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屬實被程珞嚇到了。
溫畫緹驚駭的不能再驚駭,急忙掐他手臂。他疼得神色發緊,刹那的痛苦將人從混沌中揪出。
程珞終於清醒了些,意識到自己大為失態,忙放開她,理著衣袍與她道歉。
“緹娘,我......”
他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自己的唐突,隻因為怕她遇害,心太急了。程珞扭頭看向大牢的四壁,不由歎了口氣,“這裡不是說話之地,咱們先出去吧。”
溫畫緹尚未從驚恐中回過神,但彆無選擇,隻能亦步亦趨,跟著他先離開此地。
走出牢獄,程珞找了個稍微安靜的地方,擔憂問她,“你這幾日有沒有事?你若有難處,可千萬彆瞞著,定要與我說......”
程珞未說完,卻注意到她驚疑的神色,不由愣怔,遂找補道,“噢,是子稷曾叮囑我的,他托付我好好照看你。”
子稷是範楨的字。
程珞的話不僅沒給自己補圓,反而讓溫畫緹覺得更加怪異。
——他剛剛做的事,包括他現在說的話,為什麼這麼奇怪?
明明他跟範楨是多年好友,如今範楨已死,他對她的關心程度......卻還要越過範楨?
這是為什麼?
以前程珞雖然也對她很好,會在他夫人尤氏嘲笑她之時,發怒喝斥,也幫過她很多忙。
但沒有一次像今日這樣失態......他竟然,竟然抱了她??!
溫畫緹惶恐地想,是突然性情大變,還是他以前就有不能說的心思?
亦或是......她想太多了?
程珞純粹是不忘好友所托,關切她的安危?
溫畫緹從前對程珞的印象很好,是如此學識淵博,翩翩如玉的世家郎君。因此在沒有任何確切證據下,還不想缺禮對待他。
況且不遠處,她的車馬和護衛還在。想來程珞既與她坦蕩站在日光之下,也不會再有唐突之舉。
她溫聲道:“多謝關心,我無事,失蹤的這幾日...不過是去趟京郊。”
程珞仍望著她,點點頭:“那好,你沒事我就放心了。你要去哪裡嗎?身邊有護衛嗎?不然我派人暗護你吧?”
“不用,我有護衛,多謝玉則兄好意。”
玉則是程珞的字,範楨一直這麼稱呼他。索性她也跟著夫君叫,好時不時提醒。
其實說完這句話,她就該跟程珞告辭了。程珞這麼失常,反而讓她無端擔心。可是她心裡始終有件事......
溫畫緹遂停住腳步,“我的確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你可知道,是誰殺了我夫君?”
“這朝堂之上,誰都有可能。”
他的眸色倏而失去光輝,黯淡蔓延。“子稷和我都在宮裡當差,隨侍官家左右,我和他各握有一半的調兵令。如今他竟當街被射殺,隻能說這世道要亂,天底下多得是想要登頂的逆賊。”
逆賊。
程珞的話並沒有錯。
說句不忌憚的,當今皇帝也是篡位登基,奪走本屬於自己侄子的皇位。而一年之前,各州就有起義軍不斷暴動,打的是“撥亂反正”的旗號。
說到這,程珞有些神傷,“要是我那時不曾去姑蘇,也在京中就好了......逆賊就不會隻把目光放在子稷身上......”
“你去姑蘇巡查乃是皇命,皇命不可違。”
溫畫緹也歎了口氣,“玉則兄不必自責,我夫君的死與你無關。你若有個好歹,也有家人會痛心萬分的。況且尤娘子身懷六甲,要不了多久,你的孩子就會出世。孩子沒有爹爹可怎麼好?”
他一概不答,隻是怔怔望著她。
“那麼...我若死了,緹娘你也會為我難過嗎?”
......?
溫畫緹險些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又聽錯了。
但程珞的目光那麼認真,又執著,似乎還有抹淡淡的哀傷。就好像...
就好像,透過她看到了某個人。
“會。”
溫畫緹還是選擇肯定,“作為朋友,我會難過的。”
程珞並沒有在意那句“朋友”,隻聽到她說會難過,一顆沉甸甸的心終於落下。
至少在她的生命中,也是有被肯定的。
他彎了眼眸,淺笑出聲:“緹娘,時候不早了,我們說太久不好。往後你遇到難處,任何時候都可以來程府找我。畢竟我......答應過子稷要照看你。”
“好。”
雖然她覺得程珞很怪異,好像藏著什麼心事。但歸根到底,她還是感謝他的。
......
溫畫緹回家見了趟父親,他果然還在養病。
父親這趟坐大牢,回來人都消瘦不少。父女倆接近一個月沒見,溫畫緹看見爹爹微削的臉頰,頓時哽咽住。
躺椅裡,爹爹撫摸她的頭說,“沒事兒皎皎,以後都會好的。爹爹如今雖一無所有了,但好歹保住一命不是?爹爹已經想好了,等痊愈後我們就回青州老家去,那裡有祖宅,爹爹有法子可以養活咱們一家人。”
回青州老家?
爹爹的想法倒是和她不太一樣呢。
溫畫緹還沒將範楨給予她錢財的事情告訴彆人,此事除了長歲,再沒有人知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件事若是不慎被傳開,隻怕招惹賊惦記。
因此,她也就笑著點頭,先暫且應下爹爹的話。
等到了遠行那天,再跟他們說。
父親又說,“過會兒你就去範家,把和離書要來!反正他都不在了,你守在那兒又有何意義?唉,就是不知道,他們肯不肯這麼放過你......”
溫畫緹:“爹爹放心,範氏要休我還來不及,怎麼可能不放我離開?”
“要休你?!”
父親一下就惱了,掙紮著從躺椅坐起,“這是什麼狗娘養的!他們範氏好歹大族,竟能做出如此沒皮沒臉的事!趁著範楨一死,就立馬要休你?!”
“爹爹稍安勿躁,勿氣勿氣。”
溫畫緹倒不覺得有什麼,休與和離又有什麼區彆呢?
反正他們一家都要遠走高飛,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範家能放過,這不挺好的事嗎?隻是唯一不舍的是,她不再是範楨名義上的妻子了......
不過沒有關係,因為在她心裡,範楨是唯一的夫君,任何人都不可取代。
他們下輩子,還會再相逢的。
溫畫緹安慰完父親,便動身往範家去。
這次她去範家,不僅是要帶走自己的東西,更是與其斷絕乾淨。
到範家門前了。
她站在石階上,朝朱門上方濃墨的牌匾望去——金燦燦的牌匾刻著“範府”二字,曾經她拚命想要嫁進高門,不再受人欺辱,也在這裡生活過五年......終於,要到了離開的這天。
其實這五年,她過得還算可以,因為不管發生什麼事,範楨都是站在這頭幫她說話。
有他在的日子,很多心煩的事根本沒進她眼裡。現在就要說告彆,她不免懷念起和範楨在這生活的點點滴滴。
好啦,人總要向前看!
她握握拳,收回遺憾的心思。正要大步邁上,突然注意到,身後跟著一堆護衛。
他們都是衛遙派來護送她的。
溫畫緹起先以為,這些人隻護送她到京城,此行就算結束。沒想到他們簡直寸步不離,跟她去了大牢,又跟她去了溫家。
現在,竟還要跟她進入範家......?!
溫畫緹忍無可忍。
她有長歲保護,才不需要衛遙的護衛!
而且這裡可是範家,她丈夫範楨的家,他的人就這麼堂而皇之跟進,會不會太過分了?範母還不知要如何想她,說出什麼難聽的話。
都要被休了,溫畫緹雖然不懼怕範母,甚至還能回懟,但她也不想故意找罵呀。
念罷,溫畫緹轉身,回頭瞪他們:“停住!不準往前走了!你們老跟著我做什麼?這可是範家,你們也要進來?”
“是的溫娘子,將軍吩咐了,一定要寸步不離跟著您,絕不能跟丟。”
“但這裡是範家,也不是隨便人進的。”
她再一次強調。
一位年輕的侍衛長微笑道,“是的溫娘子,將軍也說了,一定要看著娘子與範家斷絕關係。”
“......”
算了,她不想管了。
溫畫緹走進家門的同時,家丁也去稟告範母。
她帶著一堆護衛浩浩湯湯,走到堂屋,還沒進去,就聽到屋裡傳出咒罵。
“婆母,我就說,這女人絕非好貨!二郎的頭七她不送葬,心裡仍惦記她死絕的娘家!還有您呀,您勸她,她何曾聽過?簡直目無尊長!這個家她想走就走,想來就來,把咱們範氏當什麼了?當咱這是接客的酒家呀?”
“今兒您可得為範氏做主,休了她這個掃把星!”
這種毒蛇似的細柔嗓子,一聽就是董玉眉。
曾經她能為董玉眉的兩麵三刀惱火不堪,不過現在,因為自己要孤注一擲,她聽著都沒那麼生氣了,反而有種嘲笑。
她手裡有的是董玉眉淫'亂的把柄。
今日她如何想趕她走,明日,她定要董氏偷情的事為所有人知道,受千夫所指,更加難堪的被休。
溫畫緹本不欲多言,正抬腳進去,等著範母盛怒休了她。
董玉眉也在等她。
今日的董玉眉雖是素衣,臉卻化的比往日更加美豔。顯然是為了看她今日下場,特意打扮的。
範母剛指著她鼻子罵了兩句,突然看見她身後肅立的侍衛長,驟然起身,一時失語,“恕妾無禮,您是司......司馬大人?”
彼時董玉眉也聽得心驚,意識到此人身份貴重後,急忙站起。
司馬大人?這樣一看,好像還真是那位!
那不是將軍麾下麼?為什麼會跟在她身後?
尤氏不是說衛遙恨死她了?必定殺了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