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懷山目送張澤一群人離開後,直接去了張國遠的店,往常早就開門的人,今天居然閉店,卷簾門上用紅紙黑字寫著東家有喜,今日歇業。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賀懷山都是看一眼就走,但偏偏今天他猶豫了。
幾年前他們家貼同樣告示的時候,是杜老爺子的孫女考上了大學,當時那陣仗,整條街隻要是開餐館的都歇業了,足見老爺子的號召力有多強。
聯想到張國遠和杜老爺子的關係,他不禁猜想,張澤沒說完的話應該也和杜老爺子的孫女有關,他提到了妹妹的餐館,難不成是那小丫頭回來繼承老爺子的衣缽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肯定要去嘗嘗。
賀懷山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直覺沒錯,於是轉身朝著杜老爺子的店鋪走去。
遠遠看到門口擺放的花籃時,被張國遠店休掃掉的興致重新回來了。
三兩步走近,抬頭一看,國宴小館四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又氣派又高調。
杜老爺子手藝高超,卻從不恃才為傲,做的菜好吃不貴,量還大,普通的菜肴經過他的烹飪,直接上升了好幾個檔次,吃一次就難以自拔,他一直都是忠實客戶來著。
隻可惜,老爺子五年前去世,當時孫女回來並沒有留下的心思,老爺子頭七剛過就走了。
如今五年過去,心高氣傲的孫女竟然回來了,還搞了這麼間嘩眾取寵的餐館。
國宴菜是這麼好做的嗎?杜老爺子在的時候,也沒聽他說過自己孫女有這天賦。
賀懷山原本期待的心情,瞬間被招牌的狂妄給澆滅。
他今天必須看看她到底有沒有資格做國宴菜,如果隻是想打著杜老頭的聲望掐爛錢的話,他絕對不會姑息。
賀懷山提步進店,目光在店內的每一個地方梭巡,帶著難掩的倨傲與挑剔,視線所過之處,讓在座的人忐忑又局促。
張國遠和孫翠芬緊張的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忙站起來道:“賀老,您怎麼來了,真是稀客啊。”
鄭海也忙起身招呼道:“賀老。”
張澤幾人怨念的睞了謝剛一眼,後者頓覺懊惱,硬著頭皮起身打招呼。
“都坐吧,不用搞得這麼緊張,我就隨便看看。”
賀懷山淡聲回應著,背著手在屋子裡踱步,宛如領導視察。
杜筱筱剛把處理好的五花肉放到高壓鍋裡燉煮,隨著熱氣的升騰,肉香從後廚徐徐往外溢出,賀懷山不動聲色的深吸著香味,心中的不快似有了緩解。
走到吧台區不經意的抬眸,看到玻璃隔斷上的菜牌後,神色倏然一凜。
98一份的東坡肉,4元一碗的響水貢米,懸殊的價格再次坐實了他的猜測,真是方方麵麵都在嘩眾取寵。
操作台前的杜筱筱看到了賀懷山,陌生的麵孔讓她不由得一喜,總算有新客人進店了。
她迅速把手洗淨,笑盈盈的出來招呼:“您好,需要點餐嗎?”
賀懷山聞聲看向杜筱筱,印象中那個小丫頭長高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笑起來眉眼彎彎,眼眸裡像是泛著光,帶著一如既往的純真樂觀,很難讓人把她和奸商兩個字聯係在一起。
“你是杜謙的孫女?”賀懷山確認著身份。
“是的,我叫杜筱筱,您是?”杜筱筱小心翼翼的問詢著,感覺他有點嚴厲。
“為什麼想著做國宴菜?”賀懷山開門見山的問道。
“嗯?”杜筱筱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
“你爺爺的低調務實你沒學,出去幾年以為見過世麵,回來就搞這麼一個不倫不類的國宴菜,你吃過嗎?還是你爺爺曾經教過你?”
“我--”
“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但也不能憑空想象吧,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知道這裡的食客都什麼收入水平嗎?你爺爺花了幾十年才塑造的好名聲,隻怕很快就要被你的好高騖遠給敗光了。”
杜筱筱被他劈頭蓋臉的一頓訓,又懵又無語,她都不知道這人是誰,上來就被一頓數落,換誰都會不爽吧。
可對方一口一個爺爺的念叨,估計是爺爺的朋友,看著不孝子改家常菜為國宴高端菜,肯定是要教育的,出於長輩的這份好意,她決定忍一忍。
“不是,您聽我解釋,我--”
“我不聽,你最該解釋的人是你爺爺,好大喜功、不切實際,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教你的。”
“哎,我--”
“給我來一份東坡肉和米飯。”
賀懷山點完餐後,留下呆愣的杜筱筱,徑直坐到張欣對麵的位置,氣勢洶洶的樣子嚇得她一激靈。
“賀老好。”她忙問候了一聲,起身坐到隔壁桌,跟自己爸媽麵對麵。
一家三口臉上寫滿了驚疑,到底是誰把這尊黑麵神給招來的?
謝剛毫無預兆的打了個噴嚏,看向杜筱筱的眼神寫滿了愧疚,筱筱欸,是哥對不住你QAQ.
見杜筱筱依舊呆在原地,賀懷山沒好氣道:“你的菜會自己上桌嗎?”
杜筱筱迅速回神,“這就給您上菜。”
她都快被他搞精分了,都罵她罵到這份上了,難道不該轉身就走嗎,怎麼還點上菜了呢。
怕不是要吃飽了接著罵?
大爺欸,您可真是我祖宗!
賀懷山那段不留情麵的數落,把店裡好不容易營造的溫馨熱鬨攪了個透心涼。
在座的人都知道賀懷山的脾氣,平時給他上菜時都得多加幾分小心,生怕惹急了他,衝你一頓不留情麵的數落。
雖說有他光顧的店生意都不會差,但被他數落的時候也是真憋屈啊。
賀懷山是這個片區所有餐館老板又愛又恨的存在。
鄭海納悶的壓低聲音疑惑道:“他怎麼會來的,奇怪。”
賀懷山一直都隻吃相熟的餐館,從不光顧新開的店,除非有人大肆宣傳新店的某道菜多好吃,他才會勉強嘗試一次,要是不好吃,直接撂筷子罵廚師,罵的跟孫子似的,實在凶殘。
張澤一行人同時斜了謝剛一眼,鄭海了然,想到可憐的筱筱剛開業就被老頭罵,立馬把氣撒在他身上,一人一巴掌拍他身上,邊打邊壓低聲音數落--
“你早晚死那張嘴上!”
“你嘴咋這麼碎呢!”
“我待會兒就去鐵匠鋪打把鎖掛你嘴上。”
謝剛理虧又心虛,忙拱手告饒道:“彆罵了彆罵了哥哥們,我錯了還不成嗎,但你們換個角度想啊,萬一賀老吃完就讚不絕口呢,咱們剛剛可都嘗過了,筱筱手藝一級棒。”
被他這麼一提醒,幾人忽然沒那麼忐忑了,要知道賀老能認可他們做的菜,說明他們的口味和他有一致的地方。
他們認可筱筱,老爺子肯定也會被征服的。
賀懷山轉頭看向張國遠,“我本來是去你那裡吃回鍋肉的,看到你門上貼的告示,想著能讓你關門的喜事也就隻有老杜的孫女,所以就來了,杜老爺子是個正直的人,如果他這孫女想投機取巧,我第一個不讚同,你們最好收起求情的心思,我眼裡容不得沙子。”
他的音調並未刻意放低,店裡的人都聽到了,如果不是高壓鍋太吵,杜筱筱也能聽到。
張國遠憨厚一笑道:“賀老,筱筱不是您想的那種人,我說再多都抵不過您親自嘗試,您不妨吃過再下定論。”
賀懷山嚴肅道:“最好是這樣。”
隨著高壓鍋結束工作的提示音響起,完成第一道燉煮工序的東坡肉出鍋了。
蓋子揭開那一刻,霧氣瞬間把操作台整個籠罩其中,濃鬱的肉香被汽化後晃晃悠悠的往廚房外鑽。
賀懷山就坐在靠近廚房門的位置上,肉香第一個席卷的就是他。
比起之前在門外聞到的清幽,此刻的肉香更濃鬱,更直白。
老爺子的眉頭意外的挑了一下,哪怕轉瞬即逝也被一直關注著他的人捕捉到了,眾人懸著的心落下了一丟丟。
杜筱筱把肉夾到砂鍋裡,開大火進行收汁,隨著越來越濃鬱的醬汁與肉香的擴散,咕嘟咕嘟的燉煮聲在落針可聞的大廳內響起。
張澤一行人的肚子應景的叫喚起來,此起彼伏好不熱鬨。
但凡他們沒嘗過味,這會兒都不會這麼餓,偏偏剛剛那一口是那麼的銷魂奪魄,叫人魂牽夢繞。
賀懷山雖然沒有他們那麼饑腸轆轆,但一直被香氣劈頭蓋臉的襲擊,他也有些坐不住了,但他不能表現出來,隻是香味的話根本不足以證明她的手藝,必須要吃到實物才能評斷。
心裡這麼想著,視線卻開始情不自禁的往後廚的操作台瞄,白色的燉鍋裡,裝滿了整齊劃一的四方形肉塊,厚薄大小全都是一樣的規格,足見手感與眼力的精準把控。
在她用湯勺不斷澆注醬汁的過程裡,光線下的醬汁泛著晶瑩的琥珀色,油脂已經充分融入湯汁,汁水濺在肉皮上,能看到連著肉皮部分的肥肉在震顫,整塊肉的鬆軟可見一斑。
此刻隻需輕輕一戳,油脂一定會像豆花般綻放。
很快,清亮的琥珀色逐漸變得濃稠,再次澆注時,便緊緊的附著在肉上,將白嫩的肥肉鍍上一層晶亮的褐色,看起來格外的誘人。
高壓鍋燉煮外加砂鍋收汁,整塊肉已經到達了十分軟爛的地步,這個時候再去夾肉塊,必須小心翼翼,因為稍有不慎就會夾碎,功虧一簣。
然而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杜筱筱並未刻意收力,夾子隨意一夾,很輕鬆就送到了餐盤上。
相比其他家烹飪時要綁上禾草幫助塑型,出鍋時防止鬆散的做法,杜筱筱全程都沒有這個步驟,屬實讓他驚訝。
難道火候還沒到位?
東坡肉看似簡單,實則最關鍵的就是火候的掌控,東坡先生有雲: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它自美。
很顯然,杜筱筱的整個烹飪過程都像按了加速器,一味的追求快,並不是好事。
嘖,他就不該對她抱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