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颯颯聲從頭頂劃過,兩人並排坐在小長椅上。
“你都聽到了?”
江問寒像是被人窺到脆弱的一麵,聲音聽起來極為低不可聞。
餘末此時有點後悔剛剛衝動舉止,她完全可以罔若未聞般路過,但那一刻她卻像停泊的船隻,實實在在地駐留在港岸,停在了江問寒的身側。
那個長相甜美的女生說話句句帶刀,直捅人心窩處,餘末都不敢深想,江問寒究竟經曆了什麼,善良的謊言不好說,她隻能儘量讓這件事不被第三個人知道,保護這段過去,也保護他。
於是,餘末雙指並攏衝天,發誓說:“我保密!”
江問寒頭微向她偏了下,唇角微攏,充滿泯然又感激,“謝謝你。”
餘末清澈的眼底漾起真誠,“如果你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找我。”
她今日是意外碰到,還可以三兩句話幫忙解圍,但他們還會低頭不見抬頭見,不如乾脆好人做到底。
到底還是老師,既然被她看到了,也有義務負責。
“不會的。”江問寒輕吐了口氣,左側餘光中盛滿了她的麵龐,話裡有話地說:“以前可能多少有點沒走出來,但現在我可以直麵麵對。”
餘末聽他說,許是被他樂觀所感染般,也附和地點點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感慨的話講完,似乎隻有風吹落葉聲取代片刻的寂然。
這時,江問寒倏爾開口,得寸進尺般地道:“沒有困難也可以找你嗎?”
餘末神色微怔,對上他不含任何雜質的澄澈眸光。
這個“找”是她理解的意思嗎?
餘末聽過太多對她示好男人的話,不免多想,但要直接拒絕,會不會顯得剛剛她說的話隻是走過場而已。
隻是一瞬,她又回歸冷靜。
再次與他目光交彙,那是一雙淺棕色瞳孔,熠著依稀的殘陽,仿若漣漪起一輪光圈。
餘末不禁眨了下眼思索,像江問寒這樣三好學生,與他無半分欲念的眼底,應和那些獻殷勤的男人截然。
但這並不代表餘末是個沒有邊界感的人,她粲然一笑,既不拒絕也不答應,“我這麼值得江同學信任嗎?”
江問寒胸腔微起伏,狠狠地點了下頭,“嗯!”
“哪裡有啊……?”餘末似被他過分的認真逗笑,肩骨微微抖動說。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江問寒臉湊近她,指尖隔了一定距離,朝她臉上點了點。
餘末摸了下臉,像給他科普一樣,巧妙地說:“這是腮紅,修容和高光!”
江問寒撲哧一笑,明顯被她的話逗樂了,隨後像是任憑她嬉鬨一樣,順從說道:“好好好,姐姐說得對!”
兩人不知不覺中,把寒秋渲染得格外融合,外夾著不敢多想的幾分曖昧。
但沒持續太久,餘末很忙待一會兒便走了,江問寒獨坐,彎唇下垂,又回歸到一個人的蕭瑟般。
對江問寒而言,等餘末回答的寥寥幾秒,像是過一個世紀般漫長,他的心都快跳出來,隻要不是百分百拒絕的言辭,他都能笑著對答。
而對於餘末來說,她壓根沒時間去細琢磨,工作室工作繁忙到檔期排到明年,她又得兩頭跑,實屬不易。
當然,最難的要數施晴的妝容,化得美很容易,但年年都能做出令人耳目一新的妝造,很難很難。
周六午時,餘末坐在化妝台麵前,照著自己的臉型仔細比對妝容仔細,刷子在她手中像是魔術棒一樣。
“姐,你先喝杯咖啡,模特一會兒就來了。”
小美從隔壁咖啡店專門給餘末買的,隻屬於她一人的六泵糖漿焦糖瑪奇朵,她知道老板壓力大時喜歡喝一點很甜的飲品,據說有助於工作續航。
當然,比了解餘末喜好還貼心的是背麵的備注——老板寶寶專屬。
在小美持續媚眼的暗示下,餘末很快找到這幾個比她咖啡還齁甜的字,尤其那兩個無比令人皺眉的疊字。
本著不好打消她的積極性和熱忱的心,餘末故作忸怩作態狀,聲音洪亮且嬌作,“太貼心了吧!人美心善的小美,你就是我以後找對象的標準。”
小美人如其名,心似被餘末的話射入甜蜜一箭,開心到起飛。
但隔了三個工作台的Ada顯然被她們浮誇到了,非常中肯地說:“抱歉,本公司不考慮潛規則。”
餘末:“……”
也就在這時,不知什麼時候門口站著一個略顯緊促的身影。
餘末在學校以外的地方看見江問寒,稍顯詫異,而小美麵色就相對平和很多了。
於是,兩人同時開口——
“你怎麼來了?”
“你來了?”
“……”
話音剛落,江問寒就見兩人麵麵相覷的臉上充滿不可思議,然後她們又十分默契地異口同聲道:“你認識他?!”
“……”
等餘末問清來龍去脈後,才接受了這個事實,但以她工作室找小白臉的審美,挖到江問寒不算稀奇事。
當然,這句原話是施晴事後給餘末總結的,她才不會承認工作室的審美以她的基準。
“先帶他洗個臉吧。”餘末例行公事,提到工作眼底完全沒有之前和員工嘻嘻哈哈打鬨的樣子。
江問寒被另一位工作人員帶到洗手間,簡單清洗一下臉上的灰塵後,他沿著鵝卵石鋪至的景走到化妝鏡前。
餘末正邊看手機邊塗口紅,她還沒塗幾層,垂眸看了眼見底的膏體,轉手扔進了垃圾桶裡,再抬眸時,鏡中映出江問寒的影子。
“坐。”餘叢從椅上起身,示意他。
江問寒帶著陌生環境的局促,靜靜坐下。
餘末沒著急給他化妝,而是從旁邊櫃裡抽出一支和剛剛一模一樣的新唇膏,指甲輕挑開塑料膜,慢慢拆開包裝,在她手中像是個工藝品一樣認真對待。
“怎麼想來這兒做化妝模特?”
餘末忽地開口,也是在剛剛她才知道江問寒是主動遞簡曆的,她很好奇他的動機和初衷。
江問寒對此不意外,法律專業的學生來化妝工作室兼職確實值得人思慮。
他不慌不忙,拿出準備好的一套言辭對付,稍思考片刻後先反問她,“Ada姐也問過我類似的問題,是不是化妝行業很少見到男生啊。”
“也有很多優秀的化妝師是男生啊,這不影響。”餘末為他解答後,又頓了頓說:“但我更想知道你為什麼選擇這裡?真的熱愛化妝嗎?”
江問寒明白餘末的意思,她想問的是這麼多工作室為什麼選的是離家最遠的。
“因為你在這裡,姐姐是我在這個行業唯一認識的人。”
少年的目光不加掩飾,真誠不拐彎。
餘末略略點頭,這個邏輯也通,有自己的老師在,還是室友的姐姐,自然會偏向一點。
江問寒接著說,“姐姐,我工作努力的話,錢能變成學分加上嗎?”
餘末麵色頓時和悅,笑著說:“原來像江同學這樣的學霸也會擔心學分?”
江問寒低頭笑,鬆了口氣。
“呐,多塗幾層。”餘末把拆好的唇膏遞給他。
江問寒像拿珍寶般捧起,他也學著餘末剛剛的樣子,卻生疏地往嘴唇上胡亂塗抹,一小心使多了力,透明固體蹭出,堆積在薄唇上。
餘末把包裝紙扔完,轉頭就見江問寒舉著唇膏不知所措地愣在吧椅上。
她一聲沒吭,從後麵抽出一張紙巾來,雙指輕捏住江問寒的下巴,微微一抹,幫他清理掉多餘的膏體。
之後餘末拿出一支給他示範,指尖捏住他下巴,溫聲敘述,“像這樣,輕輕接觸,不要著急就能塗出一層。”
整個過程,江問寒宛若被人點了穴似的,屹然不動。
這幾秒對江問寒極其難熬,圓柱膏體在他唇上一圈圈地輾轉,鼻尖縈滿女人獨特的香,放在膝上的手無處安放。
江問寒想躲藏這種情緒,挪眼卻無意瞥到正對著他的鏡子,女人薄衫因傾身的緣故,勾勒出兩條緊繃的淺粉細帶,極細的帶子貼著肌膚,從前至後,那處像是魔力的般,吸住他的眼。
他喉結滾動,不敢再注視下去,徒然殷紅的耳廓無法隱藏。
塗好後,餘末直起身才注意到他神色不對,輕笑說:“彆緊張,放鬆點。”
“我有嗎?”江問寒忽然倔強,孩子氣般微揚下巴說。
“一點也沒有。”餘末眯眼,視線向下停留了好幾秒。
江問寒雙手立馬按住微顫的大腿,不好意思地彎了下唇角。
餘末因他有點可愛的小動作笑了笑,轉而在卡紙上塗了許多口紅的顏色,又做了色號標記,拿起對著江問寒的唇仔細比對。
江問寒以為模特的工作是化妝然後拍照,但餘末似乎像圍繞他的唇部做什麼縝密研究一樣,而她在發現創造性突破後,就把他丟給另一位化妝師了。
密閉的隔間中,餘末興奮地打給施晴電話,語氣驕傲,“你的造型準備熱搜見吧,保證驚豔全場。”
“你口紅敲定下了?”施晴像是感冒了,還帶著點鼻音說。
“對!是某個大牌的冷門色號,絕對適合!”餘末胸有成竹。
“你決定就好。”施晴對他的技術很放心,聲音啞啞傳來。
“你感冒了?”餘末關心她說。
施晴毫無隱瞞,隻是語氣略略憂愁,“要不是姓沈的來探班,我會成這樣?”
“那你還能唱歌嗎?”餘末知道她們這個劇是現場收音,擔心說。
“不能怎麼辦?白天歌唱,晚上叫/床,我從來沒有如此盼望來姨媽。”施晴抱怨說。
“……我掛了。”餘末不想沒羞沒臊地再聊下去了。
忙碌了近兩個月的妝造終於有了著落,餘末懸著的心也放心下來,連化妝時都更有動力了,直到送走最後一位顧客,整個大廳頓時安然寂靜,她才發現有什麼事情忘做了。
工作室所有員工都已經下班,餘末輕踩腳下的高跟鞋,儘量不發出嘈雜聲音,靜默走向睡著的少年。
江問寒蜷縮在沙發夾角中,長長的雙腿無處安放,腦袋歪歪靠著,手肘交疊環抱,看上去睡得很香甜。
都這麼晚了,餘末不知道他為什麼還沒走,她伸手從沙發下的抽屜取出薄毯來,怕吵醒他,慢慢地蓋上身。
但餘末卻沒著急走,她注意到江問寒眼皮上有根掉落的長睫毛,覆在他細白的皮膚上極為顯眼。
她取過一隻棉棒,挽起袖口,白絮輕輕滑過眼簾,試著一點點帶出睫毛。
餘末的動作輕柔,但江問寒眼睛太敏感,隻是微微觸動,他睫毛也跟著顫動,像個不停舒卷的小羽扇。
下一刻,江問寒眼簾倏然掀起,冰涼的手沒有任何預料地抓在她的腕骨上,嗓音帶著剛醒來的沙啞說:
“彆鬨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