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吵鬨聲伴著夜幕降臨隨之消失,江問寒的耳根終於清靜。
晚餐是餘末家阿姨來送的,江問寒也料到了。
餘末工作忙,估計接下來幾天都是,又要有好幾天見不到她。
“小夥子,你歎什麼氣,是菜不好吃嗎?”阿姨等著拿餐盒沒著急走,坐在一旁等。
“不是的。”江問寒怕她誤解,想了想說:“是……太燙了,我吹一吹。”
“是嗎?”阿姨半信半疑,反正不是她菜做得有問題就行。
吃完飯,阿姨回去了,江問寒拿起手機給奶奶打了個電話,這晚的天他有些擔心。
江奶奶很快就接了電話,“早到了,你佟叔開蹦蹦車來接我的。”
“最近天氣太冷,您在家裡打打毛衣,不是說要給我打個上衣嗎?”江問寒怕奶奶因他跑東跑西,萬一老人家有個好歹不值得。
沒想到奶奶這次格外好說話,爽快說:“放心吧,有漂亮小姑娘照顧你,我可不想湊熱鬨。”
江問寒:“……”
江奶奶話音一轉,急切說:“你知道我在醫院看見什麼?”
江問寒莫名:“什麼?”
“有個小男生追她都追到醫院來了,要追求她在一起,女娃娃好像也沒拒絕,兩人最後有說有笑的。”江奶奶不知道全貌,按著自己趴牆角聽到的幾句,結合八點檔年代愛情劇腦補說。
江問寒握手機的手一緊,對奶奶描述得存疑,抓住重點說:“小男孩?”
“看著挺高,但和女娃娃一比太顯小了。”男孩隻給江奶奶留了個後腦勺,明眼瞧著隻有身高最起眼。
“沒事。”江問寒嘴上不在意,心裡暗暗盤算,這男孩應該和他年紀差不多。
江奶奶打來主要是來感歎和八卦,“這女娃娃的人緣真好,平時追她的人不少吧?”
江問寒:“……”
這個他哪裡會知道,從重逢到現在兩人接觸並不多,但想一想也知道,像餘末那樣溫柔的女人,追她的人肯定不少。
“你也不關心一下競爭對手的情況。”江奶奶見他沉默說,督促他說:“這就好比超市裡的方便麵,在同等價格下,哪個味道美味哪個帶回家泡。所以,你怎會說話、會哄女孩開心,讓人看到你的美味想來泡……”
江問寒蹙額:“……”哪裡有些不對勁?
江奶奶說到一半,似乎也覺得這個比喻不太恰當,留下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匆匆掛了電話。
江問寒反複琢磨奶奶的話,對他的確醍醐灌頂,處於同等地位的人有什麼可比性,他打算看看餘末對男孩的態度再決定。
——
假期結束後,工作室人員陸續回來,餘末也抽空可以往醫院跑跑。
“又去看帥弟弟啊,你可真忙。”施晴撐著下巴,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悠悠說。
餘末拿著保溫桶停在門口,轉頭掃視了眼茶幾上薯片渣子,以及同樣不能幸免的沙發,都落上了不同程度的殘渣,最後緩緩對上施晴懶惰的眼神。
“你竟還能在我家這麼久,說明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餘末煞有介事地說。
施晴:“?”
“沈朝星的追妻能力下降了。”餘末認真道。
施晴:“……”
餘末想起什麼來,補充說:“哦對了,我把沈朝星給你買的蛋糕帶去醫院了。”
“什麼?”施晴驚訝。
“是你昨天豪言壯誌說,不吃沈狗送來的東西一口的啦!”餘末眨眨眼,說她昨天說話的語氣。
施晴:“……”
這個家是一點都容不下她了嗎?
等餘末出門,施晴拿起電話撥過去,對方幾乎是秒接,她哭哭啼啼一頓哭訴,“喂,老公!有人拿著你給我買的甜品,去給小鮮肉獻殷勤!你管不管!”
電話那頭的沈朝星一臉蒙,但知道這是施晴給他台階下,抱冷冷的被子睡哪有抱老婆睡得香,此刻不論因果邏輯,毫不猶豫點頭:“管!”
餘末還不了解施晴,以她那兩句話,不出今晚,沈朝星肯定屁顛顛過來把她接回家。
餘末一下午都沒什麼事,到了醫院便和江問寒一起吃飯。
她吃得不多,大多都在回客戶消息,所以吃得很慢,等吃完江問寒已經坐在床邊,收拾好飯盒等她。
“我來收拾就成,你好好躺著休息。”
餘末放下手機,去接他手裡的飯盒,卻被他躲過。
“我又不是肌無力,這些事情可以自己做。”江問寒把兩人剩下的飯菜倒入垃圾桶,蓋上蓋子準備要起來。
他這個起身的動作快把餘末嚇壞了,擋在他前麵,“你打著石膏去哪啊?”
江問寒淡淡道:“洗碗。”
不知他從哪裡拿的拐杖,夾在自己的腋下,撐在一條腿緩步前進。
餘末:“你能走嗎?”
但她還是不放心,江問寒從床上起來的那刻,餘末手一直虛掩在他身後護著,害怕他忽然失去重心摔倒。
江問寒沒給她任何扶的機會,走得極其熟練,應該是這段她沒在的時候,一直用拐杖走路,自己照顧自己吧。
餘末驀地泛起心酸,為了不傷害他自尊心,她悄悄跟在他後麵,看他進了男洗手間,熟門熟路地把拐杖放一旁,身子靠在最裡麵的一堵牆撐著,雙手再衝洗。
趁江問寒出來前,餘末早早回去坐著了,當作無事發生。
“這下放心?”江問寒拎著乾淨的飯盒回來。
“你今天好奇怪啊?”餘末撇撇嘴,盯了他腿三秒後恍然道:“阿姨燉的骨頭湯這麼有成效嗎?”
“……”
江問寒:“看到我如此自力更生,澆滅你那點光輝了嗎?”
光輝???
餘末怔了下,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上次把他當自己兒子那回事。
“這麼介意嗎?明明我才更吃虧一點好不好。”餘末早這事拋之腦後了,現在被他提起莫名覺得好笑。
“可我們隻差五六歲。”江問寒眼睫低垂,眼神中帶了點說不清的懊惱。
看江問寒很嚴肅,餘末漸漸收斂笑容,回憶起那日自己的心情。
她一直忙工作很久沒回家,江問寒又像乖乖兔一樣聽她講話,不免憧憬以後的光景,要是身邊真有個像江問寒這麼懂事的人出現,在她年老昏花時還願意不厭其煩地聽她嘮叨多好。
想著想著就偏離了,這種牢固且穩定的關係,不是母子還能是什麼?
於是,她脫口而出當時不負責的話。
但現在想來,誰願意平白無故給人家當兒子。
想通後,餘末誠心道歉,“好吧,是我的錯,不應該占你便宜。”
江問寒小聲嘟囔:“……不是占便宜。”
自從餘末說完那句話,他去網上搜了下,網友對姐弟戀的看法,尤其是女生視角的戀愛。
大多數都在說和弟弟談戀愛像養兒子,各種生活小事都要手把手教,無法提供情緒價值,你在職場忙得暈頭轉向,他在王者峽穀稱霸天下。
總之,用一句話來形容弟弟就是——幼稚且不想努力的男生。
全都是負麵評價,江問寒心涼了一半,再對應起餘末的形容,宛如一把槍直擊他心口。
“彆想這麼多了,我沒真把你當兒子看。”餘末聲調輕緩,和他商量,“當弟弟行不行?”
江問寒:“……”對他沒差。
餘末給他掖了掖被子,臨走前把牛奶放在暖氣上,“你先午睡我不打擾你了,等醒來正好喝熱牛奶,我下午再帶你去樓下轉悠幾圈,老憋在病房也不好。”
說完,餘末轉眼就要走。
外麵天寒地凍,江問寒怕她受凍,趕忙叫住她,“你去哪啊?”
“你彆管我了,好好休息。”
“誒姐姐,屋裡暖和,你彆走。”
“怕我會冷啊?”餘末頓了頓說:“我回家一趟,凍不著我。”
她家離醫院有點遠,一來一回太費事,但餘末又不想打擾江問寒休息,一個女人待他身邊,他肯定不自在。
餘末在等候區找到了一個位置,挨著暖氣也冷不到哪去,她攏了下領口,靠在椅背上漸漸睡著了。
很快便到下午了,人潮流動,睡意朦朧間,餘末眼皮動了動,旁邊有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傳入——
“吳雨桐,咱們該回去?”
“你要想回自己回,彆煩我。”
“那個姐姐不會來了,你彆等。”
“嘖,關你什麼事,你快走!再說了,誰說我等她了。”
男孩態度逐漸不耐煩,聲音也越大,似乎旁邊的女生走了,餘末在他們前一排坐著聽得相當清楚。
這不是那個脾氣不好的高中生嗎?
餘末想躲著他,但又一想,聽他們聊天像是專門堵她一樣,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好好引導不比冷處理效果更好。
“你找我啊。”
餘末兀然轉頭對著男孩說,把他嚇一跳,瞪大眼睛訝然喊:“姐姐!”
他這一聲引得周圍人都把頭湊過來看,餘末趕緊說:“小聲點。”
男孩縮縮身子,老實壓低聲,“我就說我們會遇到的吧。”
“遇到我做什麼?”餘末抬了下眉,“要電話?”
“你會給嗎?”男孩心裡知道不太可能,試探性地問。
餘末唇角翹起,凝起一個捉摸不透的笑來,“也不是不可能。”
男孩頓時呆若木雞愣了幾秒,旋即大喜,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你是說你……你願意!”
“但不是現在。”餘末收起笑容,話音一轉。
男孩麵色如同被冰水澆過般沮喪,話語低沉,“姐姐,你是在吊著我嗎。”
餘末冷冷地說:“我是想讓你好好學習。”
男孩皺起眉頭,沒有說話,餘末苦口婆心教導:“我和你說……”
兩人說話間,誰也看沒到,不遠處的柱子後有人弓著身,偷偷聽了半天。
江問寒人拄著拐,另一隻手撥出了電話。
等了一會兒,那頭的人似驚訝,懶洋洋地傳來的一句,“喂?”
“有人向你姐告白,而且她沒拒絕。”
急切的話音說完,江問寒便有遠見地把手機拉遠,聽筒隨之爆發震耳欲聾的咆哮——
“什麼?!”
——
等餘叢風塵仆仆地趕到醫院時,一推門便見餘末和江問寒一人拿著一個蘋果,歲月靜好地在削果皮。
“你倆乾嘛呢,比賽削蘋果?”餘叢眸中充滿了迷惑,說好的告白呢。
“你問他啊?”餘末有些無奈,江問寒極其執拗,偏要自己削,她隻能削完喂給自己吃,才出現如此詭異的場麵。
說著,餘末看了看一身寒氣的餘叢問:“你怎麼突然來了?”
江問寒正要給餘叢使眼色,讓他隱瞞一下,彆把自己給賣了。
結果下一秒,餘叢大嗓子一吼,全部抖摟出來,“江問寒說有人跟你告白,我來送他告彆!”
“……”
餘末眯眼,盯著通風報信的江問寒。
江問寒轉過頭,眼神閃躲,不敢與餘末視線交彙。
餘叢才不管江問寒死活,看餘末眼神就知道江問寒說的句句實屬,“看來我來晚了?”
餘末揉了揉眉心,愈發頭疼。
好不容易憑借她的三寸不爛之舌,把人家男孩勸回學校好好學習了,現下又來一個死心眼。
“姐,你不會已經答應了吧”餘叢聽江問寒說沒拒絕,也有可能已經成了,猶豫問。
餘末壓著火,把事情用簡單的語言敘述了一遍,尤其是把人家男孩在還在上高中重點突出來。
男高中生???
江問寒一口蘋果差點卡在嗓子裡,猛地咳嗽幾聲,怕自己沒聽清,又問一遍:“未成年?”
“對呀,就是前兩天在公園旁邊超市的那個!”餘末這話是對著江問寒說的,特意沒說上次他倆一起搬水,怕餘叢又咋咋呼呼以為他倆有什麼呢。
江問寒聰明,頓時明白過來餘末所說的說誰,表情如同被雷劈了一般驚愕。
早知道是上次那個男生他就不大費周折了,還把餘叢叫來添亂,明明他不理餘末也不會答應。
“原來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餘叢窩火,怪讓他白跑一趟的江問寒,“你也不看清楚點,未滿十八歲的能稱為醉翁嗎?”
江問寒瞪圓了眼:“???”
他正想譴責餘叢這種過河拆橋的行為,還沒出聲,隻見餘末一個枕頭飛過去,砸在餘叢的胸前,“你還說人家!天天毛毛躁躁的!”
餘叢自知理虧,被打完又老實撿起放回去。
江問寒唇邊輕壓住泛起的弧度,忽然有種被人護著的得意感。
餘叢垂頭,“他萬一不死心,還來怎麼辦?”
“不會了,他是因為打了欺負女同學的男生才來醫院例行看望的,他們老師誤解他打架,現在沉冤得雪,不會再來了。”餘末說起男孩的遭遇,感慨地說:“他看上去雖然脾氣不好,但人還挺仗義。”
“這樣啊,沒我事我就先走了。”餘叢一臉失望和落魄,可憐巴巴說。
餘末裝看不見,笑著揮手,“不送。”
“你還真盼著我走啊。”餘叢繃不住了。
餘末:“那不然呢,你姐我感情生活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餘叢委屈,咕噥說:“這不是怕你遇人不淑嘛。”
江問寒透過窗子,往下望川流不息的街景,似在自言又像提醒,“馬上晚高峰。”
餘叢也知道再磨嘰下去,路上堵車不好走,丟下一句話憤憤出門,“都趕我走,這就回去。”
“走吧,彆打擾病人休息了。”餘末起身送他到門口。
餘末把門關上,安靜的房間隻剩她們兩個。
江問寒以為餘末會坐回來,卻見她站在那裡不說話,紅唇淺淺抿起,笑意不達眼底。
女人背脊貼在門後,細聲軟語,不緊不慢地說:“江同學,好好解釋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