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男生深情款款告白:“辛魚,我喜歡你。”

——來自某位少女不可言說的夢境碎片。

...

辛魚撐著腦袋,坐在書桌前。

一個小時前,她上廁所撞見買菜回來的韓英秀,凍得邦硬的刀魚如幾柄利劍探出,自那之後,就算是最拿手的英語卷子,在她的眼中也猶如天書,密密麻麻的單詞全都變成了馬賽克。

到了飯點,樓下不知道做了什麼,一股香噴噴的味道直接湧進來,把僅存的學習意識徹底驅趕。

她望著窗外透出雲層的日光,像裹在蛋白裡的雞蛋,她眨了眨眼睛,隻覺得時間過得太慢。

想象中令人期待的魚墜進油鍋的聲響遲遲沒有出現,她甚至悄悄地開了門,露出一條門縫,這樣就不怕錯過廚房的聲響。

筆尖在紙上無意識地劃動,在辛魚饑腸轆轆的期待中,韓英秀敲響了她的房門。

“小魚啊,舒靜回來了,英語演講比賽得了第三名!她大姨知道了,接她到姥姥姥爺家吃飯,我也得過去一趟,你看……”

辛魚的嘴角僵了瞬間,緊接著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笑容,“正好朋友約我,出去吃。阿姨不用管我了。”

韓英秀滿意地退出去,“我專門去菜市場稱的帶魚,你和舒靜都愛吃,既然這樣,就等你爸回家的時候再做吧,他後天就回來了,你的零花錢夠用了?和朋友出去吃飯,要是不夠的話就跟我說。”

辛魚說夠了,發了一會兒呆。

關門聲響起,屋裡靜悄悄的,隻有她一個人了。

手機震動兩聲,是穆靜的信息,她隨父母參加酒席,席麵五花八門,被她精湛的口才描述得恨不得隔空咬兩口。

她又問辛魚中午吃的什麼。

辛魚:西北風。

穆靜的電話隨後而至,接通就是一陣吵鬨的背景音:“小金魚,”她扯開嗓子喊了一聲,走到安靜處,問道:“你繼妹今天比賽回來,學校的群裡都發了,全市英語口語第三名,厲害啊,你這個可憐的灰姑娘,應該能借著高舒靜的光吃頓慶祝餐吧?”

辛魚癟著嘴:“本來是有的。”

“然後呢?”

“長翅膀飛走了。”

穆靜噗嗤笑了一聲,惡意揣測道:“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被你的惡毒繼母關在了柴房裡,隻讓你眼巴巴看著,卻給你吃剩飯剩菜?小金魚,你好可憐啊,快在柴房裡找找,有沒有水晶鞋。”

辛魚給她回了個馬上就找。

水晶鞋是不可能有的,倒是有幾包零食。

她原本想吃點零食算了,但被穆靜的話勾起了饞意,想吃點熱乎的東西,她穿上羽絨服,坐公交車。

十幾分鐘後,到了站點,桐市實驗中學站。

學校對麵是一排小店,以往到飯點的時候早就簇擁著一圈人,各式各樣的味道交纏在一起,勾得胃部大動,但因為寒假,道路兩邊積雪未化,寒風撲麵,不少鋪子緊緊拉著卷簾門。

辛魚一路走過去,心就像腳底的寒冰一樣發冷。

天無絕人之路,一家超市靜靜矗立,宛若救命仙藥,辛魚跑過去,跺乾淨腳底的積雪,望著罩著一層熱霧的關東煮,隻覺得這一路寒冷都是值得的。

超市裡沒什麼人,辛魚心無旁騖地蹲在超市裡,一隻手端著紙碗,裡麵插著五花八門的食物,海帶結、娃娃菜、魔芋絲,蔬菜是點綴,裡麵擠著滿滿的肉類,蟹味棒、北極翅、芝士章魚丸……

另一隻手舉著辣味烤腸塞進嘴裡,辛魚的兩腮鼓鼓囊囊的,看店的是個有些年紀的大嬸,燙著卷曲的短發,像頂著一顆暗紅的蘑菇。

“不要著急,慢點吃,”她接了一紙杯礦泉水放到櫃台上,推到辛魚的麵前,“這個冬天冷得呦,喝點熱水暖暖,怎麼不在家裡吃啊?”

辛魚的聲音悶在食物裡:“他們有事。”

“再有事也不能餓著孩子啊。”大嬸很真情實感地歎了一口氣,拿出一個馬紮遞到辛魚的麵前,“下雪了,你多待一會兒,等雪停了再走。”

辛魚道了聲謝,騰不出手,隻能把烤腸塞嘴裡,把馬紮推到身前,撅起屁股坐下去,還沒坐熱乎,一陣寒風呼嘯而來,吹開擋在門口的透明帶子。

兩條擋風的棉被被一左一右捆綁在牆邊,完全發揮不出應有的作用。

辛魚被吹得一哆嗦,對麵空曠的街道上,細小的雪粒子合著被吹起的殘雪簌簌飄落。

一個清瘦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闖進她的視野。

黑透的羽絨服從頭裹到腳,碎發被雪粒子沾濕,正乖順地耷拉下來,擋住他的額頭,少年身形筆直,一線陽光透過雲層,籠在他的側臉,顯出一點不屬於寒冷雪天的金黃。

他的旁邊是一位略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有他的對比,越發顯得少年如同一杆挺拔的青竹。

隔得不算遠,以辛魚的近視程度是看不清他的臉的,但正是因為近視帶來的朦朧特效,使男生帶來的震撼無限放大,辛魚被定在原地,屁股還沒有坐實,對麵的男生微微側頭,看過來。

辛魚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猛地站起來,藏在了厚實的棉簾後。

大嬸帶著老花鏡在看小說,界麵布滿了難以形容的動圖,字體大得簡直像是要直接塞進眼球,她被辛魚的一番舉動嚇了一跳,忙仰起頭來,問:“怎麼回事?你藏後麵乾什麼?”

辛魚茫然側頭,正對上大嬸的手機屏幕,白花花的動圖撞進視野,她的臉頰蹭得一下就紅了。

大嬸若有所覺地看向自己的手機,訕笑道:“哎呦,你彆誤會,這些東西怎麼都刪不乾淨……”

她連忙按返回,手機像是卡住了,維持在那個畫麵不變化,大嬸的老臉也跟著紅透,抱怨道:“老是出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小同學,你知道怎麼刪掉嗎?”

辛魚抓緊棉簾,滿腦子都是自己剛才滑稽的模樣,她用手背蹭了蹭嘴角,沾染的油亮的光像是在嘲笑她。

不過好在,有了大嬸的尷尬陪著,辛魚稍微能保持鎮靜。

她順著小說名字,找到正版網站,簡單地跟大嬸說明了情況,大嬸帶著老花鏡鼓搗新下載的網站,書籍五花八門,每個名字都能戳中她不老的少女心。

辛魚卻顯得心不在焉,連剩下的關東煮都沒有心情吃,靜靜等了片刻,她撩開透明帶子,一點點地將腦袋探出去。

寒風呼嘯,空曠的街道隻有雪花飄落,再也看不到那個讓她心悸的少年。

她又往外走了兩步,隻能看到實驗中學的校門口。

一顆晶瑩的雪花落在她的臉側,觸感滾燙,她猛地抬手,捂住臉。

……太丟人了。

大嬸對於辛魚賴在超市不走的行為沒有任何異議,甚至還能在這個寒冷的冬日找到交流的對象,她推了推架在鼻梁的老花鏡,悲憤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妻子給他生兒育女,他對她好,就隻是因為像他的白月光!”

辛魚站在門口,探頭朝外看,不忘安慰道:“都是假的,那都是作者寫出來騙眼淚的。”

超市忽然安靜,辛魚抬頭,就見大嬸不讚同地望著她:“我不跟你說了,你不懂欣賞。”她轉身以背對著辛魚,抽出紙巾擦了擦眼角的淚,很投入書中的情節。

辛魚尷尬地搓了搓手指,與此同時,一個牽著孩子的女人走進超市,辛魚已經在超市裡待了將近兩個小時,她也說不清楚留在這裡的意義,心底蠢蠢欲動,很想再看那個男生一麵。

她年紀輕,此前最大的煩惱就是成績,父親再婚,她雖然和繼母繼妹生活在一起,但表麵上能過得去,沒有大矛盾,她說不清楚現下這股心神被牽扯的感覺是什麼。

沉默片刻,辛魚準備回家了。

那男生既然來到實中,肯定就是實中的學生,早晚還能碰見的,她很是滄桑地感歎一句,就看有沒有緣分了。

韓英秀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她的晚飯不一定有著落,走到貨架前挑選,對麵的小男孩正抱著個玩具不鬆手,她媽媽在旁邊教訓他,“已經買了很多了,買回家又不玩,浪費錢!”小男孩張著嘴哇哇哭,抱著玩具,抱出一股視死如歸的氣勢。

辛魚被吵得腦袋疼,正準備離開,一陣響聲傳來,一桶薯片忽然砸在腦袋上,疼得她一聲驚呼,緊接著就見整個貨架都搖晃起來,對麵的女聲驟然提高。

女人一把撈起撲到貨架上的兒子:“咋樣,磕到了沒?不疼不疼……”

貨架開始朝著辛魚的方向傾斜,頂端的零食掉落,這個時候辛魚還有時間亂想,幸虧最上麵放的不是酒水飲料,否則她非被砸壞不行。

因為一次尋常的購物招來橫禍,被零食砸死,實在是太慘了。

她一邊想著,一邊伸手去擋,但有一隻手比她還要快。

他不僅撐住了搖晃的貨架,還擋住了落向辛魚的傷害,罐裝的薯片砸向他的肩膀,辛魚望著眼前莫名熟悉的黑色羽絨服,胸口的位置是一個低調的品牌圖案,一陣裹著寒涼的味道湧進鼻息。

被溫度融化,內裡是近乎濃鬱的少年氣息,乾淨清爽。

“沒事吧?”少年出聲,辛魚卻好像什麼都沒聽見,先前那匆匆的一瞥在此刻變得清晰,她聽到胸腔裡那顆高高吊起的心臟落地的聲響。

近視帶來朦朧美的同時,也帶來了不真實的弊端,譬如看到一個長相很帥的男生,但是當你帶上眼鏡的時候,甚至會後悔先前的悸動。

但眼前的少年顯然不是辛魚幻視出來的好看,他個子高,比貨架還要高出一個頭,垂頭看著辛魚,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襯著烏濃的眉,整張臉顯得很有精神,是一種能夠滌蕩黑暗,照亮萬裡碧空的容貌。

墜落的心臟驟然又升起,在她的胸腔裡歡蹦亂跳。

辛魚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耳邊響起一陣不屬於超市的音樂,激越昂揚:江山遼闊,任我飛翔,花樣年華裡有我最美的模樣……

她沒有細究這陣音樂的奇怪,和少年四目相對,她緊張得掌心都冒出汗,明明是冬天,她卻覺得後背一片熱汗,少年垂頭,離她越來越近,那雙明亮的眼睛也離她越來越近,仿佛要隔著空氣,把她的神魂勾出來。

腮頰一片濕軟的黏膩,辛魚徹底被定在原地,少年溫和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他說:辛魚,我喜歡你。

辛魚正是激動的時候,一聲又一聲昂揚的歌唱聲接連在耳邊炸開,眼前的少年隻剩下一團模糊的景象。

猝然間,辛魚睜開眼睛,她正趴在書桌上,墊在臉側的試卷洇了一團深色的液體。

蟬鳴聒噪,已經是夏天了。

自超市遇見後,她的悸動便隨著一整個冬季的雪被埋藏在地底,隨著破土而出的蟬,驟見天日,蟬鳴激躁,烈烈轟轟。

高舒靜在一牆之隔的客廳練習校慶時的歌曲,一聲又一聲激昂的歌詞從她的嘴裡吐出來,明明是很好聽的聲音,辛魚卻覺得格外煩躁。

要是沒有歌聲,她就不會在關鍵時候醒過來。

她輕輕摸著臉頰邊沾染的濕潤,筆尖在卷子上無意識地滑動,逐漸顯現出一個清晰的名字。

——陸嘉良。

她做了一個夢,一個關於陸嘉良也喜歡她的夢。

但是夢醒了。

辛魚惆悵地歎了一口氣,意識到臉頰邊的濕軟不是陸嘉良的吻,而是她的口水,頓時抽出濕巾,擦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