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被拒絕的,被接受的(1 / 1)

她從深淵歸來 黃油柿子 4613 字 10個月前

血色從亞瑟的臉上褪了下去。他仰起臉看著崔梅恩,似乎在懇求她收回這句話,綠眼睛如同一汪泛起漣漪的池水。可崔梅恩沒有一絲動搖。

“……我明白了。”

許久的沉默之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謝您的直白。我不會再打擾您了。”

他向她點點頭,起身往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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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起床後,崔梅恩敏銳地察覺到,這幾日來亞瑟對她的那種若有似無的依賴感消失了。

他對待她仿佛退回到了她剛進入梅蘭斯宅邸的時候,不再偶爾撒嬌或是閒聊瑣事,疏離而冷漠,隻是少了當初的那分敵意。

老實說,這讓崔梅恩鬆了一口氣。

誠如她自己所說,最開始她接近亞瑟的目的是想借此來氣塞德裡克,畢竟男人自己可以花天酒地情婦如雲,卻對伴侶的不忠格外敏感。

她甚至故意留下了許多痕跡,隻差當麵指著鼻子告訴他“我和你兒子搞在一起了”——可惜,不知是太遲鈍還是有什麼彆的原因,塞德裡克對此毫無察覺,對她的態度沒有一絲變化,這讓她感到無趣至極。

塞德裡克去世後,出於平衡儀式的需要,她仍舊與亞瑟保持著親密的關係。

對崔梅恩來說,亞瑟·梅蘭斯是一個不錯的床伴、做飯好吃的廚子和可愛的小狗,需要的時候她很樂意陪她玩玩——可是假使有一天,當你回到家中,發現小狗不再滿足於隻能在放在地上的飯盆裡吃飯,而是想要和你平起平坐,那就是一個驚悚故事了。

她把話講得很明白,亞瑟也很知趣,對於彼此來說這都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崔梅恩這樣想著,一邊打哈欠,一邊往樓下走去。

腳下的地板如同波浪般起伏,她扶住樓梯的扶手,感到一陣眩暈。

不是那種沒睡夠覺的疲乏(儘管她昨晚確實沒睡飽),不是起得晚沒吃早餐時的頭暈。她往樓梯下踩了一步,感覺自己仿佛被什麼東西牽引著往空中飛去。小屋內熟悉的場景飛快地融化著,變成一團團扭曲又鮮豔的顏料。

顏料如發酵的麵團般膨脹,它們交織,融合,尖聲大笑,崔梅恩往前踏了一步,陷入了鮮豔的麵團中。

她閉上眼睛,從樓梯最上方滾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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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從廚房裡衝了出來,然而魔鬼比他更快一步接住了崔梅恩突然失去平衡的身體。他猛地停下腳步,站在一旁,攥緊了拳頭。

魔鬼攬住了崔梅恩的肩膀,她整個人沒有半分力氣,雙目緊閉,癱軟在地,任憑他怎麼呼喚也沒有半分回應。

“讓開。”亞瑟走在他的對麵半跪下來,探了探崔梅恩的鼻息,“把她放在地上,我來看看。”

“你能看什麼?好騎士,你什麼時候變成醫生了?”魔鬼冷笑道。

亞瑟反唇相譏:“我在聖殿學過急救措施,總比變成人類後什麼都不會的你強。我再說一遍,把她放在地上,我來急救,然後你趕緊出門找醫生。”

魔鬼從喉嚨裡發出幾聲憤怒的低吼,兩人對峙了幾秒後,他放下崔梅恩的身體,把位置讓給了亞瑟。

呼吸、心跳、脈搏……亞瑟快速地為她做了基礎檢查,劇烈的心跳稍微平緩了一些——一切正常,崔梅恩短期內沒有性命之憂。

……既然如此,她為什麼會無緣無故地陷入昏迷?

亞瑟將魔力凝聚在指尖,釋放了幾個治愈性的咒文,毫無成效。他有了幾絲不好的預感,焦躁不安,不由的向在場的另一個人發起了火:“你還在磨磨蹭蹭乾什麼!”

下一秒,一個複雜的魔法陣出現在了崔梅恩的上空,往下一沉,覆蓋在了她的身軀上。黑色的咒文相互勾連、旋轉,逐漸由模糊變得清晰,幾秒鐘後又消失不見。

亞瑟轉過身去,隻見魔鬼扶著餐桌,大口喘氣,密布的汗水從他的額頭向下滑去。

“找醫生沒用。”他在喘氣的間隙說,“這不是生理原因引起的。她的身體沒有任何異狀。”

客廳裡一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也就在此時,大門處突然傳來了篤篤篤的敲門聲。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把兩人都嚇了一跳,亞瑟和魔鬼交換了一個眼神,魔鬼將桌上的餐刀抓在了手中,亞瑟則把手伸向腰間,握住短劍的劍柄,劍柄上倏然浮現出一圈銀白的咒文。

“請問有人在家嗎?”門外的人說,“是我,賽繆爾·卡伊。我有事想找崔梅恩夫人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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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繆爾一進門便看見了地上的崔梅恩。他疾步走來,邊走邊指揮亞瑟道:“你找個房間,趕緊布一個黑暗結界。彆的都不要緊,注意一定不能有任何一絲自然光透進來。”

賽繆爾的態度坦蕩自然,好似他不是一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而是家中的男主人一般。他走到崔梅恩身邊,對亞瑟揮揮手,示意他讓開,長期在聖殿訓練留下的習慣讓亞瑟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賽繆爾看也沒看他一眼,他俯身抱起了崔梅恩,然而還沒等他走出去一步,魔鬼便走了過來,擋在他的身前。

他還套著那個人類的殼子,看起來不過是一個清秀的少年,比高挑的賽繆爾矮了一大截。賽繆爾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他向右方一繞,繼續向上樓的樓梯口走去。

魔鬼再度擋在了樓梯口。

賽繆爾這下終於用正眼看他了。

“你是誰?”他問道,話語裡沒有一絲疑問的意思,好像隻是在談論一隻螞蟻。

他和魔鬼早在五月節夜市上就已見過一麵,然而就眼下的情景來看,他顯然對魔鬼沒有一點印象。何等的傲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亞瑟感到自己的太陽穴隱隱作痛。好在魔鬼有一個能夠拿到台麵上說的身份,他急忙解釋道:“他叫艾德,是我母親的兒——”

“我是她的情人。”魔鬼淡淡地說,“你又是誰?”

賽繆爾愣了愣,隨即綻開一個溫婉的笑容來。他長得那麼美,笑起來給人一種嫻靜柔和之感,如杏花在枝頭嬌滴滴地盛開。

“我也是她的情人。”他語調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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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梅恩被安置在了她自己的房間裡。亞瑟和賽繆爾聯手布置下了一個黑暗結界,隔絕了房間裡的一切自然光。

賽繆爾說燭火並沒有影響,於是亞瑟從櫥櫃裡找出了一支巨大的燭台,點燃放在了房間內。房間裡跳動著五點燭光,把三人的影子四麵八方地投射在牆壁和地板上。

魔鬼雙手抱胸交叉在胸前,對賽繆爾抬抬下巴,問道:“現在,可以請你解釋一下嗎?”

亞瑟還從未見過魔鬼這般模樣:他的身上沒有泄露半點深淵的氣息,然而金色瞳孔裡的殺意濃烈到駭人的地步,如同一隻浮在沼澤上的鱷魚,隻等將目標撕扯成血與肉的碎片。

“我在她身上裝了一個追蹤魔法。”賽繆爾簡短地說,“她一出事,我這邊就能感應到。”

這下輪到亞瑟發問了:“卡伊代理騎士長,您為什麼……”

“不為什麼,亞瑟。我剛才不是已經告訴過你們了嗎?我是她的情人。”賽繆爾打斷了他,他用纖長的手指輕輕梳理著崔梅恩的長發,“我擔心她出事,所以立刻就趕來了。”

魔鬼重重地冷笑出聲。

“夜市的時候你們可是互相說了‘初次見麵’之類的屁話。”他說。

“我們之間的確有過不愉快。”賽繆爾說,“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輪不到外人置喙。”

對話短暫地中斷了片刻。最後是亞瑟打破了沉默:“卡伊代理騎士長,您要求設置黑暗結界,是出於什麼理由?崔梅恩夫人到底出了什麼事?您已經知道要怎麼處理了嗎?”

賽繆爾點了點頭。

他坐在床沿,視線始終不曾離開過崔梅恩的睡顏,粘稠的目光幾乎如具現化一般細細舔過她的眉眼,一遍一遍,絲毫沒顧及這屋裡還站著倆大活人。

“這是種極為罕見的病症,我偶然見過幾次。也許是昨天在聖殿的見聞刺激了她,有時也是魔力波動的影響所致。心緒上過於激動的起伏,導致靈魂與肉丨體之間的鏈接出現了短暫的錯位,”賽繆爾說道,“簡單來說,她現在陷入了對過往記憶的迷戀中。好比在夢中見到了美好的事物,流連忘返,不願離開。”

“……靈魂確實處於一種將要離體的狀態。”魔鬼插嘴道。

賽繆爾抬起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接著說:“解決辦法很簡單,需要一個人進入她的回憶中,告訴她這一切都是虛假的,讓沉湎與回憶中的靈魂重新與肉丨體建立連接,她才能醒來。”

亞瑟想了想:“聽上去不是很難。”

賽繆爾搖頭說:“靈魂離開自身原本的肉丨體,進入彆人的意識中,本就是一件極為冒險的事。更何況你還得思考該如何引導她,讓她自願從回憶裡走出來——不論你本身的力量如何強大,在另一個人的意識中時,也隻能任由對方操控。如果她產生抗拒心理而想要消滅你,那一部分靈魂輕則受損,重則直接被毀滅。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亞瑟,你畢竟是我的學生,我不能讓你冒險。”

魔鬼皺了皺眉,似乎在思考這番話的可信度,亞瑟也在內心回憶自己學過的魔法理論。

賽繆爾看起來根本就對他們毫不在意,他極其自然地接了下去:“所以就由我來做好了。”

話音未落,他便握住了崔梅恩的手。銀白的咒文自兩人交握的手臂上浮現,彙成流水般的一條,往崔梅恩的額頭爬去。

看起來似乎一切順利,然而銀白的流水隻能在她的額頭上反複地打轉,卻無法順利地鑽進她的皮膚中。

幾十秒後,流水無力地散開,重新變回散落的咒文,消失在了空氣中。

賽繆爾捂住嘴,幾絲濃稠的鮮血從指縫間溢出。

“我被拒絕了……?”他喃喃自語,“……怎麼可能……”

魔鬼走過去,粗暴地推了他一把。

“讓開。”他金色的眼瞳裡有了一點愉快的笑意,“讓我來。”

黑色的水流攀上崔梅恩的肌膚,如一條小小的可怖的毒蛇。然而又是幾十秒過去,這條毒蛇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同樣被打回原形,消失不見了。

鮮血從魔鬼的鼻子和口中湧了出來,滴在了崔梅恩的床單上。

如果她醒著的話,大概會跳起來怒斥床單有多不好洗,然後把兩人趕去盥洗室洗床單吧。

亞瑟想象著她怒氣衝衝的模樣,從剛才起就焦躁不安的心臟竟然變得無比平靜。

他走到床的另一邊,握住了崔梅恩的另一隻手。

銀白的咒文再度出現,彙聚成水流。這一次,它隻是在崔梅恩的眉心輕輕一點,便暢通無阻地鑽進了崔梅恩的皮膚中。

與此同時,亞瑟也緩緩地軟倒在了床單上。

“怎麼可能……”臉色蒼白的賽繆爾死死地盯著二人交握的手,“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你會選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