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正低頭看著手機上的消息。

手機上是家裡人打來的六個未接電話，最近一條來自“姑姑”，未接聽之後的留言是：“要債的人又來了，這次是三十萬，小陵你從小是最顧家的，救救家裡人好不好？”

他忍不住想冷笑一聲，但是攝像機機器已經快要架好了，為了不讓自己一絲一毫的失態暴露在公眾麵前，江陵選擇將這個冷笑變作微笑。

工作人員看著麵前這個模樣白淨的男孩眯著眼微笑了一下，露出臉頰上兩個甜甜的酒窩，看上去青春洋溢，可愛至極。

這個男孩自從來到營裡之後就格外禮貌，拿水遞麥會說謝謝，一口一個姐姐喊得人心花怒放，更重要的是，脾氣好，似乎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妥妥的小甜豆一枚。

想到這裡，她對麵前的男孩更多了幾分喜愛，和顏悅色地道：“還有幾分鐘時間，你快看看手機消息，一會兒收上去就沒法再看了。”

江陵乖巧一笑：“我知道的，不會讓姐姐為難的。”

江陵目前所在的地方是中國浙江的一處封閉起來的營地。火遍全網的《星見由你》到今年已經開展了三季，他參加的便是這第三季的節目。節目由一百位有著出道愛豆夢想的素人男孩和三位導師組成，最大的噱頭便是從這一百位男孩中挑選出九位出道，成就他們的“男團夢想”。

由於出道的機會都把握在能夠真正花錢投票的觀眾手上，節目裡最重要的不是和其他九十九位素人的競爭，而是如何獲得“觀眾緣”。

在娛樂公司待了三年，江陵比誰都明白這一點。

他草草地翻看了一下手機，將銀行卡裡僅存的三十萬轉到姑姑的賬戶上，確定沒有什麼重要的信息後，將手機交還給工作人員。

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使用手機。在整個選秀的途中，他們都將進入一個“與世隔絕”的狀態，不能得知觀眾對他們的觀感究竟如何，也不能為自己在鏡頭裡的行為做出絲毫辯解。在整整三個月封閉的練習環境中，這也是一場考驗每個人真正品性的真人秀。

節目編導的廣播聲響起：“請各學員做好準備，初舞台錄製即將開始。”

江陵對著工作人員鞠了一躬，露出一個甜甜的招牌笑容，毫不意外地收獲到工作人員的一個姨母笑。

他長得清秀，屬於可愛掛的長相，又深諳表情管理，自己也明白做什麼表情什麼動作會招人喜歡，獲取這種廉價的喜愛是輕而易舉。

江陵的節目排在第三，屬於上場比較早的。他一邊做著熱身運動，趁著拉伸的空當，觀察了一下即將和他進行節目表演的兩位隊友。

兩位隊友都來自長笑娛樂，那是一個大公司，幾乎每年派人來選秀都必進一位，可以說是皇中皇。但今年似乎長笑娛樂不打算在《星見由你》這季選秀上花太多心思，派來了兩位明顯差勁的新人。

左邊一位名牌上寫著“黎暗”，光看拉伸的動作就知道是新手無疑。實際上，在初舞台排練的途中，這位老哥一天能絆倒自己三回。

右邊那位名叫“陸星回”，跳舞倒是不錯，但唱歌堪比百靈鳥喝了啞藥，那叫一個嘲哳作響。

黎暗和陸星回正在對著鏡子化妝，在眼下艱難地貼鑽。他們似乎沒有工作人員教，隻能自己努力，努力努力白努力，將鑽貼在眼下反而放大了眼部的缺陷，江陵看著不由得皺了皺眉。

黎暗為人熱情，看見江陵站在一邊，熱情地邀他過去。

黎暗：“江陵！你要不要過來補下妝？一會兒上舞台光可強了，你這個妝看不見的。”

江陵羞赧一笑：“我不太會化妝的，就不補了。”

選秀節目的特寫鏡頭可太毒了，連一根頭發絲都能照出來，他不敢想要是自己畫了黎暗和顧星回那樣的煙熏大濃妝，被鏡頭錄下來會是什麼鬼樣。

黎暗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嘟噥著“看著也不像不會的啊”，還是熱心地走過來，拉著江陵的手把他拽到鏡子麵前。

旁邊貼鑽的陸星回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你就讓他這樣唄，他自己覺得挺好的。”

黎暗：“那可不行，咱們是一個舞台，風格不統一怎麼行？而且都是隊友，不能讓我們江陵自己被坑了。”

說罷，黎暗拿了一隻眼影筆，蘸了暗灰色的眼影，就要往江陵眼睛上畫。

江陵三番推辭，黎暗都不為所動，一臉“今天就是要拯救你”的表情。

……一天絆腿三次的哥們還是挺熱心的，就是熱心錯了地方。

江陵長歎一口氣，屈服地拿起眼影。

江陵：“左邊一下，右邊一下，這樣行了吧？”

黎暗疑惑：“嗯……這畫了嗎？”

江陵假笑：“當然畫了。燈太強你看不出來。”

他將眼影筆扔到鏡子後，對著鏡子查看自己的臉，剛一抬頭，正對上一個男人的視線。

男人看起來頗高，挑染了暗藍色的頭發，應該也是練習生。江陵試著對那人露了個友好的微笑，男人卻一下子收回了目光，一臉冷漠地轉到彆處去了。

江陵：……？

黎暗順著江陵的視線轉頭看了一眼，“害”了一聲。

黎暗：“那可是朝辭，咱們這節目可能最有熱度的人了。你不認識？”

江陵：“之前沒怎麼聽說過。”

黎暗誇張地“嗚哇”了一聲。

黎暗：“你哪個年代的啊？朝辭可是最近三年原創歌手裡最火的人，他當年一首《種子》可是紅透整個音樂網的，你沒聽過？”

江陵敷衍地笑了笑：“可能是聽過的，但我沒搜歌手的名字，忘記了。”

那麼炙手可熱的選手，為什麼要盯著他看？

江陵又看了看朝辭離開的方向，但這次人已經完全淹沒在擁擠的練習生潮流中，連一根頭發絲也找不到了。

有工作人員跑來，催江陵和黎暗陸星回上場表演。

江陵整理了一下心緒：“走吧。”

初舞台是在三天前臨時搭就成的，在鏡頭裡看著光鮮，真人踩上去卻未必這麼回事。江陵一上台就感覺到了這舞台是空心木頭做的，不敢跳得太用力，好在初舞台選的歌不算難，中規中矩也算完成。

黎暗照樣跳得一團亂麻，dance break的部分有轉圈，差點一個跌倒摔在地上，江陵暗暗扶了他一把，避免了一場舞台事故的發生。舞台結束後他倒站得筆直，臉上還掛著格外燦爛的笑容，仿佛剛剛出錯放炮的不是他。

江陵往黎暗臉上瞄了一眼，打心底裡格外佩服這種大心臟。

導師由一位聲樂導師，一位舞蹈導師和一位之前選秀出道的前輩組成，問的問題倒格外常規，先是問一問每個人的擅長和愛好，再針對回答問一些特殊之處。

問到黎暗為什麼起這個藝名時，他道：“因為很仰慕黎明大哥，所以給自己起了一個名字，希望能像黎明的陰影一樣，成為和他一樣的人。”

他還沒講完時，江陵已經覺得這個回答格外怪異。碰瓷一個那麼出名的明星，還要宣稱成為他的陰影？他心裡咯噔一下，再一看底下導師的表情，果然一個比一個精彩。

江陵：……

黎暗可能覺得自己十分彆出心裁，還有心思對江陵和陸星回拋了個自信的媚眼。

毫無懸念，F班。

陸星回在初舞台表演時光張嘴不發聲，躲過了一場浩劫。他初舞台加試選的是一首難度適中的舞蹈，發揮的也還算不錯。但導師們似乎不是特彆感興趣，草草地看完，沒有過多點評，便跳過了他的部分。

在一個公司中的兩個人裡選擇一個，或許實力並不太重要，有“槽點”或者“討論點”才是這個節目捧人的關鍵。

在看過陸星回的加試之後，導師終於把疲倦的目光轉向江陵。

導師：“你來自我介紹一下？”

江陵上前一步，臉上已經掛起了完美的營業笑容。

江陵：“大家好，我叫江陵，今年18歲。我從三年前開始學習唱跳，夢想是成為男團成員，在唱跳舞台上揮灑我的青春與汗水。”

這是假的。

“那你覺得你自己可以到達哪個位置？”

江陵：“我的目標是c位。”

這是假的。

這世界上有很多有著真正唱跳夢想的人，他們努力一年，兩年，十年，不過是為了獲得舞台上光芒照耀的那一刹那。

就連剛剛下去的F班的黎暗，他也有著成為黎明二號的夢想。在練習室時，江陵不止一次地聽他幻想過成團以後的生活，他要如何安排他的舞台，如何迎接他的粉絲。

在這場吃人的選秀裡的所有人，都是懷著自己心裡的小小光芒在努力地安慰自己，前進一步，或許就能到達曾經夢想過的地方。

除了江陵。

他來到這裡隻是為了錢。如果成團位能賺三十萬，他能打碎牙齒和血吞。如果c位能賺一百萬，他可以這三個月不眠不休，敲斷自己的手筋腳筋來到達那個地方。

我沒有目標，沒有夢想，請把所有的錢都投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