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瞬間整個房間陷入沉寂,頭頂吊燈散射下的微光,給彼此棱角籠上一層薄薄金沙,像從漫畫中投影出的情節。
江問寒也被自己的舉動弄懵了,他做了一個很不真切卻又渴望的夢。
夢境中,他在躺椅沐浴陽光,餘末宛如一塊綿軟的抱枕半趴在他身上,正挑起一綹長發,興趣盎然地一遍遍掃過他發癢的眼皮。
江問寒醉死其中,享受這種愛撫,但眼睛又被撩撥得癢,便扣住那雙使壞的手,想按在自己的胸前。
沒想到一睜眼,如夢似幻的場景浮現,隻不過女人眼底無半分含情的濃意,取代的是疏離與恍惚。
江問寒滿是慌張,不知怎麼解釋自己荒唐的行為,“我……”
餘末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又恢複了該有的平靜,畢竟要比他長幾歲,也懂這個年紀的男生對青春幻想,她自己不也有醉酒失態的時候?
“是不是我吵醒你了。”餘末溫和一笑,輕聲說。
江問寒腦袋小幅度地猛搖,因她不再追究,一顆抖顫的心漸漸放鬆下來。
餘末晃了下手,“還不鬆開?”
江問寒這才發現自己還抓著她的手,頓時鬆開坐起身子,像個做錯的小孩無措地愣坐在沙發上,搓著已發冷汗的手心。
餘末揉了下腕,他撒手的瞬間,微涼指腹像在她腕骨處留下一圈冰鐲子般,印有沉重的壓感。
但她沒江問寒那般不自在,轉而邊收拾東西,邊問他:“你妝怎麼沒化全?”
剛剛給他清理睫毛就發現了,江問寒隻打了底和小範圍的眼影,眼周還有被抹掉的痕跡。
“化妝老師說我一直眨眼,眼線給我畫不上去,讓我等你。”江問寒不好意思地撓了把頭發說:“……然後,我不小心睡著了。”
餘末這才看到江問寒睫毛根部被磨得有些紅,還有膠筆淡淡印記停在上麵。
“不是你的問題。”
餘末望了眼完全黑下的天,給江問寒畫眼線這事完全沒有人和她提起過。
純純工作交接有失誤,還好是熟人,要真是來往的客戶,把人家晾一下午算什麼?
餘末眉心皺起,“給你化妝的是誰?”
江問寒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說了個大概的穿著。
餘末垂眼,知道他說的是誰,心中有了大致的定奪。
天色太晚了,餘末忙了一天疲憊得很,不打算給江問寒再卸妝,她找出卸妝水小樣和化妝棉,簡單教了他使用的方法。
江問寒接過,低聲說:“謝謝,姐姐。”
整理好淩亂的化妝台後,她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江問寒又說了句謝謝,他沒有客套的推脫,還乖巧地幫餘末把各個隔間的垃圾打包,扔到外麵的垃圾車中。
餘末坐在車裡,望著他手提垃圾的背影,心底愧疚驀地浮現。
她想,這麼懂事的小孩,不應利用他化完唇色後,又像是丟垃圾般把他推脫給彆人,而且他長了一副極漂亮的皮囊,應正確地使用這張臉,給化妝師練手有點大材小用。
車緩緩起步,餘末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明天有藝人來拍攝廣告,就在不遠的咖啡店布景,需要幾個群演,可能有幾秒鏡頭。”
“我嗎?”江問寒訝異,事情好像和他想象的不一樣,他不想成為什麼群演,隻能待在餘末身邊。
“彆擔心我給你化全妝,不會讓你沒有內眼線的。”
餘末嘴上安慰他,但心裡卻隻有工作,至少江問寒聽到是這樣的,他隻是勉強地笑了下,隨後車內陷入寂靜。
江問寒靠在副駕駛的椅背上,靜靜看著窗外劃過的霓虹燈。
餘末開著車,遇到紅燈她接了個電話,語氣輕快。
“我跟爸媽說了不回去,今天太晚了,怕打擾你們睡覺。”
“行行行,等我這段時間忙完再陪你打遊戲。”
“你先睡吧,我這麼大的人還能丟了不成。”
“……”
電話的回音傳來,江問寒聽出是餘叢打來的,也就是這個空隙,他目光聚焦在窗頁上女人的身影,流蕩過去的燈給她輪廓似鋪了一層光暈。
他衣角窸窣,向前動了動身,影子與之部分相映,投影出兩人靠得極近的距離,勝過夜幕裡一切燈火。
不過,依偎的身影僅維持了幾秒,在餘末放下電話後,他又迅速靠在椅背上,如同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流光劃過,玻璃窗上浮現他的淡淡的笑。
餘末偏頭看過去,見他臉上掛著笑便說:“聽到餘叢打的電話是不是很逗。”
“沒有啊。”江問寒立即斂住笑容,他心思完全不在他倆的對話上,一時有點懵。
“那你笑什麼?”餘末對他莫名地笑迷惑。
“哦,他是挺好笑的。”江問寒反應過來後,訕訕點頭附和說。
餘末隻覺哪裡奇怪,但也沒多問,一路上通暢無阻,很快便到了。
“明天見。”餘末解了鎖,側目說。
江問寒揮了揮手,“明天見,姐姐。”
天色暗得發沉,江問寒下車後注視了片刻,直到車消失在茫茫月色中他才回去。
回到家,一開燈嚇了江問寒一跳,奶奶就站在窗台前,把剛剛在樓下發生的事儘收眼底。
“剛剛誰送你回來的,新朋友還是女朋友?”奶奶十分八卦,笑眯眯地問他。
“您還沒睡啊?”江問寒過去攙扶奶奶,注意到她脖子上的老視鏡,撲哧笑道:“您應拿個望遠鏡看才對。”
“你先說,我才能安心睡。”江奶奶敲了他腦袋一下。
“普通朋友。”江問寒抿唇。
“看來是還沒追到。”奶奶有意拉長音喲了一聲。
“現在可以踏實睡覺了吧?”江問寒說。
“小姑娘都喜歡陽光的男孩,你天天板著一張臉,不招人的勒。”奶奶年紀大,耍起賴皮。
江問寒把奶奶沒辦法,咧出個刻意的笑,揚起的弧度極為僵硬,“這麼笑可以嗎?”
“我睡了,把門關上。”奶奶對他皮笑肉不笑的臉並不買賬,等到了臥室就轟他走。
江問寒:“……”
簡單衝洗了下,江問寒上床休息,但他沒著急闔眼,而是從包中拿出不該屬於他的物品,一隻泛著淡香的唇膏,上麵還有微許的掉漆,打開後裡麵剩餘少量的膏體。
他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態,見一根粉色圓柱體躺在一堆廢紙上,和餘末順手扔掉的那根一模一樣,他想到沒想伸手就從垃圾桶撿出,偷摸藏到自己包裡。
房間內陰暗,窗簾拉上,密不透光,江問寒把自己蒙在被裡,鼓起一個小山巒形狀。
須臾,他指尖抹過殘留的唇膏,像是觸及綢緞般絲滑的手頓了頓,接著蹭塗在唇中處。
江問寒反應自己在乾什麼後,似琴上弦忽斷般醒悟,猛地掀起被子,眼神錯然,大口喘氣呼吸,但唇瓣中讓人無法忽視的重感附著其中,酥麻刺撓。
這一夜他注定失眠。
——
這晚,餘末泡在浴缸裡,熱水包裹,身體漸漸褪去疲憊,但腦子裡依舊想著明天的工作。
想著想著,思緒飄忽到江問寒的身上。
餘末隱約猜出江問寒的家庭情況,那張簡曆表她看了,緊急聯係人那一欄,他寫的是個座機號,Ada問了過後才知道,他和奶奶生活在一起,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能填的親人。
餘末也不知道他的經濟來源,隻能給他一些工作多掙點錢充實,但回想江問寒的表情似乎也沒多高興。
難道她目的太強,傷害到他自尊心?
不管怎樣,餘末對江問寒泛起自然而然的同情,親人離去,又遭到欺淩的人生,多照顧他一點不也是應該的。
第二天,她從床下的箱子裡翻出一根有一定歲月的刷子,這是她專門來畫內眼線的扁頭刷,這個刷毛細密,不會紮眼,上色均勻,對眼睛敏感的江問寒來說很友好。
餘末對妝容的把控有自己的經驗,遇到許許多多的難題,都能用現成的工具依靠精湛的手法破解,很少再去翻箱倒櫃,拿出剛入行稍顯笨拙的方法。
她也不是對自己手法沒自信,江問寒皮膚比女生都要細嫩,她怕一不小心,又把他眼皮扒紅。
收拾好東西,餘末簡單塗個素顏霜就出門了。
她是第一個來的,等員工陸續來齊後,餘末第一件事就去找昨天負責江問寒妝造的化妝師。
餘末對她有點印象,剛來的初級化妝師,年齡不大踏實肯學,先誇了她幾句,又話音一轉說道:“……昨天那種情況一定要交接好工作,不能出現讓人等一下午的情況。”
“我讓他去找您了。”小姑娘意識到問題,解釋說。
餘末聲線冷冰冰,與之前的和煦判若兩人,“你要和我說。”
“當時太忙忘了,我以後一定注意。”小姑娘態度誠懇。
初入職場都有失誤很正常,餘末沒再說下去,點到即止,“你妝畫得很好,相信不久就會晉升,但一定要記得咱們的服務也是綜合能力的展現。”
小姑娘說:“今天我還負責他的造型嗎?”
“嗯……簡單打個底吧,剩下我來畫。”剛剛提點完,餘末怕她多想,給她留了部分妝,還提醒她說:“記得接人家。”
“好。”
餘末交代完,拍攝的男藝人也來了,陳孝致為人很親和,是她們這兒的老熟人,溝通起來方便,沒一會兒就化好了,助理先把他先帶去咖啡店熟悉流程。
這時,剛剛被餘末指正的小姑娘走來說:“末姐,底妝畫完,人我給您帶去昨天的化妝間了。”
餘末點頭回應,拿好工具去。
江問寒正乖乖地坐在椅上等著她,等餘末走近,他舔了下嘴唇,似在責備她昨晚的說話不算數,“我還以為接我的會是姐姐。”
餘末想起昨天答應他的話,三兩句話說不清,便把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他了。
“原來是這樣。”江問寒懂事地點頭理解。
但下一秒,他又用那雙眼睛水汪汪地望著她,拖拉尾音,“我還以為姐姐把我給忘了呢。”
江問寒誤打誤撞戳到餘末痛點,她昨日可不是把他忘了嗎。
餘末眼神閃躲,用笑代替此刻的沉默,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眸從包中拿起刷子擦拭清理。
男生不用畫太長的眼線,餘末打算塗一層內眼線,不做太花哨的妝飾,畫之前她說:“要是不舒服和我說。”
江問寒嗯一聲,餘末就開始輕扒起他的眼皮,露出睫毛根部。
怕他眨眼,儘量讓他保持閉眼狀,指腹微微用力,刷子一點點蘸上去,很快就一條棕色眼線服帖地畫上去了。
另一隻也是一樣的,江問寒整個過程都很舒適,眼睛沒一點揉搓的紅腫。
這時,小美走來催促說:“姐,快點喲,樓下布景快好了。”
“馬上最後一點。”餘末正給他塗最後一步的口紅,認真得連頭都沒抬。
小美傳達完沒著急回前台,而是神秘兮兮地湊到Ada跟前,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這帥哥據說是老板的學生。”
“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他簡曆不都寫了重禾大學嗎?”Ada專注回複客戶消息,不以為然地說。
“我不是說這個。”小美眯眼,摸著下巴,像個發現案點的神探一樣,“可他不應該喊老師嗎?”
Ada打字的手一頓,仔細回想,確實從來沒聽見他喊過餘末一句老師。
就此時,隻聽前方一句清晰又混雜幾分深意的嗓音響起,“姐姐,這個顏色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