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K」
Feng x Kate
我站在這荒郊野外的酒莊前,看著入口處花團錦簇的牌子 ,有點疑惑,新郎有英文名字的啊,為什麼不是 Edward x Kate 呢?
身邊偶爾有三兩的人經過,我和任何人都不認識,對視了雙方笑意盈盈,每個人臉上不得不喜氣,讓人想起拜年。拜年還有紅包拿,來這兒卻得自己掏紅包。喜宴大概是唯一一個,單身的反而需要給紅包的地方。罰款似的。
還是在外麵多待一會兒再進去吧,省得寒暄,多說多錯。
我搓搓手臂。最近剪了剛過耳下的短發,今天穿這條露肩露背的裙子,冷颼颼的。我左右扭頭,找了個避風的位置,躲在樹下,安靜抽一支煙。看著煙上那一線紅紅的火光慢慢衝著指尖逼過來,越逼越近。我遲疑著,忽然不太忍心把它按滅——它燃燒得那麼努力。但火線終是燒得太近了,我彎腰把煙按滅在沙地上,煙頭四裂,仿如一個傷口。皮膚和火無法接近,不是我的錯,但也與火無尤。
我起身四處看了一下,附近沒有垃圾桶。
人群已經進去得差不多了,隻有零星幾個人,站在門口的花牌前拍了照,繼續往裡走,一路嘖嘖稱讚著兩旁設立的新人婚紗照片。我把煙頭卡在小包外格,又拿出煙盒,餘光裡走入一雙灰暗的高跟鞋,鞋邊的皮膚一朵朵紅紅的,但那雙腿白而細,細而直,在膝蓋上很高很高的地方,我終於看到了裙子的一角。那雙腿於是很合理地冷了,很合理地微微顫著。
我詫異地抬頭,眼前的人長發披滿一身,安靜卷著,她對我笑了笑,明眸如星。這形容很俗,我知道,但她的眼睛閃亮亮的,如果不是如星,至少如星星燈。
“借我一支可以嗎?今天什麼都沒帶。”她的笑帶著一種甜糯的味道。我不經意抿了抿唇,遞給她煙盒。她抽出一支,我幫她點了火,她立刻咳了兩下。我連忙抱歉,問是不是煙太嗆了。她擺擺手,咳著說,“是我抽不慣。”
今晚來喜宴,我怕自己沾了煙味,特意帶的薄荷果味煙,表姐常說抽這個不如抽棒棒糖。我又點燃了一支,陪她。
她抽煙很專心,像是在認認真真地感受著抽煙這種體驗。直到人流都進去會場了,入口安靜下來,她夾著煙走到花牌前,細細端詳。我跟著她走過去,一起看著那妖嬈糾纏的F&K。
“這個logo設計得挺好的,”我說。
她扭頭看我,“你這是客氣呢,還是說真的?”
“真的呀,我覺得這花體糾纏得很美,細膩如水,又能表達一種洶湧的愛欲。”
她噗嗤一笑,“這是在婚禮可以說的?”
“為什麼不能,結婚的意義就是把洶湧愛意捏成細水長流,讓它永不枯竭嘛。”
她抬頭看天,慢慢吐著嘴裡一縷煙,吐儘了,安靜道,“我也以為是。”她把手上的煙按滅了,“進去吧。”我抽得比她慢,隻好把剩下的也按滅了,提著長裙跟她走進去。
她走得風馳電掣的,也許她的高跟鞋沒我想象中的難穿。會場裡一陣歡鬨掌聲,看來新人已經出場了,有人透過麥克風在說著什麼,聽不真切。左不過是主持人或父母致辭,聽沒聽見都錯不過什麼。我站在席位安排的布板前找了半晌,終於找到表姐和我的名字 —— Kristy,Gabby,兩人挨著,在11桌,同桌的其他人都不認識。
表姐今晚沒來,這是自然的。
Edward給表姐喜帖,她說會來。然後Edward問她會不會帶人,她說會帶我,於是他也給我發了喜帖。我的喜帖算是張附屬卡。
結果附屬的我今天都化好妝準備出門了,作為正主的表姐毫無動靜。我打電話催她,她聽起來很驚訝,“啊?當然不去啊,你不是真打算去吧?”
我疑惑,“那你跟人家說你會去?”
“浪費他兩個席位,讓他白掏錢啊。”
“呃…我們份子錢還是要付的啊。”
“我沒打算付誒,他難道有臉問我拿?”
我失笑,“行吧,你不去,那我去行嗎?隻付一個人的份子錢,也夠他虧的。”
表姐沉默了一下,“你去乾嘛?”
Edward和表姐是大學同學,好了很多年,從前他們假期回來,我們常三個人出去玩。後來Edward忽然要結婚,兩邊自然鬨僵了。表姐自有表姐的道義立場,但我覺得兩個人本不合適,其實分開也挺好。現在他結婚了,什麼都該了了。如果表姐和我都缺席,倒像是有些賬沒算完。不如我去,也不過是微笑一晚的事。
我對表姐說,“你們總是同學啊,共同的朋友那麼多,以後總會見的。”表姐沒說話,我又問,“你有什麼祝福語嗎,我幫你寫在簽名簿上?”
電話那頭輕笑,“嗬,那你祝他早生貴子吧。”
我當然沒寫早生貴子,隻寫了百年好合,簽了名。
“哦,原來你叫Gabby呀?”剛才的短裙女子探過身來,長卷發冰冰涼,和她一同壓在我的手臂上。
“你簽完了?”我問。
她點點頭,湊在我耳邊輕聲問,“你一個人來的嗎?”
“我表姐是新郎大學同學,但她今天忽然有事。”
“哦,我也被撇下了。那我們一起坐好不好?”
守著簽到簿的女生問我拿請帖,我看了眼短裙女子,她真的什麼都沒帶。我想,這頂多就是個穿得漂漂亮亮來騙吃一頓的人,正好符合了表姐要吃回本的目標。我把兩張請帖都交了出去。
短裙女子拉著我從側麵潛進去,晚宴設在戶外的草坪,頂上吊滿了星星燈。草坪上擺著十來圈桌椅,賓客都落座了。兩位新人在台上玩著默契小遊戲,輸了就親一下,再輸再親。主持人都驚了,“新郎不是故意輸的吧?”全場都在笑,我也笑。走在我身旁的短裙女子沒看到新人親親,她顧著從我小包旁抽出兩段煙屁股,驚訝道,“你是特意存起來的嗎?”
我不禁一笑,隨口胡謅,“對,像存電影票根那樣。一支煙,一個回憶。”
她忽然恨道,“早知道我把我那支也給你存起來呀。”
我說,“沒事,你已經在我回憶裡了。”
她垂眸一笑,“我不信回憶,還是煙頭可靠些。”
我一時沒想明白這兩件事的可比性。
我們走到11桌,大家剛坐下不久,專心致誌地看著兩位新人玩遊戲,沒人太注意我們。短裙女子在Kristy的名牌前坐下,我在她旁邊坐下,對桌上的其他人笑了笑。趁他們移開目光,我偷偷伸手把兩個名牌都拍倒了。短裙女子看著我的小動作,一笑沒說話。
“對了,”我湊到她耳邊,“你叫什麼名字啊?”
“不是Kristy嗎?”
我無奈地看著她,她一笑,小聲說,“我叫KK。”她在桌下翻過我的手,指尖在我手心龍飛鳳舞地寫了個K,妖嬈纏綿的筆畫,簡直無可複製。我捏了捏掌心,點頭表示知道了。
前菜沙拉上來了,KK沒吃,但把沙拉裡的吞拿魚、甜蝦、蟹肉一點點地挑到我盤子裡。她自己捏著杯紅酒,已經是第二杯了。我平常愛紅酒,但是她這麼個喝法,我隻好喝可樂了。
我扭頭湊她肩膀上,壓低聲音,“這紅酒要留著新人等一下來敬酒的。”
她也小小聲,“所以他們一定會備夠量的呀。”熱氣全呼在我耳下,很重的酒氣,我耳朵聞到了。甜得發澀,紫紅色的。
11桌全是Edward的同事,應該說,全場除了新人的親戚,幾乎全是他們的同事。Edward和新娘的部門不遠,近水樓台。
新人跳了一支舞,大家鼓起掌來。桌上有人試探著閒聊,“Kate今天穿得這麼嚴實。”
有人一笑,牛頭不搭馬嘴地接口,“而且跳得這麼小心翼翼的,上次那誰結婚,新郎把新娘整個抱起來轉了一圈呢。”
第三個人風馬牛不相及地又搭了一句,“我也覺得,哪有人派喜帖是派兩個月內的,這麼愛?一刻都等不了。”
幾個人捂著嘴笑起來,又道,“不然怎麼挑到這麼郊外的地方,市裡的都訂滿了唄。”
KK勤勤懇懇地為自己續了第三杯酒,我埋頭苦乾把雙份沙拉吃得一乾二淨。
新人的舞跳完了,正在細數兩人的相識相戀過程。我抬頭望著草坪上掛滿的星星燈,燈後遙遠的天空幽藍一片。還不夠晚,看不見星星。
KK伸手把紅酒放回去,我站起來幫她放,瓶子很輕。桌上有人對KK說,“這位美女挺能喝呀。”
我輕輕一笑,“新郎太懂我們了,辦在酒莊裡,便宜了我們這些酒鬼。”
一桌子輕鬆笑起來,各自自我介紹。眾人這時才探頭互看名牌。旁邊的人幫我扶起了我的名牌,一圈人都叫了聲Gabby,我一一應了。KK的名牌也被扶起來了,有人對著名牌念了一聲Kristy,整桌頓時安靜下來。
一個人驚歎地看向KK,“原來你是Kristy,名不虛傳啊。”
旁邊的人立刻拍他,“說什麼呢,真醉了?”
KK笑了笑,瞄了我一眼,眼神好奇。我心虛又愧疚地訕笑一下,原來Edward還是有些同事知道的。
最終一瓶紅酒被KK喝得見了底,菜倒是一口沒吃,全分給同桌的人了。看來她是來蹭酒的,那也行,酒比菜貴。新人敬酒到第8桌的時候,她雙指在唇上點點,“陪我出去?”我捏起小包跟著她小碎步跑出去。逃命一樣。
我們找了個避風的角落,但夜深了,樹底還是很陰涼。我靠在樹上,給她遞煙的時候還微微喘著。
“沒見過有人穿著高跟鞋能在草地上跑這麼快的。”
“你踮起腳跑呀,鞋跟不碰地就不會卡住。”
我試了一下,站都站不穩,笑道,“好像在做雜技一樣。”
“就是做雜技呀,我們要學會的雜技可多了,走過不留痕隻是其中最基本的。”
我一時無言,定定看著手中的煙。她聳肩一笑,表示剛才的話題過了,“對了,你表姐…很漂亮的嗎?”
我翻著眼睛叼著煙,認真想了想,“我覺得就是正常人吧。”我指了指她,剛想說沒你漂亮,她問,“比你呢?”
“差不多吧。”
“那是很漂亮。”她說。我笑了,而她又認真地追問,“比新娘呢?”
我垂眸笑著搖搖頭,我知道她想問什麼了,“你是不是想知道Kristy和新郎的感情史?你是新娘那邊的吧。”
“我是她朋友。”
“猜到了。”Edward這邊的人,除了同事和家人,沒人不知道Edward追了Kristy幾年的事,他追的高調,她不躲也不答應。後來兩人還是在一起了,剛在一起沒多久,Edward忽然要結婚,新娘換了人。
KK睜著眼睛盯著我,“你知道他們的事嗎?我剛才聽人說,新郎很愛他女神,其實不想娶…”
我搖搖頭,“沒那麼誇張,他們確實一起過,不合適,本來就想分了,剛好碰上男方要結婚,這事就搞得有點亂。你彆往心裡去,這事跟新娘沒什麼關係的。”
KK沉默一下,聳聳肩。我發現KK很喜歡聳肩,好像什麼對她而言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和新娘也是大學認識的?”我扯開話題。
她點點頭,“那時學校裡沒多少華人,香港人更少。她跳舞很厲害,想不認識都難。要不是她今天不方便,讓她捧起新郎轉十圈,絕對沒問題。”
我一笑,“你們以前是舞伴嗎?”
KK擺擺手,“我讀設計的,跳舞不行。”
她說著話,忽然一縮,貼到我麵前,我下意識把手環在她背後,剛想問她怎麼了,聽見有兩把男聲在樹後壓低了聲音說話。他們以為這裡沒人。
我抿嘴一笑,輕輕拍了拍她後腰,偷聽人家說話?她在我懷裡又聳聳肩。我瞥了眼地上,我們的影子長長一條,直連到樹的後頭,那兩個男人竟沒看見。也許看見了,沒留心。向來隻有實體值得留心,影子是一種非存在——你不能說它存在,也不能說它不存在。它不過是背景的一部分。
兩個男人專程躲來這討論的,還是那點子事兒,說新郎原本有個很愛的女朋友,是新娘子手段好,才成了新娘子的。我無奈一笑,翻著眼睛對KK努了努嘴,KK仰頭看著我無聲地笑。
樹後其中一人壓低聲音,“可是聽說新郎那個女朋友,其實是…的。”他大概做了個什麼手勢。
另一個人沒看懂,“什麼意思?”
“就是通吃呀,兩邊都行。又或者從前一直就沒正常過,所以才要追那麼久。”
我抿著唇,慶幸表姐今晚沒來,不然恐怕拉都拉不住。KK湊到我耳邊用氣音說,“你心跳好快。”我拍拍胸口,表示自己是被嚇的。她笑著伸手在我心口上幫忙輕輕摸摸,指尖非常涼。物極必反,於是摸得我胸口脖子臉上,連著一路燒了上去。
兩個男人窸窸窣窣地還在聊,“誒?我聽說新娘好像也是啊,跟一個女的住一起的。現在這些很多的嘛,到了年齡,形婚一下應付父母。”
另一人笑,“形到有了?”
KK忽然踮起腳,湊到我臉上,沒碰到,隻是很近。她望著我,近在咫尺,眼睛亮得出水,眼下一線閃閃的碎光。我閉上眼,不忍看她的眼睛,在她背後的手收緊了。
她的唇很軟,一碰上就迫不及待地進來了,在我嘴裡翻箱倒櫃。我想,她大概想找點回憶裡的痕跡,但很可惜我隻能是一個全新的人,我隻能是我。我不知道一個帶著煙酒氣味的全新的吻能不能給她一點安慰,我猜不能。因為她眼裡亮晶晶的年月流光淌到我的嘴角,苦苦的。
樹後的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最後笑成一團,感歎著新郎大冤種,又感歎都是美女,其實新郎也不虧。終於吃飽八卦,心滿意足地走了。
我聽著遠去的腳步聲,“你還好嗎?”
她微微低著頭,“真羨慕Kristy。”
我大大詫異,“羨慕被人背後議論?”
“嗯,”她點頭,莫名來了一句,“其實我也是Kristy。”
“哦,”我閉嘴,看著她。希望我的笑容裡表達了足夠誠意的相信。
她抬頭,“所以快叫表姐。”
“表姐,姐,姐姐,小姐姐。”我很慷慨的。
她笑著錘了我兩下,“你多大呀?”
“肯定比你大,你還沒成年吧?”
她笑得花枝亂顫,在我懷裡扭來扭去,眼睛彎成兩線長長的月牙,抖落一串涼夜的晶瑩露霜。
“說真的!”
“22。”
“哇,大學剛畢業呀,好年輕!”
她沒告訴我她有多不年輕,但她心情仿佛好些了。她低頭把臉上的淚全蹭到我胸前的裙子上,還捏起一小片綢布仔細擦了擦,抬頭溫柔體貼而無辜地問,“你這裙子不是乾洗的吧?”
我正經道,“這裙子是銀絲做的,全球限量版三件。沒關係,我等一下送去巴黎讓他們清理就好。”
她軟軟的手甩到我肩下,跟著鎖骨的路徑描著玩,“不用呀,巴黎今晚忙著清我那件金絲的呢,你這銀的用牙膏刷刷就好啦。”我一笑,她貼在我耳邊說,“你脫了,我幫你弄。”
我的手反射性一抽,把她整個人摟得緊緊貼我身上,她一身顫顫的笑意傳了過來。我沒想笑,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笑了,我想好好站著,腿卻不聽使喚地有點軟。
我們本打算偷偷溜走,不回席上了,誰知我們已經在樹下蹉跎了那麼久。走出來的時候,看見宴席開始散了,新人站在門口送賓客。我心裡默默扶額,溜不了了。
KK已經放開了我的手,走過去對新郎笑了笑,對新娘說恭喜。新娘驚訝地看著她。KK走過去抱她,在她耳邊大概說了些祝福的話。新娘一手抱在她腰後,臉埋在她隨風輕輕飄動的頭發裡。
我走到Edward麵前,“表姐讓我來說恭喜,祝你們百年好合。”
Edward盯了我好一會兒,一時說不出話來。我摸摸耳下的發尾,打趣道,“不至於吧,之前你是跟頭發做的朋友?”
Edward回神,立刻回到那個熟悉的彬彬有禮的殼裡,“好久不見,聽說你們來了,去敬酒的時候錯過了。你表姐呢?”
“她今天有事,我朋友陪我來。”
Edward點頭,沒問我朋友怎麼會認識新娘。他微微一笑,“我都不知道你酒量這麼好了。他們說你喜歡這裡的紅酒,帶兩瓶走?”
我擺擺手,“謝謝,留著你們喝吧。這場地真漂亮啊,可惜表姐沒來。”
Edward垂眸,“場地是很久以前就看好的。這裡的酒實在是好,我知道你們會喜歡。”
我一扭頭,看見攝影師舉著相機讓我們拍照,後麵已經積了一排賓客等著了。KK看了我一眼,把我塞到新娘旁邊,她自己挽著我的手,站在我身邊。拍完照,KK腳忽然崴了一下。
“KK,沒事吧?”我立刻扶住她。新娘也嚇了一跳,趕緊要來扶,聽見我叫KK,愣住了。
KK靠著我,“沒事,回去吧。”
我抬頭對兩位新人笑了笑,扶著KK去停車場。KK沒開車,她喝了那麼多,有車也開不了。
我問,“你剛才打車來的啊?這裡這麼遠,那不是很貴嗎?”
“我家在這附近。”
“哦,你家地址告訴我一下。”我按著導航。
“回不去了。”
我扭頭看她,她聳聳肩,“不是說了嗎?我什麼都沒帶,沒帶鑰匙呀。”
我看看車裡的鐘,晚上9點多,現在讓開鎖的來,我陪她等等,也不是不可以。我說,“去我那湊合一晚,明天載你回來開鎖。”
她靠在車窗上,迷迷蒙蒙地看著我,“好。”
開著開著車,我忽然想到,“你手機都沒帶啊?”
“嗯,不想被定位。”
我失笑,“你今晚不是來執行殺人任務的吧?彆嚇我。”
她一笑,“你怎麼知道。”
我沒好氣,“那你剛才怎麼打的車啊。”
“我走過去的。”
“啊?!”
到了家裡我才發現,她腳皮被高跟鞋全磨破了,腳踝腫了一大圈。幸而她沒穿絲襪,不然絲襪肯定被血粘在腳上撕不下來。她一到我家,酒勁開始上來,鬨著腳痛,又鬨肚子餓。我給她煮了泡麵,看著她吃完,抱著她去浴缸泡澡。她卸了妝,臉很小很薄,五官精致而脆弱。泡在浴缸裡,如同一片薄胎白瓷,可惜一雙腳碰碎了。
她泡她的澡,我給她的腳消毒上藥,包得一腳起棱起角的創可貼。她看著自己的腳笑。
我回房間撿起她脫落在地上的那坨裙子,大聲對著浴室說,“裙子丟洗衣機了啊,明天我借你一套衣服回去。”
“等一下,裙子裡有東西!”
東西掉下來了,是個鼓鼓的紙包。我打開一看,小小的白色藥片,大概兩大把的份量。
她急急忙忙從浴室走出來,不著寸縷,頭發濕答答地黏著身體,腳上的創可貼濕了水,深沉的顏色。她看著我手上的藥,沒說話。腳邊立刻積了一灘水。
本來我想問這是什麼,但我猜她會說是維生素。於是我篤定地問,“你出門帶這麼多安眠藥乾嘛。”
她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我失眠幾個月了。”
我想了想,說,“藥剛才掉地上了,扔了啊。”我經過她走到浴室,她沒拉我。我把藥全數倒進馬桶裡,看著它們隨漩渦轉著,一粒不剩地衝走了。這麼大量的處方藥,搜集起來應該不容易。我扭頭看她,她倚著浴室門,沒說話,表情不悲也不怒。
我問,“還有其他東西嗎?”
“沒有了。”
我看著她,有點心悸,又有點恍惚,不敢信她。
她的頭挨著門框,微微一笑,朝我伸出手,“你來檢查一下?”
不知是出於補償還是重生的心理,她比我想的還要瘋。我本來就經驗不多,她不斷地要,一晚把我的所有花樣和體力雙雙透支到底了。我癱瘓在床上抱著她,還輕喘著,累的。她半夢半醒,跟我說晚安。
我親了親她額頭,“Good night KK.”她愣了一秒,微笑著閉上眼睛。我確認她真睡著了,眼皮終於放鬆地合上,瞬間沉入了夢鄉。
第二天我快到中午才下樓買了早餐,回來看見她穿著我的一件套頭衫,坐在飯桌前,手裡翻著一本書。飯桌上放著我從前的學生證,大概是我之前隨手塞了進書裡當書簽的。
我把早餐放在桌子上,逐一拆開。她托著下巴看我一眼,瞄一眼學生證,“你短發比較好看,嗯,比較有生命力。當然,以前長發也很美,不然怎麼當女神。”
“謝謝啊,你比較美。”我把早餐推到她麵前讓她挑。她抓起一隻包子咬著,手指點了點學生證,“你真是22歲誒。”
我笑了,“我沒騙過你呀。”
“哦,也是,是我沒問過你名字。那你猜猜我叫什麼名字?”
我撕下一塊油條,沾著粥想了想,“F開頭的?”
她一愣。我笑道,“那個花牌上的F&K,是不是你設計的?真的設計得很好。”
她放下包子,對著手中的包子笑,笑得一雙眼睛又亮晶晶的,“就是因為你說了這句,我昨天才改了主意的。”
“還好你改了主意,”我把浸透了粥的油條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你喝了那麼多酒,不等它起效就得全吐出來,送去醫院洗個胃,白折騰一場,啥事沒有。”
她艱難地聽完,也不知有沒有聽清,不過她笑了,“我也沒騙過你,我真的叫KK。”
“廣東話嗎?”我問。昨天我一叫她,新娘明顯愣住了。
KK點頭。
「琪琪,我要結婚了。」
「哈~未見過有人求婚求得咁隨便咯~」
「同Edward,我有咗。」
「…你講多次?」
「Sorry,對唔住。」
我說,“所以F&K,也可以是你和你嘛。用洶湧的愛來承托細水長流的幸福。”當然,也可以是她和我,但我想她還需要一些時間。
KK仰起頭,隔著桌子對我伸出手,“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Flora,昨晚謝謝你。”
我握住她的手,“很高興認識你,我叫Kristy。”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