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束光(1 / 1)

明亮的星 硯瑜 5166 字 8個月前

宋璃失眠了。

她在國外習慣日夜顛倒的日子,最初回國的幾天,倒時差都沒有這麼嚴重睡不著的情況。

她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周瓷的滾燙的溫度。

天光微熹,她方才進入睡夢之中,但也隻有短暫的幾個小時。

正午,她聽見樓下的大媽又在吵架,大概是外來的車不知道擋住了誰家的車。

她打著哈欠走到浴室裡,看著鏡子之中,她眼下的碩大黑眼圈。

她想起失眠的原因,又不免開始胡思亂想。

他吻了她。

她抬起手指,輕輕觸碰唇瓣上已經愈合的傷口。

她清楚昨夜,他們之間產生的化學反應,但他們卻默契裝作無事發生。

他不知道,這其實不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

兩年前的某一天,他們已經足足有一個月沒有互通消息,他沒有告訴她,而是獨自來到她舉辦的畫展之上。

他刻意避開她,她便也沒有主動上前。

他靜靜遊走在畫作之中,她默默跟在身後。

曾經他對她的每一幅畫,都擁有極高的評價。

她不確定是不是阿諛奉承,但依舊沒法不為他的誇獎感到興奮。

他不知道,他的讚許,對他而言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重要。

他走的步子不快,偶爾會駐足觀賞,但他停留最久的,是一副被她署名為《Sirius》的畫。

Sirius,天狼星,被稱為夜空中最亮的星。

漆黑的夜空之中,它孤單的閃爍著。

他不知道,這就是她眼中的他。

他停下前進的腳步,在這片狹小夜空之下站了很久。

她心底隱約生出一股希冀。

周瓷,發現她的秘密吧。

她又不免開始恐懼。

周瓷,你要是發現我心底的秘密,會不會覺得我惡心?

她害怕,卻又覺得沒什麼好怕的。

他們的關係幾乎走到陌路,如若真因為決裂再吵一架——

她或許還能得到最後一個,直視他雙眸的機會呢。

她不知道他停留在那裡有多久,直到她的師兄理查德,將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用嫻熟的法語,打斷她的思緒。

“宋,你站在這裡做什麼?”他小聲說道。

理查德是她在藝術學院的前輩,他是個待人有禮的英國人。

他們同在異國他鄉,且有許多共同語言,所以兩人之間的友誼拉近的十分之快。

可能是因為血統的‘詛咒’,他年紀輕輕已有發際線後移的趨勢,但不影響他外國人獨有的深邃英俊眼眸。

他比法國人稍顯死板,但卻比中國人更加開放,他習慣稍顯親密的距離,帶著笑意在她耳邊說道:“你男朋友也來了,不去打個招呼嗎?”

男朋友。

她在心裡反反複複咀嚼這個單詞,久久舍不得否認,但最終還是要麵對現實。

她垂眸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理查德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真的嗎?他幾乎每年都到法國來看你你,你回國那幾天,ins上也經常發和他的合照,你和我說,你們不是情侶?”

她抬起眼,半帶著調侃說道:“我還以為你們外國人,都對亞洲人臉盲呢。”

他思索片刻,眯起一隻眼睛笑道:“一般來說是的,但對於你們這種長得像是藝術品的亞洲人,我很難忘記,再說了,他是個混血吧。”

他的形容十分確切,周瓷比起真人,更像是一件藝術品。

他身上的一筆一劃,都是造物主用心雕刻出來的。

他的本人,比他麵前這幅畫更加完美。

宋璃有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周瓷是她唯一的繆斯。

他不知道,理查德也不知道。

當她用暗色塗滿畫布作為背景之時,所有的黑暗都是她內心來自她內心最深處的痛苦,而作為點綴的,最為明亮的存在——便是他的具現化。

即便他們的聯係越來越少,他依舊是支撐著她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理查德向來敏銳,如若他不與畫站在一起。

他或許很難猜到他們之間的聯係,但他此刻凝視著它,她又露出這幅表情,他就算是個傻子也改動了。

他帶著笑意調侃道:“好啊,宋,原來他真的是你當年拒絕我的理由,隻是我不明白,你們既然沒有在一起,為什麼你能這麼篤定拒絕我,我們的關係應該不錯吧?”

她抬頭看向他笑著說道:“理查德,你知道我們中國人不談沒有愛情的戀愛,你是我很好的朋友,但我對你沒有戀愛的感覺。”

“你也知道在我們眼裡,‘愛’是談出來的。”他笑著說道,並不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生氣,反倒拍拍她的肩膀鼓勵道,“如果你什麼都不做,哪怕你們之間已經有‘愛’的存在,你們的關係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宋璃還想否認:“我和他——”

理查德眯起一隻眼睛:“宋,彆狡辯了,你騙不過我的。”

她直到理查德說的沒錯,他談過的戀愛用一隻手都數不過來,他是個十分擅長洞悉戀愛關係的男人。

她歎氣道:“好吧,我確實喜歡他,但我和他之間的關係比你想象之中的複雜,而且,他一點也不喜歡我。”

他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哼:“宋,你可沒少給那些女孩做感情顧問,怎麼到你自己這兒,卻總是看不明白呢,如果他對你沒有半點意思,根本不會到法國來看你的畫展。”

他伸出一根手指豎在空中搖了兩下:“Honey,彆說什麼碰巧路過,雖然這是你第一次辦展,但你可不能否認它火爆的事實,不僅需要提前預約,還得花錢呢!”

他又一巴掌拍在她的背上,恨鐵不成鋼道:“自信點,巴黎追你的人能繞著凱旋門轉三圈!”

“哪有這麼誇張。”

“修辭手法就是要誇張!”

他手舞足蹈道:“他就算現在沒有那種意思,你倒追難不成是什麼難事嗎?再說了,談個戀愛而已,彆覺得像是上戰場,你們之中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因此死掉,大不了就是被拒絕!”

不得不說,理查德的話鼓勵到了她。

她已經被拒絕過一次,大不了就是被拒絕第二次。

如果他答應她的追求,又發現他們之間感覺不對,最壞也就是分手。

但理查德有一句話說錯了,談戀愛真的會‘死’,她已經為他‘死’過一回。

她猶豫的時間太久,她想追上去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畫展。

理查德是這一次的聯合辦展人,他表示絕對支持她的戀愛,催促著讓她先走。

但都說世事無常,有時候錯過一秒,可能就要麵臨錯過一生的可能。

她穿著高跟大步來到門口,卻隻能看著他的汽車尾氣。

她咬著下唇除了用法語罵臟話之外,一時之間完全不知道能做什麼。

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在兩次‘失敗’之後又一次消失殆儘。

直到,他主動找上她。

她原本已經躺在床上打算結束這讓人痛苦的一天,他的電話,卻正好在這時打了進來。

她睜大眼睛看著屏幕上亮起的名字,表情十分緊張,直到電話掛掉前夕,她方才著慌忙按下接聽鍵。

她和對方同時用法語問好之時,她方才察覺到不對。

她把手機舉到眼前,盯著屏幕上的‘周瓷’二字,又將手機放到耳邊,皺眉用法語問道:“你是?”

她聽見對方大大呼出一口氣,用法語焦急說道,

“你會說法語真是太好了,我是‘天空酒吧’的員工,你男朋友喝的爛醉沒法動彈,可以請你來帶他走嗎?”

她滿臉擔憂地問了好幾句,確定他沒事之後才掛掉電話,連忙換好衣服,來到店員給出的地址。

她走進即將打烊的酒吧,第一眼便看到趴在吧台上呼呼大睡的周瓷。

她拽了好幾次,他依舊紋絲不動,店員看出她的艱難,便幫著把人抬上出租車。

“小姐,要去哪裡?”司機問道。

她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決定不把他帶回家。

她從他口袋裡拿出錢包,找到房卡,報出他休息酒店的名字。

她行進緩慢,但成功將他安全放到客房大床之上。

她知道她應該立刻離開,但她就是忍不住。

他睡著了,他不會知道的。

她這麼想著,放肆的目光,像是粘在他身上一般。

她用手指描摹他的輪廓,從緊閉的眼皮,到高挺的鼻梁,最後到肖想已久的薄唇。

她好不容易克製住繼續的欲望,他卻在她準備離開之時,突然抓住她的手。

她心臟猛地一跳,錯愕回頭,正正好對上他漂亮的眸子裡隻有痛苦。

“宋璃,我是在做夢嗎?”

她嘴唇動了動,還沒開口呢,他就自顧自接道:“如果我不是在做夢,你怎麼可能出現呢?”

是啊,他如果不是以為自己在做夢,又怎麼會如此心平氣和與她說話呢。

她知道應該借著他的迷糊立刻離開,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多看他一眼,多聽一點他的聲音。

宋璃,你肯定是瘋了。

她這麼斥責自己,但還是主動握住他的手,讓他的夢境,變成滿足她願望的夢。

一個——即便醒來,也不會忘記的夢。

她蹲下身大著膽子說道:“周瓷,我喜歡你。”

他陷入了沉默,就在她以為,即便是夢境,他也不願意更進一步的時候,他收緊與她交握的五指,變成緊密不分的十指相扣,他將她狠狠拽到床上,而他單手支撐在她的身側。

他迷離的像是染上薄霧的,巴黎即將迎來狂風暴雨的漆黑天空,一般的眸子之中,透露出不加掩飾的電閃雷鳴。

她看不見藍天,看不到白雲,隻看得見發瘋的自己。

威士忌與洋甘菊的氣味混合在一起,毫不留情的侵入她的心臟之中,隨著血液快速的循環,她的大腦變得愈發混沌不堪。

他的唇舌,沒有技巧的攪動著她,卻讓她徹底沉淪。

他們吻的天昏地暗。

他用手指勾勾她的小拇指,喃喃道:“宋璃,我真希望我能永遠待在夢裡。”

是啊,無論這是誰的夢,她都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但他總會發現,他沒有在做夢,這一切不過是酒精產生的衝動。

又或許,他要吻的人根本不是她。

溫蒂會離開永無島,而愛麗絲終究會離開仙境。

他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她狠心鬆開他的手,在他額頭留下最後一吻。

她說出她早就背得爛熟,但從未對人說過的法語,

“Je t'aime.”*

她離開酒店,裹著大衣呆滯站在淩晨的巴黎街頭。

她曾以為這會是他們故事的終結。

她望著鏡子裡二十八歲的自己,心底又開始生出或許從來就不該存在的隱秘期待。

她的手指從上唇滑到下唇,她垂下眼眸質問自己,

“宋璃,真的不再試試嗎?”

她的手指按在鏡中自己,滾動著濃烈欲望的黑瞳之上,

“宋璃,就這樣放棄,你甘心嗎?”

她不甘心。

她匆匆洗漱完畢離開公寓,想與往常一樣坐公交去畫室,卻正好對上周瓷帶著笑意的眸子。

“早上好。”

“你怎麼在這裡?”

他們異口同聲說道。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早上好。”

他們的聲音又一次交疊在一起。

從十二歲到二十八歲,十六年。

這是比他們相遇時年紀,還要再多六年的漫長歲月。

現在的她比過去更加勇敢,

“周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畫室?”

比如,現在的他比以前更明白自己要什麼,

“宋璃,我想和你一起去畫室。”

宋璃抿抿唇,周瓷的表情也有些無奈。

他們之間存在過的,在某年某月莫名消失的默契,又在一夜之間歸來。

“當然。”

“好啊。”

他們的聲音與笑意交疊在一起,粘稠的像是蜂蜜一般美好。

她想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