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滄古國。
血流成河,殘肢遍地。一名玄衣男子耗費最後的力氣,打出一道傳信法術。
起初,沒人會想到,這場人間的戰爭能夠殞仙。斬元宗少主攜妻歸寧,多留些時日也在人倫常情之內。
卻沒人想到,昔年天縱之才的展少主這一去卻再也難回,人間狡詐難測,沒有仙術靈力,卻依舊能拚儘全力殞滅仙人。
雲鏡趕到時,隻來得及接過展非為遞來的孩子。
雖然這前未婚夫什麼也沒說,但他和妻子拚命護下的孩子應該是他們生的吧。
雲鏡秉持著認祖歸宗的原則,想把小孩送回斬元宗,結果恰逢斬元少主身亡消息傳開,斬元宗內亂,她又隻好默默把孩子帶回扶洛派。
索性她還有個善於撫養孩子的師兄,願意接下此事,讓她能夠繼續周遊四方,以應天道之子的責任。
十年春秋晃過。
昔年稚子成了半大孩童,雲鏡在外收到師兄傳信,說做主將這孩子記在了她名下,最好她能抽時間參加個拜師禮。
彼時斬元宗內亂愈演愈烈,修仙屆但凡預備走長生大道之途的,基本早有了師門,小孩既然回不去,卻是也隻能在扶洛派呆著。
雖然雲鏡十分懷疑有大師兄養孩子上癮的原因。
但說回收徒一事,雲鏡是一萬分不願意。修仙屆人人皆知,雲鏡仙人是世間最早得道的仙人,年僅千餘之歲。
這個年紀旁人都在師父門下和師兄妹日日玩鬨,最多憂慮宗門大比排位一事,哪有收徒帶小孩的道理。
雲鏡自然是義正詞嚴回絕了此事,理由也很簡單,師兄尚未收徒,師妹不敢僭越。
此話一出,雲絕幾乎夜發三百訊息控訴,敢問這是誰前未婚夫的孩子,敢為這是誰帶回來的小孩,敢問當初誰的大師兄好心幫忙照顧幼童,現在還要被譴責為什麼不乾脆多收一個徒弟。
對此,雲鏡自是一概不理,將訊息往山間雲中一擲,當作無事發生,又是一番自在逍遙。
嫉惡行善的日子總是過的很快,又一十年春秋晃過,雲鏡決定回扶洛看看,告慰一下辛苦多年的大師兄。
還有也是證明一下自己沒有和那展少主一般,在人間行走也能殞滅。
扶洛派是一個大派,派下分支眾多,隻要大道已成便又可獨立一門。由此,雲鏡和師兄雲絕所屬扶洛派飛天境,但雲絕所在地界被稱為攬滄宮,而雲鏡所在地界被稱作結海樓。
事實上,像飛天境這般一門三仙之事也是實屬少見,整個修仙屆真正算來也不過十二金仙,金仙裡還將尚未成為仙人的準仙算在其中,再加上其中幾位多年未曾聽其風聲,不知是否殞落的仙人,有人猜測,或許整個修仙屆尚存的真仙不過一手。
在這種情況下,雲鏡幾乎是三界橫行,無人敢有所指摘,除非發生多年前展少主以準仙之姿遇害這類驚世駭俗事件,一般情況下,也就雲絕天天在小師妹身邊碎碎念念。
飛天境。
月色下的飛天境更顯飄渺,一身白衣纖纖的雲鏡悄然而至,恍若九天神女。
林中自有一種精怪此起彼伏作歡迎狀,這是當年她嫌師父雲遊後隻有她和師兄二人過於單調,才引進的小精怪,多年未見,竟也有不少精怪受飛天境靈氣沾染,化作人形。
雲鏡是仙人記憶,向來過目不忘,一一向著記憶裡的精怪們打著招呼。
師兄嫌棄她實在是一手下去沒輕沒重,在飛天境中下了不少禁製,隻要不是故意去衝關,基本使不出法術。
但雲鏡也樂得邊走邊看。昔年她曾送過幾隻白毛狐狸回來,聽說狐狸化形最是美貌,也不知此次能不能看見。
一片落葉飄下,雲鏡順著抬頭遠眺,心想,師兄這模擬萬物的本事是越來越好。
恰巧,這抬頭一望便望到了雲鏡想見的狐狸美人。
狐狸美人坐在樹枝乾上,長發散落,落於月華般瑩潔的白衣之上,交相輝映。
狐狸美人看見她來,沒有動作,隻是靜靜低頭望來,看著無波亦無瀾。懷中摟著的原型樣的小狐狸倒是熱情地探出腦袋。
雲鏡心想:大狐狸當真傲氣。她一回來,整個飛天境的精怪幾乎都在向往奔赴,唯有這狐狸不為所動。
仙人之氣純淨浩然,雲鏡又有意引誘狐狸,狐狸美人懷裡的小狐狸自當是扛不住,一下躍到雲鏡足邊,規規矩矩行了個揖禮,便是討好的用尾巴蹭蹭雲鏡裙角。
雲鏡本便喜愛這類白色長毛尖耳朵的活物,自是十分愛憐的將其摟於懷中,笑吟吟逗弄幾分,也沒意識到樹上灼灼視線。
——
雲鏡剛一回來,雲絕便知曉,不提昨夜整個飛天境的轟動,就是這小師妹次次回來都要裝模作樣,還要讓人傳出雲鏡仙人是世間最年輕、行事舉手投足最貼近仙人風貌的仙人的流言,雲絕便一清二楚是這小師妹回來了。
殊一回來雲絕也不著急去見,對於他這種壽數已達萬計的仙人,二十載實在算不了什麼。
雲鏡拒絕收徒的理由也確實在理,這個年紀的小道徒,往往還在師兄師姐的照顧之下,她自己天縱英才給他和師父省了不少事,現在替她帶帶小道徒倒也情理之中。
況且蒼擇也非頑劣之徒,年少早熟十分懂事,甚至比起當年的展少主展非為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平日蒼擇的用功雲絕也看在眼裡,自是想讓他有個師門名頭,這次讓師妹回來主要也是為了此事。倘若師妹還是不願,他自己收了蒼擇做徒弟倒也可以。
雲絕一邊自己思索著,一邊拿著雲鏡不知從哪尋來的傳信法寶給她發著訊息。
正當大師兄雲絕即將忍無可忍,準備譴責卯時邊說自己要到將他催醒,結果辰時二刻還未見人影的結海樓樓主雲鏡仙人,雲鏡才姍姍來遲。
“這就是你所說一遁八萬裡的速度?”雲絕譏諷道,“我尋思著飛天境雖大,但從結海樓到攬滄宮也沒有一萬裡吧。”
雲絕把一萬裡念的咬牙切齒。
雲鏡自知理虧,也不做爭辯,隻是狡黠笑笑,“師兄算術真是不錯,結海樓至攬滄宮確實未到一萬裡”。
雲鏡和雲絕雖都是真仙,但歲數幾乎差了十倍之多,又是自小養大的小師妹,自然也不是真計較。
不過,雲絕趁此時雲鏡理虧,自然見縫插針將拜師一事再提上來。
“斬元宗內亂為止,瞧著也不是三五百年能夠結束,大概隻有下一位斬元準仙出世才有可能結束。”雲絕歎了口氣,“但阿擇不能三五百年沒有師門,未正是拜師前,我也不好傳授扶洛派內學,近些年我已近乎將扶洛派外門、飛天境攬滄宮私學儘相傳授,但阿擇悉數學儘,切不可再耽誤下去。”
雲絕一番語重心長,回頭一看卻見這小師妹不知什麼時候去鑽研那傳信法寶。
“雲鏡。”雲絕警告道。
雲鏡懶懶散散放回法寶,想著這傳信法寶是她早些年帶回,當時見其隻覺精妙十分,如今看來卻能見其內部細則,一可知她成為真仙後依舊有所精進,二可知真仙後看來亦有高低之分,三可知此物定當為真仙之上人所造。
雲鏡若有所思。
不過看在雲絕馬上就要暴跳如雷,有損仙人儀態,雲鏡出於對兄長的愛護,還是正起姿態,“師兄,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我有個問題。”
雲絕挑了下眉毛,莫不成他有哪裡考慮不周?
“講。”
雲鏡蹙了蹙眉間,“您說的這個,嗯,阿擇,他是誰啊?”
下一刻,雲鏡幾乎看見傳信法寶抖了抖,看來還是師兄的層次更上一層樓。
雲絕怒極反笑,“你猜我為什麼提阿擇要說到斬元宗內亂?”
雲鏡小心翼翼試探道,“莫不成是那誰和那誰的小孩?”
雲絕:“請把阿擇父母說清楚,我可不認識什麼那誰。”
雲鏡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就是展非為和連滄公主的小孩。”
“是啊,那為什麼展少主和連滄公主的孩子會在我們飛天境呢?”雲絕學著雲鏡常日裡的樣子,笑吟吟道。
雲鏡羞愧地低下了頭,“啊,好像是我帶回來的呢師兄,真是太巧了。”
雲絕自知這位小師妹私下在師門什麼德行,得到自己想要的話時,也不得寸進尺。
“你帶回來的孩子你自己負責,蒼擇我已經幫你養了這麼多年了,現在該當你擔起責任。”雲絕一錘定音。
雲鏡想要哀嚎,卻又畏懼能將她進來才微微看透的法寶震上三震的師兄,隻好委委屈屈應了好。
不過想讓雲鏡安分呆在飛天境屬實為難,雲絕自己也從師父那聽說過,雲鏡的道在於世間,不能拘泥於一方天地,閉門造車。此番也更隻是為了走一個師徒名頭,順帶師兄妹許久未見,也算聚聚。
拜師禮很快舉行,結海樓樓主的開山大弟子本應有著盛大儀式,不過考慮到蒼擇多少與展少主有幾分相似,且斬元宗主要以血脈傳承為主,或許有什麼不為外人所知的鑒定方式。拜師禮隻在扶洛派內部舉行,儘可能的不去虧待蒼擇。
雲鏡端坐在高位上,在外,她永遠是受人尊敬,仙人端方的雲鏡真仙,她目不斜視的受了便宜徒弟的一盞茶,便悄然消失,隻留下一道真仙符印落在蒼擇眉間。
人人皆道雲鏡仙人功力更上一層樓,人人皆道雲鏡仙人對這位開山弟子重視十分,甚至賜下真仙符印,日後蒼擇的修煉皆有符印引導,且危難時刻,符印還可抵擋同樣真仙一擊。
就目前十二金仙的境況所言,這幾乎算是給蒼擇添了一條命。
當然,對於雲絕來說,這就是小師妹想繼續把孩子留給他來帶,偏偏他還確實容易心軟。
不論是對雲鏡,還是蒼擇。
雲絕把蒼擇叫來準備安慰幾分,看著昔日繈褓中的稚兒到如今幾乎能獨當一麵的少年郎,雲絕十分滿意,所以也很難開口,“你師父,其實也是十分在意你的。”
雲絕自己也覺得十分心虛,他甚至懷疑師妹根本沒看清師侄的樣貌。
他絞儘腦汁才舉出一個例子,“當年是你師父帶你回來的,她明麵上不說,隻是看她今日賜你的符印便知,她心裡十分有你。”
雲絕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回複,抬頭看著清冷少年,似在出神一般。雲絕大為震撼,這就是師徒羈絆,一個拜師儀式就能把昔日乖巧的小蒼擇同化至此。
“尊上,”少年終於開了口,“今日受我茶的那位女修,便是雲鏡仙人嗎?”
雲絕笑道,“什麼雲鏡仙人,叫的那麼生疏,那是你師父。”
少年一眼未發,隻是在心裡揣摩著師父這兩個字。
雲絕有些疑惑,“你是在在意你師父今日走得急?”
少年垂下眼瞼,輕聲道,“徒兒見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