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璃和周瓷你一言我一語,都開始在自己身上找著錯誤。
他說著說著,捂著肚子止不住想笑。
宋璃疑惑道:“你笑什麼?”
他說道:“我隻是覺得,我們以前要是有這認錯態度,怎麼可能總是吵架?”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到過去,吞咽了一口口水,緊張道:“可能是因為,我們以前脾氣都不好。”
他並不否認:“是啊,而且我們的心態也發生了不少的變化。”
他以前總覺得,他們關係這麼好,所以無論發生什麼導致分開,最後還是會重新回到對方身邊。
現在呢,他總覺得要是不做什麼,她就會離開自己。
他已經,不想再經曆一次冷戰了。
他知道人要改變脾氣很難,但如果是為了她,他沒理由做不到的。
他學會徹底軟化語氣,將一切說出口的話,都當做為了達成最終目的的條件。
“宋璃,前幾天我爸媽就問過你,你要是有空,要不要和他們一起吃個飯?”他問道。
她指著自己表情有點驚訝:“我還以為叔叔阿姨已經把我忘了呢。”
他挑挑眉毛:“他們怎麼會忘記一個,十二歲就能衝到他們家裡,指著他們鼻子破口大罵‘你們彆以為有多懂自己兒子’的小女孩。”
她臉色一紅,輕輕錘了一下他的肩膀,怒道:“你怎麼還記的這麼清楚。”
“我說過,我記得你說的每一句話。”他眯起一隻眼睛調侃道。
當年他的父母隻是希望他能學會畫畫,但又不允許他走上這條‘不賺錢’的路。
所以,在他拒絕停止畫畫之後,他們毫不猶豫把他的畫具一股腦丟進垃圾桶裡。
他憤怒,他絕望,他無力改變他們,隻能選擇離家出走。
他的父母不理解他的憤怒,隻覺得他無理取鬨,讓他不想明白就這輩子都彆滾回家。
他無處可去,被宋璃外婆收留,吃著她做的鹹淡總有問題的家常菜,卻依舊覺得溫馨無比。
他喜歡當初的日子,也喜歡總是滿麵笑容的宋璃。
她家裡當時的情況也不太好,他爸爸出軌,小三,也就是她現在的後媽,來到她和她的母親前頭,指著鼻子罵她們。
但他呢,隻顧著說自己的不愉快。
她不僅沒有無視,還全都聽進腦袋裡。
她獨自去往他的家中,指著他的父母一頓罵。
雖然他最後還是沒能學成畫畫,但她劈裡啪啦一頓話,真讓他的父母開始反省自己的行為。
一家三口頭一回好好坐在沙發上聊了一整夜。
他終究無法忘記當年做選擇的痛苦,但看著他們日益增多的滿頭白發,最後,還是選擇放棄畫畫這條路。
不,這並不算放棄。
他看著她專心畫畫的模樣,便覺得,將他其實依舊在繼續‘畫’,
他所有對‘畫家’這個職業的幻想與喜愛,全都被她具現化,而這一切的表達形式,便是他看向她畫作之時,發自內心感同身受的快樂。
他幫助她繼續畫下去,絕對是他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事情。
她做到了。
他早知道她能做到。
他凝視著後視鏡倒映出的宋璃,一字一句認真說道:“宋璃,不止這些,還有很多事情我都忘不掉,也沒法完全放下。”
他話裡有話,她卻以為他隻是在說自己的父母。
他話鋒一轉,後知後覺道:“我都忘了你畫室還沒整理好,我今天貿然上門打擾會不會妨礙你做事?”
她笑道:“你現在才問是不是太晚了。”
周瓷舔舔嘴唇一本正經道:“好吧,其實我剛才是故意不問的。”
她本就沒有趕他走的意思,這會兒也當他又在開玩笑,搖頭笑道:“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整理,你要是隻想看畫,我也有幾幅拆了包裝的,之前給.........呃,下個路口右轉,往巷子裡頭再開一百米就到了。”
她差點就把徐凝的名字吐出口,好在改口飛快,才沒讓他們之間氣氛又變得詭異。
周瓷恩了一聲,車子駛進小巷便開始減慢速度,他觀察左右建築,直到找到宋璃口中的建築。
她選的地方特彆僻靜,因為離市中心很遠,再加上這裡雖說曾被當區政府,斥巨資當做古城景區開發,但一直吸引不來遊客,所以雖然環境很有古典風味,但房價實在是算不上貴。
她推開門,他一眼望到是一塊巨大照壁,兩人往邊上繞開,方才看到畫室真正的門,她拿出鑰匙打開第二道門,指著裡頭亮堂的模樣說道,語氣頗為自豪:“不錯吧。”
周瓷並不急著誇獎,指著屋子裡的雜物調侃道:“地方是不錯,但你這裡,完全是沒有整理過的樣子。”
她理不直氣也壯:“雖然你不覺得,但我就是有整理過啊。”
他滿臉無奈:“是我對你期望值過高,忘了你從小到大,桌子上房間裡都是一團亂,而你總把這稱之為‘雖然淩亂但是乾淨’,要麼就是‘儘顯藝術家風采’。”
她反駁道:“我現在才沒小時候這麼誇張!而且這裡這麼亂也不怪我,雖然我回來有段時間了,但我就一個人,又要搬,又要理,肯定進度慢嗎。”
“你這是在暗示讓我幫忙?”
“如果你非要的話,我也不會拒絕就是了。”
宋璃自然是開玩笑,她說完便開始尋找他來的目的,也就是,他想看的畫。
“你等等,我把畫找出來給你。”
她這裡亂成一團,要找到目標物品著實得費點功夫。
他也不著急,邁開步子走到另一側,打開畫室後頭的窗戶,低頭還能看見一條緩緩流動的小河。
他完全可以想象,她平日裡側耳傾聽小合流動嘩嘩水聲,慢慢吞吞在畫布上留下濃烈色彩的熾熱模樣。
他又扭頭看向她手中捧著的油畫,摸摸下巴調侃道:“古建築配上油畫,你這算不算中西結合?”
她指著自己眯起一隻眼睛自豪道:“我本人畫工也是中西結合。”
他哈哈笑道:“恩........我這個人算不算中西結合?”
她打量著他的混血麵龐,煞有其事點頭道:“這麼說也沒錯吧。”
見周瓷對畫很滿意,她便將畫放到一邊。
開始一麵和周瓷閒聊,一麵彎腰搬地上的東西。
她手指著另一側說道:“還有幾幅都在那兒,你把布揭開就能看見,你自己看,我再理理東西。”
周瓷聽完她的話,頓時對畫興趣缺缺。
他腳尖一轉方向,將西裝脫掉隨手一搭,卷起襯衫袖子,立馬接過她手中重物:“我來幫你。”
宋璃倒也不是非要推脫,但掂量著手上她廢力才能舉起東西的重量,多少有點猶豫:“這很重。”
周瓷翻了個白眼,輕鬆接過手中東西:“重嗎?可能是你總坐著,身體太虛才會這麼覺得吧。”
她嘴角往下一撇,表情十分不高興。
他倒好,放下東西看著角落灰塵,當即反客為主,皺眉道:“彆傻站著了,這裡全是灰,我把東西搬到一遍,你來掃地。”
她提著掃帚,看著他忙碌背影,突然又開始想到從前。
從前,他們從前也是這樣的。
他總是會幫她做很多很多事。
但凡他出國看她,她要是正在畫畫,他便會耐心等她落下最後一筆。
之後,他會幫她一起洗乾淨畫具,收納整齊,再一同去任何地方。
她要是休息在家,他肯定會幫她捯飭亂糟糟的公寓。
她倒也不是懶,她衛生十分注意衛生方麵,地板大多是乾淨發亮的,但就是偏愛東西亂七八糟堆疊的感覺,她把這稱之為‘家的溫馨感’。
她起初當然會拒絕讓他來整理,但周瓷這人稍稍有點潔癖,看到她亂糟糟的樣子,他聲稱,
“宋璃,我看你這副鬼樣我就頭皮發毛。”
宋璃表示:“你可以不看啊。”
他冷笑一聲:“我要是裝作沒看見走掉,回國做你躺在垃圾堆裡睡覺的噩夢,你負責嗎?”
她肯定是不會負責的,最後兩人各退一步,周瓷替她收納整齊,她在一旁打下手。
她很懷念當年。
她看著他總算把畫室理出一個人樣,扭頭對上他雙眼的時候,立馬露出一副‘快誇我’的表情。
她看著他,突然想起在國外同學家裡雲養的狗,用不確定的語氣,和誇讚大型犬一樣誇獎他:“周瓷,你好厲害。”
周瓷揚揚下巴,一副洋洋得意表情:“還沒完呢,快說你想整理成什麼樣,我幫你。”
她的表情有些猶豫,他眸子裡的光芒便瞬間黯淡。
她覺得,她好像有些理解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或許,也在懷念當年的他們。
她不太確定想法是否錯誤,害怕貿然行動,會讓他們的關係回到不聯係的幾年。
但她轉念一想,又覺得比起為自己想要的東西付出努力,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她更覺得,因為膽怯什麼都不做,導致就這樣錯過。
後者,她會更加後悔。
她鼓起勇氣,和以前一樣看向他,她張開嘴的時候沒有絲毫的猶豫,
“周瓷,你要是自己送上門來,我可就不客氣啦。”
他向前一步,拉進兩人的距離。
此時,打開的窗戶外頭吹來一陣微風,將他衣服上的香水味道,全然攜入她的鼻腔之中。
她喜歡這個味道,也篤定——
她眷戀他的味道,就像是喜歡顏料的味道一樣。
他微微彎腰,讓他們靠得更近,耳邊的頭發向前滑落到她的額頭之上,他壓低的聲音,像是俄耳甫斯彈奏的美妙樂曲一樣,環繞在耳側,引誘著她心底泛起一陣陣漣漪,
“你永遠不必對我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