的心,他的肝腸,他的頭腦,他的神魂,他的全部!都要獻給曲轅犁!】

鄭含章:“……”

不是,明明應該算是開啟了事業的新篇章,但為什麼這事落在馬霽身上,就頓時被添加了一層戀愛腦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