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瓷這人有意思的很,身邊的人都評價他長著一張渣男的臉,隻有宋璃知道,大多數時候他對女人壓根沒有興趣。
他嫌不說話的女人無趣,又嫌話太多的女人聒噪。
當然,他的性取向是女。
他覺得這世上的男人比女人有病的多,他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們如此熱衷於在飯桌上吹牛。
總結來說,在他的眼裡,全人類都無比乏味。
他受歡迎的同時,也是個與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
她不喜歡自誇,客觀事實就是,她曾經是他唯一的朋友。
隻是朋友。
他們認識於十二歲那年。
當年的宋璃沒什麼煩惱,要說無憂無慮也不誇張,倒是他,年紀小小不知為何滿臉愁容。
宋璃的媽媽總教導她一定要樂於助人,
“璃璃啊,你把快樂送給彆人的同時,自己也能獲得等價的快樂”
於是,十二歲的她,每天日常任務就是逗周瓷笑。
她花了不少功夫繞著他轉,好吃的好喝的,各種各樣的笑話層出不窮。
總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個月之後他成了個愛笑的傻子。
當然,隻有她這麼覺得。
他們十二歲認識,十八歲彆離,距離上次見麵已經過了整整五年。
五年。
一千八百二十五天。
她回想起獨自走過的漫長歲月,依舊清晰記得,他們頭一回分彆之時的依依不舍。
他們生活在這個依靠互聯網,就能輕易跨越千裡的時代,並不覺得身處異國就代表著一段關係的終結。
但他們都沒曾想到,幾個簡訊,一點信息片段,往往比麵對麵的一段交談,更易毀掉一切。
她有時候也會想,如果,她是說如果。
他們活在那個隻能傳信的年代,她漂洋過海遠在他鄉,交換一封信就要幾個月,他們一定不會鬨得如此不愉快,也一定不會變得如此陌生。
陌生到,她差點以為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在再見麵了。
說來也巧,他們重逢的誘因,也是他們關係徹底無法過去的原因,當然,他可能不知道就是了。
他的前女友要結婚了。
他的前女友徐凝,也是他的初戀。
她清楚記得,他們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他用平淡語氣告訴她的時候,也是她最喜歡他的時候。
她當時,幾乎每夜入睡之前,都在祈禱下次重逢那天,他們究竟會多麼熱烈的擁抱彼此。
但沒有擁抱,也沒有重逢。
她對愛情的美好希冀,破碎的那麼突然。
她午夜夢回驚醒之時,也曾覺得他必須她的痛苦負責。
但在她將整個人埋進冰冷浴缸之時,又意識到,他不必為她的痛苦負任何責任。
他沒有義務像她喜歡他一樣喜歡她,不是嗎?
她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分手的。
但她知道,徐凝非常非常喜歡他,喜歡到她剛聽說他們在一起之時,便知道自己和他再也沒有可能的程度。
徐凝是太陽。
周瓷看似熱情,但骨子裡卻散發著寒到骨髓的冷意。
太陽和寒冬,天生一對。
她與周瓷是一類人,隻不過她甚至懶得用玩世不恭的笑容偽裝。
冷嗎?
那就離她遠點吧。
她的父親曾指責她,
“我有時候都不覺得我們是父女,宋璃,你就是一塊捂不熱的石頭!”
宋璃接受這世上所有人的指責,她可以對此視而不見,但這個人不能是她的父親。
他怎麼可以完全忘記,她的母親死去之前,她並不是這樣的。
她咆哮,她發怒,她砸掉屋子裡幾乎所有東西。
她瞪著他的父親和後媽,將倒黴弟弟露出的驚恐表情儘收眼底。
他們好像在說,
“你果然和你的瘋子媽媽一模一樣。”
她們都忘了,她是怎麼瘋的。
算了,他們沒必要記得。
他們本就沒有良心。
當她與周瓷的關係徹底破裂之後,她下定決心,除卻年節回國看外婆之外,她打死都不會再回來一次。
她想要遠走高飛,很想很想。
但很多時候,這世上的很多事情,總會逼迫人做出他們不願意的選擇。
徐凝給她發來婚禮邀請函的那天,她正正好回國沒多久。
她的外婆身體日益衰老,且不願意離開故土,於是,她修完大學所有課程,待到拿到她的畢業證書,便決定回國發展。
教授說,
“宋,你留在巴黎會有更好的前途。”
她當然知道,但也隻能笑著婉拒。
後媽懷孕之後沒多久,毫不留情她掃地出門。
她幾乎是外婆一手帶大的,她理應陪她走完人生最後的日子。
徐凝不知道從哪裡得到她的地址,親手敲響她在國內租下畫室的門。
她和她並不熟悉,她不知道她為什麼千裡迢迢來邀請她參加婚禮。
她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她結婚的對象該不是周瓷吧?’
周瓷與她的聯係沒有徹底斷掉,但他們二人對彼此皆冷冷淡淡,除卻必要的通訊之外,他們多年沒有再見過一麵。
或許,他礙於幼時的情分,覺得還是必須邀請她參加婚禮。
他不想見她,所以,讓她來送邀請函?
她這麼想著,接過邀請函的手不免有些微微發顫。
他不想看他們結婚,當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她自己都覺得驚訝。
五年,她以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
當她看到新郎名字的時候,不免鬆了口氣。
叫什麼她後來記的並不太清,反正不是周瓷。
她齜出一口白牙,笑容甜美無比:“宋璃,我一直覺得我們不太熟,邀請你參加我的婚禮多少有點冒昧。”
雖然她心底也這麼覺得,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沒人能對笑容甜美的漂亮女孩回以惡意。
她搖搖頭,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太過冰冷,僵硬的嘴角微微上揚:“我們畢竟是高中同學。”
“真的啊?”
“真的。”
她興奮地握住她的雙手。
她嚇得微微睜圓眼睛,眼前的女人笑得愈發明媚,語氣歡快道:“嘿嘿,我知道你回國的時候可高興壞了!我想,要隻是打電話邀請,倒顯得我太不拿你當回事,我覺得還是得上門一趟。”
她被她逗笑了,搖頭道:“是嗎?這下可好,你站在這兒,我拒絕也不是,不拒絕也不是,豈不是更尷尬了?”
她哎呀一聲,漲紅著臉說道:“我怎麼沒想到這個。”
她咬咬下唇,豎起三根手指嚴肅道:“宋璃,我不是想問你要紅包,我和我家那位說好了,我們婚禮絕對不收紅包,你隻要在婚禮當天出現就好。”
宋璃垂下眼眸,表情變得有些猶豫。
她吐吐舌頭,湊到宋璃的跟前,聲音嗲嗲地撒嬌道:“你不會拒絕我的,對吧?”
她鬆開她的雙手,手掌合十放在胸前,眼睛亮閃閃的:“拜托拜托,我希望所有高中同學都在。”
她不擅長拒絕人,即便擅長,她也不希望拒絕這樣一個,總是向彆人傳遞善意,且真誠待人的女孩。
她值得被善待。
她點頭道:“好,我會去的。”
徐凝鬆了口氣:“他們都說你高冷,但我從高中就知道,其實你超溫柔的!”
她這話倒不是奉承,因為她還真是我高中時候,罕見會給‘好臉色’的存在。
徐凝是個超級自來熟,高中時候就和所有人關係都不錯,且為人善良溫柔,長相又十分甜美,活脫脫就是校園劇裡的瑪麗蘇女主。
沒有一個陰暗裡生存的人,會厭惡照耀自己的陽光。
她也很喜歡她。
她知道不應該,但還是忍不住問道:“所有人都會去嗎,包括周瓷?”
徐凝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滯,眸中細小的火焰一點一點往上躥,差一點便要徹底爆發。
但她不會,也沒有對她發火。
她用手指摳摳臉頰,之後的笑容有點尷尬。
她腳尖點點地,低著頭說道:“我知道你們是好朋友,我不想在你麵前說他壞話,所以彆問當年的細節了,好嗎?”
宋璃的表情變得有些錯愕。
徐凝自己可能也覺得這樣不太妙,晃晃腦袋,朝她豎起大拇指,嚴肅道:“雖然我很討厭他,但我這人向來不喜歡排擠任何人,所以我也邀請了他,但我覺得他會在背地裡把這稱之為,‘人類愚蠢的群聚活動’,根本不可能出現。”
她輕輕點頭:“他確實會這麼說。”
她當然知道,他不想接受一些事的時候,不管你們是什麼關係,他說翻臉就會翻臉。
她可是深有體會。
徐凝像是從前一樣活潑,她好奇她的畫室,便直白提出想看看。
“好啊。”
宋璃沒有推脫,畢竟她多少有些藝術家的傲氣,對自己的作品十分自信。
徐凝不像是旁人一樣隨口胡謅,編出些不著邊的阿諛奉承。
她凝視著眼前的油畫片刻,如實承認看不懂,但莫名覺得她畫的好。
她挑挑眉,
“你看不懂還誇我。”
她煞有其事道,
“我看書上說,藝術講究的就是第一共鳴,我能感到你想傳達的情緒,就說明你畫的好。”
她這話說的一點不錯。
人喜歡一樣藝術品,總是依靠毫無道理的直覺。
她們聊得十分愉快,離開時甚至交換了彼此的聯係方式。
徐凝掰著指頭數著:“綠色軟件,企鵝,手機,大眼,還有——嗯,我不用MSN,沒法和你交換。”
宋璃無奈道:“你隨便用哪個找到,我看到一定會回你的。”
她連連點頭,離開前再三叮囑:“一定要來啊!”
她走後,她翻開請柬又讀了一遍上頭所有的文字。
女方:徐凝。
男方的名字她依舊沒記住,但應該是個不錯的人。
她是個好女孩,值得這世上一切最好的東西。
她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分手的,但她知道,那一定是周瓷的錯。
周瓷啊。
她打開微信,指尖停留在置頂的頭像之上。
他的頭像是一片星空,而這其中有一顆星星明亮到,輕易掩蓋其餘所有星星的光芒。
他們上一次的對話停留在三個月前。
她把銀行轉賬記錄發給他。
她說,
“最後一筆錢。”
他先是發了個ok的表情,幾分鐘之後,他又問她,
“今年回來嗎。”
她說,
“嗯。”
他又問,
“什麼時候走?”
她如實回答,
“不知道。”
她記得那一天,對話框中的‘正在輸入中’持續了很久,她一直看著,期待他到底會說什麼,但最後,她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直到今天,依舊杳無音信。
她想,可能是因為他忘了給手機鎖屏。
他其實什麼都不想說。
他有那麼多次機會找她,但每一次,都隻有在她轉錢之時,他才說上幾句。
多說幾句,他們就要大吵一架。
吵架吵得多了,關係就像是現在一樣,每次聊天不超過十句,話題或終結與他,或終結於她。
他一定覺得她十分麻煩。
是啊,她幼時不過是給他講了幾個笑話,又給他送了一些零食,結果就這麼麻煩了他十來年。
她留學的學費還是他借的呢。
現在總算是還完了,她再見到他,也不必覺得虧欠他什麼。
她不欠他了。
大概吧。
五年啊。
他們的彆離久到,她以為心中一切轟轟烈烈,都已經被歲月抹平,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們之間剩下的,不過是荒蕪。
但她忘了,荒土若是得到雨水滋潤,來年的野草也能夠春風吹又生。
半個月後,徐凝的婚禮之上,她姍姍來遲以為錯過最重要的場麵,卻正好見到站在門口發呆的他。
他過長的卷發耷拉在肩頭,稍稍抬起頭,她便能夠清晰看見,他英俊,自帶憂鬱的臉。
他看上去心情不好,眉頭緊蹙。
他是個混血,還是個混得從小到大都十分好看,且不顯老的類型。
他比她還像是個藝術家。
她想,米開朗基羅都未必能雕刻出這般精致的五官。
如果要她用什麼話來形容他,大概就是他舉手投足間透露出的,是比北歐那些依舊保留古板陋習的英倫貴族,還要更像是貴族的氣質。
他的眸子天生自帶一股子憂鬱,像是倫敦欲要下雨一般的霧蒙蒙天空,他的鼻梁像是山脈一樣在臉龐上高高矗立無法忽視,他的薄唇又像是刀子一樣緊緊抿著。
他啊,乍一看就像是格林蘭島夜裡的一場大雪,但要是你有足夠的耐心,便能等到到奔波千裡隻為看一眼的絢爛色彩。
“宋璃,我以為……”
他突然露出笑容向她走來,不顧她緩緩張大的眼睛,緊緊將她摟在懷中,他滾燙的溫度幾乎將她燃儘。
他將額頭抵在她的肩膀之上,深深吸入一口氣,她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越來越快,也聽到他罕見的溫柔音色,
“你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