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靜了一霎,李聰發出一陣分貝上漲的大笑,被靳邵抬腳就踹,接著裝模作樣地貼牆叫疼。
黎也進了屋,將門敞開,沒說話,默認是叫他們等的意思,一分鐘左右出來,伸手把東西遞給靳邵:“藥水之類的沒有,創可貼湊合給你找了兩片。”
她話說完,創可貼讓李聰扯走了,“人美心善呐!”
“也不是。”黎也悠悠歪一眼靳邵,笑:“聖母心泛濫了吧。”
“噗哈哈哈哈哈……”李聰搭著靳邵肩膀笑得抬不起頭,馬上就挨了一腳。
靳邵眉峰稍揚,目不偏移從李聰手裡扯回來兩片,“行,謝你聖母心。”在手中摩挲,盯她稍許,插兜偏身,叫下李聰,沒骨頭似的弓著脊梁邁步走。
李聰沒緩過笑,多看了黎也兩眼,朝廊道誒誒兩聲,倉皇跟過去了。
頂上的燈泡已經不會再呲呲響,人走之後,整條道都陷入森森的黝黯,邈遠地,下樓梯的回音漸隱。
黎也斂回眼,平靜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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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大醉之後,秦棠第二天壓根起不來。
陳蘭靜趕早做好三人份的水煮麵,前後叫了她三次沒回應,等到黎也洗漱完都上飯桌了,陳蘭靜終於忍不了去拍門大罵:“你要不要上學啊?誒!幾點了!你死裡邊兒了?!!”
要不說親媽呢,倆人拍門吼人都一個氣勢。陳蘭靜這邊拍不應,來問黎也:“她昨天幾點回來的?”
“不知道。”
“個死丫頭。”
陳蘭靜放棄拍門後走出去一趟,在樓道裡貼滿的疏通管道、家電維修、低價.開鎖廣告裡轉了圈,撕下幾張,回來到陽台打電話,播了好些個要挑最便宜的。
價格都差不了多少,她刺刺不休的話費都能湊個差價了,黎也吃完去洗碗,她還在討價還價,現在已經進階到想找個上門拆鎖的了。出門前跟她打招呼說自己先走,也沒個回應。
南方天氣陰晴不定,出來就頂一頭厚雲,以備不時之需,路過小超市,黎也斟酌進去。她單手騎車還成,全麵一點,雨衣雨傘挑了後者。
MP3連夜充了電,黎也的歌單不多,以前常刪常下,膩了就換,用她爸的電腦插U盤操作,現在沒那條件,幾十首歌反反複複耳朵起繭,有些膩到出來個前調腦子裡能哼完一首的,就掏出來跳歌。
早讀七點開始,她上走廊這會兒都六點五十多了,跳完歌抬頭一看,五班門口圍了不少外班學生,黎也停腳,摘了隻耳機。
前後門都堆了人,翹足引領探向裡邊,無人進去,散言碎語裡撿出幾個名字。
黎也淡然置之,耳機塞回,跨大步,帶起連廊風,進門時被蹭了下,相繼的人看到她,你拍我我拍你,交耳低呼,散出一條過路道。
背後是烏泱泱一眾簇擁,黎也站在門口,瞧見自己被占據的座位,兩條短裙下的細腿交疊搭在她桌上輕晃,手裡翻著她記的錯題集,跟她來的幾個女生在旁圍趴著觀看。
五班的男生掀風鼓浪造勢起哄,簡餘曼將本子一甩,露出精心妝飾的臉,遙看座位主人走過來也沒想把腳放下去,雙手交叉胸前,勾唇昂起下巴,“黎也?”她咬著這兩個字,嘖了聲評價:“好難聽的名字。”
“你沒跟你表妹一起來嗎?”
黎也停在桌前,扯下兩隻耳機,摞一團就塞進口袋,低身把錯題集撿起來,甩在秦棠桌上,橫眼向簡餘曼,麵上看不出什麼波浪起伏。
“這怎麼光看我不說話,不能是我打聽錯了吧,她不是你表妹嗎?”
黎也轉頭看黑板牆上的掛鐘,“剩七分鐘早讀。”再斜過腦袋,“要找茬,還是要找茬?”
這氣勢激得周圍人興致更甚,幾個男生帶頭相互搡推,鼓掌哄鬨,大多女生卻都在簡餘曼放下腳站直身時被嚇住了。
兩人身高相差無幾,麵對麵距離半米不足,火花相然的對峙意味更濃,簡餘曼等著,見她沒半分退避的意思,笑出了聲。
“就是來看看你,沒想到你跟你妹一樣招人厭。”
“你是招不了她,所以來招我了?”
簡餘曼微歪頭,沒講話。
“趕早過來,還挺迫不及待。你有種怎麼不找她去?我跟她關係還沒好到有什麼事都替她扛的地步,更沒閒工夫跟你撕逼。”她說完,脫下包,拎著往桌上輕放,眼神冷肅,沉了兩個字:“讓開。”
簡餘曼皮笑肉不笑,手撐後桌,屁股坐上去,腳抬高,鞋底踩在前桌,碰到黎也堆疊起小山丘的書,堪堪倒下去幾本,支著力弓腰,摞一疊在手裡,“好學生呀,開學沒兩天,書就壘得比彆人都高了。”
本本翻開一兩頁,看一本,就往地上丟一本,和她一塊兒來的也學著在桌上抽書,整潔桌麵片時變得烏七八糟。
“再扔一個。”
最後一本拎在她指間欲往下墜的書懸空頓住,朝黎也看,兩隻腳旋即一空,隨之爆發聲砰然震蕩,她用來墊腳的桌子被猛烈一踹,推蹭過對桌,不堪受力地向一邊滑開至少一米,然後,轟然倒塌,木板桌蓋掀翻,桌上桌裡,東西散布一地,基本給報廢了。
黎也腳落到地上,補全上句:“試試。”
在場所有人,班裡班外,悉數屏聲斂息,離得近的男生被那張桌子驚退幾步,女生們捂嘴瞪眼,六點多就炒起來的高昂氣氛,在這一刻寂若死灰,清楚簡餘曼脾氣的都替黎也捏了把汗,嚇得捂眼的忍不住在指縫裡覷看。
可以見得,簡餘曼實打實懵了一下,麵部肌肉抽動著幾絲隱晦的,蘊含怒意的笑,手裡最後一本,啪一下,扔了,再直盯盯看著黎也,踩下地,醞釀對她伸出一巴掌懸空。
氣氛再燃,外班扒在門口、窗邊的個個伸脖子亮眼睛,誰大喊一聲“老師來了”,接連都在喊這句,學生們即刻如鳥獸散,不死心往五班裡探八卦眼。
“搞什麼搞什麼?造反呢!”
“你!幾班的!窗戶都要讓你扒下來了!怎麼的家裡錢多上趕著給學校搞裝修?”
“還有你們!都堵在這乾嘛?!不上課了是不是!”
“還不走?不走我一個個喊班主任來抓!”馬淮波抱著教案飛馳到五班門口揮舞教鞭,轟得一群人都逃難似各回各班。
預備鈴在廣播裡卡了下,沙沙的爆音迸出來。簡餘曼那巴掌收了回去,一等人活絡兩下脖子,走前在黎也肩上重力拍了拍,她一口氣湧到眼眶至充血,回身,伸手,沒抓住簡餘曼。
前門馬淮波衝進來,亟亟高喊黎也:“你乾什麼呢?!”
那瞬間她有些耳鳴,手脫力垂下腰側,餘光裡一行人大搖大擺從後門離開,全程沒有被叫止。
黎也沉靜望向馬淮波,他高聲吩咐完學生背書,原本指著她的教鞭又放下去了,“東西收拾好,來辦公室!”隨後放下教案,先出了教室。
她瞥向周遭,朝後探的腦袋即時陸續正回,蠅子似的交頭接耳,裝作翻書。滿地狼籍她沒管,踢開條路自後門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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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開學,黎也第二次來辦公室,馬淮波最先不信她會鬨事,問完事情原委,她隻認造了個動靜,他低頭陷入默慮。
“你怎麼就招上她了?”
“這話該問她。”
“……那剛才那架勢,我不來,你還要跟她打起來不成?”
黎也低頭,沒否認。
她做過最壞的打算,無非你死我活。初升高起她性格就淡,不善與人往來,幾年裡黎偉光工作常有調動,她跟著轉校,學籍就遷過兩三回,交過最好的幾個朋友也逐漸沒有消息。
總是獨來獨往不參與紛爭的樣子,馬淮波是這樣覺得,她不像一點就炸的,教她退一步海闊天空,她不答話,教她離那種人遠些,她說自己從沒主動招惹。
馬淮波憋悶到心頭,又彆開臉泄了氣兒,無力叱咄,下了最後通牒:“寫篇檢討,去罰跑十圈,你選一樣。”
“那她呢?”
“誰?”
黎也想了想從彆人口中聽到過的名字:“簡餘曼。”
馬淮波沒立時接話,挪著椅子轉過一邊,沉哼一口氣,神情凝重,“我不是她班主任,事情我隻管轉達過去。我看你交個檢討上來就行,彆的也就算了……”
“那我跑圈。”
馬淮波錯愕抬頭看她。
黎也動動唇,還想說什麼,沒說出口,腳尖一轉,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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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裡散亂的書籍飛了不少在人桌底,大家默默用腳踢,用手丟,將書擁擠在後牆那塊區域。
秦棠從後門進教室,早讀正過渡完假模假樣的偽飾階段,老馬不在,都開始頂頭造反,看小說,玩手機,啃早餐,站起來打鬨,空中有什麼東西被爭搶得飛來飛去。
囂雜裡無人注意她張著嘴踏進來,靳邵的桌空著,她靠抵他桌邊,逮了前邊男生,指著一地幾至攔了後門進路的糟亂問情況。
男生笑她來的太晚,吃屎都趕不上熱乎,被揍一下就乖了,聳肩說:“托你的福,她被找事兒了。”
“怎麼還怪到我頭上?”
“黎也不是你表姐?來找她事兒的是簡餘曼,你老招那姐,可不就討債來了。”
秦棠腦子宕機,倏地站直了,“不是,我招的,她找黎也?有病吧?”抓了把頭發,抬頭指地上:“黎也人呢現在。”
“老馬叫走了。”
“簡餘曼呢?”
“老馬沒管,回班了吧估計。”
“靠。”
咄嗟間,教室另一側靠窗被什麼點燃了炮仗,學生們高亢呼喊,一扇扇窗戶被打開,腦袋接連朝外伸,撲捉到“黎也”這個關鍵詞,越來越多的人站起來,擠過去。
男生也遄疾撞開秦棠去趕熱鬨,她遲鈍跨步跳過書堆,把自己的桌子扶正,轉頭一瞅,十幾二十來人湊那兒,地方不夠站桌上的都有,七嘴八舌向著正對的操場那頭的人。
愁雲慘霧,飆風呼啦啦地灌,很遠的地方有悶雷響,黎也脫下的外套扔在草皮上,再看都不知吹向了那裡,被馬尾拍砸得煩,半道慢下步子來拆了,草草紮個低丸子。
側邊籃球場上,些個翹課的男生激烈對打,嚴厲些的老師路過訓話,就有人冒頭野調無腔地笑喊“籃球隊的”渾水摸魚。
跑道旁,香樟樹的陰翳下坐了個人,手裡不是老一套的叉燒包套餐,抓了個卷餅,啃完了接球上場,聽見誰流裡流氣對跑道上的姑娘吹哨,飄飄斜視,姑娘正也看他,喘個氣兒就加快速度越過這片。
“邵兒。”李聰拋完球跑人跟前,拍他肩膀叉腰,跟他目光一齊向著跑道。
“跑幾圈兒了?”話是靳邵問的。
從他坐下吃早餐開始跑,跑到他手機裡的塞班遊戲過了幾局,早餐吃完了還在跑,這姑娘還挺較真,一步沒走,愣是跑下來了。
“沒數。”李聰說,剛才獻殷勤過去遞水,陪跑了大半圈兒,遭儘冷眼屁顛屁顛回來打球就沒注意了。
靳邵無言拍開他搭來的手,他又湊近,低語說:“一會兒,你找簡餘曼說說唄,以後少找她麻煩,彆我還沒泡上,先讓人姑娘待不下去了。”
“你沒長嘴?”
“我說管用還找你嗎?”
靳邵睇他眼,他下意識護腦袋防被揍,人壓根不惜得理,拍著球上場去了。
計到第七圈,將路過籃球場時黎也慢過一回,放遠目光,看見從衛生間方向舉步生風走過來的,本該跟她一塊兒受罰的簡餘曼。
天崗沒有那麼絕對的教育準則,交了錢就給份學上,吃死工資吃到老的教師,沙裡淘金的學生。老實的往往最好拿捏,壞學生一般人生怕惹,老師也不願管,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服管,管不到。
簡餘曼過來是背著處罰的,一圈沒沾,有持無恐,看傻逼似的看會兒黎也,到籃球場跟人溜了會兒球就上廁所去,回來坐在靳邵剛離開的位置,繼續看。這才是她來的目的。
場上有球入筐後蹦躂到場外,碰在簡餘曼腳邊,她捧起,隔著跑道,李聰拍手準備接球。
她蓄著力,李聰喊她,她不應,偏偏等了少刻,不遠的人拖著慢跑至眼前,瞄準,脫手,進而撲空——黎也後仰退步,籃球從身前越開,彈向內圈,被李聰小跑兩步來接住。
連續七圈唯一一次的停步,黎也緩著粗氣,看眼發征的李聰手裡捧的球,轉向簡餘曼,“沒完了?”
球場戰局暫停,大夥蹭著肩八卦臉,數雙眼睛飛過來,見到簡餘曼上前一步,隻有李聰忙把球丟給彆人,越過去兩步,喊了聲曼姐,簡餘曼餘光都沒瞥給他。
向黎也丟句挑釁:“停下來乾什麼?接著跑啊,這不還沒完呢嘛。”
風更大,壓垮樹梢,雷聲滾得更近,頂著碎發淩亂一張臉,黎也靜靜看著她,僵持。
李聰又喊了聲,簡餘曼唇角下壓,給個眼神兒,伸指頭點向黎也,哂笑揶揄他:“你眼光不行啊,看上這種跟秦棠一類的爛貨色?”
攻擊力很強,一箭穿仨,周匝瞬息噤聲,在這句“爛貨色”之後,都去盱衡後邊杵著沒動的靳邵,沒表情,眉毛都沒抬一下,就這晃眼後,陣陣嘩笑嘲謔衝著李聰去,完了誰呼吼聲:“這話可彆讓秦棠聽見咯!”
黎也目光轉投,在李聰身後,又隔了兩三個人的位置,靳邵雙手抄兜,似一尊佛,百無聊賴立在那,簡餘曼也一並看去,視線相接到不知哪個人的時候,這尊佛總算動了動微表情。
“你對他有意思?”
簡餘曼迅即收眼,黎也說完,捉到她眼底一絲疑頓,擺譏訕情態反問:“秦棠也是爛貨色,那你是什麼?”鼻腔裡輕哼了聲笑,描摹她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他看得上秦棠都看不上你,你嘴那麼臟,是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