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命之人(1 / 1)

十指春風 烏龍芝芝 3295 字 9個月前

芙蘇城外臘月天。

一輛小小的馬車自山坡而下,好似一頭不受控製的猛獸直衝入了汴河之中。

月黑風寒,馬車跌落水中炸起巨大的水花,驚得四周鄰裡紛紛出門觀望。

“有人落水了!”

“快來救人呀!”

“好似國公府的車駕!

隆冬時節,河水半封,車廂落入水中很快便沉下去,唯有棗紅色的馬兒拚命掙紮著,激蕩起陣陣水波,嘶嘶哀鳴響徹寒夜。

鄉人們七手八腳地圍去幫忙。

一時間火光崇崇,人頭攢動。

然而一夜捕撈,隻有那匹馬僥幸存活。

夜色中的雀央大街,高門大院的蘇國公府邸,卻一如往日靜謐安詳絲毫不見慌亂。

唯有門廊下一盞晚燈昏昏發暗。

小廝一邊搓手,一邊跺腳,焦急的站在門外。

半晌之後,才有老婦人前來回話:

“夫人說了,天寒地凍彆驚擾了府裡眾人,遣兩個外院的男丁去尋便可。”

小廝得令,正要往外走,老婦人忽而想起什麼又急忙喚住他:

“二少爺外放做官,明日歸來,官署中公務繁忙,此事切勿驚擾他,一切都由夫人定奪,明白麼?”

小廝眼珠飛轉麻利地點了點頭,便小跑著離開。

老婦人站在廊廡下,抬頭望了一眼冬日寂靜的寒空,心下感歎:

這麼冷的天,這二少夫人真是,連死都不會挑時候。

正房內,金絲楠木床架上帷幔低垂,蘇國公夫人薑氏半坐在床沿上,一頭烏發散在腦後,她雙目微閉似乎正在養神。

劉嬤嬤步履匆匆進了屋,淨了手便趕忙過來回話。

“如何?當真死了?”國公夫人臉色略白,雖然半夜被吵醒麵帶倦色,但依舊掩不住那花容月貌,風雅端莊之氣。

“回稟夫人,二少夫人應當是沒了。”小廝方才來報,駕車的馬夫和隨行的丫鬟都淹死在河裡了,二少夫人一介女流,又豈能幸免。

“隻是少夫人的……屍首,暫時還未撈上來。”語落,室內一片沉寂。

那汴河每年都要淹死一兩個,可誰能想到這厄運竟然會落到蘇國公府的頭上。

國公夫人默了半晌,才垂眸冷哼一句:“那便是她沒福氣。”

此刻睡意難續,她便索性示意劉嬤嬤卷起床幔。

“夫人所言甚是,她一個鄉野女子,能嫁入國公府裡當幾年正頭夫人,已是天大的福氣了。”劉嬤嬤一邊攙扶夫人起身,一邊絮絮叨叨。

“咱家二公子,豐神如玉,才華絕然,娶她當真是···”

劉嬤嬤詞窮,不知該如何形容這段不對等的姻緣,隻一個勁的歎息。

蘇國公府,是芙蘇城裡首屈一指的勳貴之家,往上數幾代皆是金科有名的才子。

已故國公爺蘇奕十七歲參加殿試一舉奪魁,成了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郎,又得官家親自賜婚汝南郡主,開啟了蘇家的輝煌盛況。

國公爺蘇稹玉樹臨風,妙筆生花,也是十七歲那一年高中榜眼,娶了門當戶對的當朝太師之女,也就是如今的國公夫人薑氏。

二人婚後育有兩子。

大公子蘇榭,字易賢,脾性溫和,常年在麓山研習書畫、參悟佛法,個性飄逸灑脫,不拘於世。

二公子蘇祈,字易正,十五歲牛刀小試,一出手就成了本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探花郎,才華斐然,舉世無雙。

遠赴盛都麵聖時,宮廷內外都讚其立如芝蘭玉樹,笑若朗月入懷。

原本大好前程,就等著曆練兩年後官家親自賜婚,誰知道半路生出了意外。

二少爺不知被灌下了什麼迷魂湯,執意要娶那鄉野村女,沈妙宜。

原本這是一樁不可能的姻緣。

可,國公府也有齷齪。

蘇夫人對二少爺苦苦相勸,但還是拗不過他心意已決,硬要迎娶那女子入門。

偏國公爺意氣用事,總與妻子唱反調;大少爺又久不歸家,不與母親親厚。

最終還是讓世人看了一場笑話。

這件事宛如一把利劍,傷得蘇夫人好幾年都緩不過來。

小兩口成婚三年有餘,國公府內眾人皆觀望著,這對小夫妻蜜裡調油了一年多。

次年新月,沈妙宜意外落了胎,正逢官家欽點二少爺外放天臨府做官,一晃快三年了,眼瞧著二少爺明日便要回來。

前幾日沈家村來人傳話,沈妙宜的祖母病逝,她急忙回家奔喪,哪知半夜歸途,馬車卻意外落了水······

劉嬤嬤也止不住咋舌:“這命薄之人,即使嫁入高門,也壓不住福氣。”

國公夫人聞言挽袖的手一頓,美麗的丹鳳眼閃過一絲寒光:

“平白誤了我祈兒前程,如今我兒成了鰥夫,真是晦氣。”

她是高門貴女,自小容貌氣質都是人中翹楚,嫁到蘇家也是門當戶對,生下兩個聰慧的兒子,外人皆羨慕她一生榮華,如意順遂,可是兒子這樁婚事她實在不滿意。

“夫人切莫焦心,如今她人死了,咱們悄聲發喪便罷,切不要聲張。”

劉嬤嬤眼波流轉,心下思量著眼前的形勢。

“二少爺當年低調成婚,原本知道的人也不多。待二少爺回來,夫人好生寬慰。少爺才貌絕然,如今又有官職在身,多少姑娘排著隊想進門呢。”

“是啊”

國公夫人聞言沉吟片刻:

“人死不能複生,我兒外放做官,甚少歸家,他們夫妻情誼也許早就淡了。”

“可不。”劉嬤嬤忽而想起:

“這兩年二少爺夫婦書信都沒有幾封,夫人不是知道麼?”

主仆對視一眼,二人皆到中年,自然明白年輕夫妻之間,若無床笫之歡,那也剩不下幾分情誼。

國公夫人想到此,心裡猶如利刃刺心,眼光發沉。

“是該給我祈兒重新相看一門親事了。此次,務必要如我所願。”

*

芙蘇臘月,河麵一層薄冰,冰麵下是潺潺流動的刺骨河水。

馬車落水,已過了一夜。

打撈上來的馬夫和丫鬟屍首已經由國公府的車駕拉走,可仍然不見少夫人身影?

天際泛白,小廝順著河道沿途向下遊尋了幾裡地卻仍然一無所獲。

圍觀的鄉人都忍不住搖頭歎息:

“這麼冷的天泡在冷水裡一夜,哪裡還能活命?”

“既然落了水,怎麼能不見屍首?”

“這汴河雖看著不寬,但是河道狹深,溝壑遍布,怕是···”

“怕是被河底水草纏繞太深,根本撈不上來···”

“唉,這寒冬臘月的,真是可憐····”

汴河沿芙蘇城外流淌而過,全程八十多裡,最終彙入洛水大河。

晨光微熹,人們一邊討論著昨夜的意外,一邊三三兩兩地返回家中,收拾灑掃,著手開啟新一天的生活。

蘇祈歸家已經是第二日晌午後。

三年前,他奉命赴任天臨織造署為官,期間甚少歸家,如今任職期滿,官家對他甚為滿意。

此番重回芙蘇城,官升一級,任職芙蘇織造局主事,此乃皆大歡喜。

靛藍色的軟頂官轎行至國公府大門前,轎夫恭敬地撩開布簾,隻見男子一襲茶青色錦緞圓領長袍,外罩白狐裘大氅,碧色腰帶上懸掛著一枚成色極好的羊脂玉佩。

劍眉星目,通身清貴。

“二少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