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癮》

文/卻呀 晉江文學城獨發

2024/6/10

第一章

隔了七年回到申城，舒吟再次體會到這邊冗長又潮悶的梅雨季。

淅淅瀝瀝的雨連著下了一個多月，天空始終灰蒙蒙的，像塊怎麼都擰不乾的濕布。

或許是陰鬱的天氣影響了心情，律所裡大家今天下午的工作積極性不太高，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直到哢噠哢噠的高跟鞋聲從單獨的辦公室傳出，眾人才都收了聲，劈裡啪啦地敲起鍵盤。

米色的MIU MIU高跟鞋走到了舒吟工位前才停下，舒吟從電腦前抬起頭：“柯par，有事嗎？”

一身職業裝的柯敏開口道：“寰盛下個月要重新招標法律顧問，咱們所也會去參與競標，投標書就交給你來負責，這是個大項目，你用心著點。”

聽到“寰盛”兩個字，舒吟睫毛猛地顫了顫。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另一張辦公桌的薑佳茜立刻道：“柯par，投標書我來弄吧，舒吟她外婆好像病得挺嚴重的，她的精力可能顧不上，而且我聽說那位沈總是斯坦福的，我大學也是去那上的，他也算是我的學長了。”

柯敏聞言思索了下：“行，那就你來負責，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有些特彆寫清楚的地方我跟你說一下。”

等辦公室門一關，另一張辦公桌的尤菁菁就把轉椅滑到舒吟這邊，滿臉狐疑地吐槽：“平時遇到要跑工商局稅務局的情況薑佳茜總是找各種借口推脫，現在寫標書這種麻煩費力的事她竟然還搶著做？”

“那還不是衝寰盛的沈總去的。”另一個女同事笑了聲，一針見血地點撥道：“那位在上流圈子不僅有著頂級身家，年輕有為長得帥，聽說還未婚，這麼好的機會她能輕易放過。”

尤菁菁被說得好奇心起，拿手機搜了搜，很快“哇塞”一聲，眼都亮了：“這哪是帥啊，簡直是極品了，這長相把現在內娛很多男明星都吊打了好不好！”

說著把手機往舒吟眼前一遞：“吟吟你看看。”

舒吟想推辭的，張了張嘴，聲音像是發不出來一般。

那……就看一眼吧。

應該是在一個什麼發布會上，男人身姿挺拔，一身剪裁得當的黑色西裝，白襯衣領口的扣子一絲不苟地係到最上，往上是修長冷白的脖頸。

曾經脖子上那一大塊暗紅色傷疤不見了蹤跡，凸出的喉結鋒利又性感。

無數聚光燈對著他，他的模樣褪去少年人的青澀，輪廓越發深邃立挺，周身顯出矜貴又高不可攀的氣質，那雙眼卻還和從前一樣，黑漆漆的，不見一點笑意。

用儘全力遺忘的過去一瞬間像開了閘的洪水，爭先恐後地奔湧而來，舒吟心像被一根細線緊緊勒住，腦海裡浮現出最後在兩人分彆的畫麵。

少年手緊緊抓著她的手腕，那件黑t被雨水打濕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瘦削的肩胛骨，額發濕噠噠地搭在冷硬的眉骨上，脊背彎著，以一個很卑微的姿勢向她低著頭。

那雙黑眸像燃燒著一團炙熱的火，布滿疤痕的喉嚨動了動，聲音啞到發顫，說話又變回了最初那樣艱難。磕磕巴巴的，充滿著渴求：“能不……能，不要…走。”

“吟吟你是看呆了嗎？看來這位沈總的魅力果真是大哈哈哈。”

尤菁菁的一聲玩笑話拉回了舒吟的神思，她立刻收回視線，壓下心頭的酸澀，繼續對著電腦整理一個案件的證據材料。

然而這一下午整個人渾渾噩噩，效率並不高。

到了下班的時間，一份文檔才整理完，手機這時響了，她接起來，聽見邵嘉翊帶著笑的聲音：“吟吟你忙完了嗎，我到你律所樓下了。”

“不好意思，你稍等一下，我馬上下來。”舒吟說完匆匆把東西收拾了，拎起包下去。

一出寫字樓舒吟就看見了邵嘉翊，他撐著把傘，站在黑色SUV車前，拿手機似在發著消息。

聽到腳步聲過來，他抬起眼，立刻將手機往兜裡一揣，替舒吟把副駕駛的門拉開。

“謝謝。”舒吟坐進去。

邵嘉翊也繞到另一邊上車，手伸到後座拎起一個紙袋給舒吟：“我聽我們律所那些女同事說這家新開的網紅店裡的銅鑼燒很好吃，正好我剛才往那邊經過，順路也給你買了嘗嘗。”

舒吟有些不好意思，又馬上連聲道謝。

邵嘉翊係上安全帶，笑著揶揄她：“認識這麼多年了，你每次還這麼客氣，搞得我們像多不熟一樣。”

他是舒吟在墨爾本讀書時認識的學長，算起來七年了，而七年，正好也是她和沈彆分開的時間。

舒吟抿了抿唇，從袋子裡拿出銅鑼燒吃起來。

車開到了一家三甲醫院門口，雨這時已經停了，邵嘉翊從車的後備箱裡拎出幾盒禮品，另一隻空著的手朝舒吟一伸。

舒吟愣了愣，一下沒反應過來。

“做戲當然要做全套啊。”邵嘉翊道：“要不然等會兒我們隔著老遠走進去，你外婆肯定不相信我們倆在談戀愛。”

舒吟外婆七年前做了腎移植手術，然而半年前在澳洲時腎病又複發，icu幾進幾出，連醫生都說再搶救除了讓老人遭罪也沒什麼彆的意義了。

老太太最後的希望有兩個，一是落葉歸根，於是舒吟在三個月前回了國。

而另一個心願，就是希望能在閉眼前看見外孫女能有個好歸宿，舒吟為此向邵嘉翊求助。

這會兒看著男人伸過來的手掌，舒吟有些被說動：“那……等我們到病房門口再牽吧。”

“現在牽著，讓你先提前適應一下啊，免得等下你表情不自然露餡了。”　他有理有據地說。

舒吟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將手放了上去，邵嘉翊手指彎了彎，將她牽住。

隻是牽個手而已，並不是特彆過分親密的舉動，但舒吟還是感覺到很不自在，曾經隻有沈彆牽過她的手。

一開始少年掌心會緊張得微微發汗，之後他每次都將她牽得很緊。

不過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兩人走到大廳裡的電梯前等著，一同等著的一個女生突然扯了扯同伴的衣袖：“你快看那邊那男的，好帥好有氣場。”

同伴轉頭一看：“我靠還真是！這一身西裝被他穿得好禁欲帶感，每一步都走我心巴上了，而且他身後畢恭畢敬跟著的好像還是院長吧，真霸道總裁本裁了。”

“誒誒，你小聲著點。我看他朝著我們這邊看過來了。”

舒吟心不在焉地聽著，還想著等下外婆問起她男朋友的事怎麼答，身側落下一道頎長的陰影，隨之而來的是記憶裡熟悉又久遠的氣息。

她心臟驟停了一下，又不受控地飛快跳動起來，她猶疑著又不敢置信地，小幅度地抬頭看去一眼。

就在下一秒，舒吟猝不及防地對上男人那雙熟悉的，狹長又銳利的黑眸。

比幾小時照片裡看得要更清楚真實，他真的成熟了許多，充滿著上位者的氣場。

電梯門這時開了，沈彆長腿先邁進去，跟著的其他幾人才往裡走，他站在了按鈕處，院長客客氣氣地伸手把他往中間引：“沈總您站這邊。”

沈彆站著沒動，修長分明的手指按著打開的按鈕：“還有位置，進來吧。”

那聲音不再喑啞磕絆，變得磁沉低啞，是好聽的，卻也讓舒吟分外陌生。

那倆女生連忙進去了，沈彆手指還按著按鈕沒鬆，兩扇金屬門還大大地敞開著。

“我看應該還沒到超載人數，我們也坐這一趟吧。”邵嘉翊側頭對舒吟道，牽著她往裡走。

電梯門終於闔上，舒吟從未感覺裡麵有這麼逼仄窒悶，紅色數字一個個往上跳，一升到12層，她立刻往外走。

踏出去之後，重新呼吸到外麵透著消毒水的空氣，她緊繃著的神經才算鬆了一點。

同樣鬆了口氣的還有電梯裡，站在沈彆身旁的徐助理，剛才他可是把一切都瞧得明白的！

他們那位一向對各種美色無動於衷的沈總，從剛才電梯外就一瞬不瞬地盯著那漂亮姑娘。

等進了電梯更不得了，不僅替人按了樓層，還一直緊緊盯著男人牽著那小姑娘的手。

關鍵是那眼神是毫不掩飾的陰鷙沉戾，像要把對方的手砍掉，再把自己的手牽上去一樣。

徐助理跟了沈彆好多年了，上次見他這樣，還是在個酒局。

好像一塊兒談生意的那個趙總不知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徐助理看著他也是這麼個眼神，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平日裡沉穩得八風不動的沈總就已經抄起酒瓶一秒不帶猶豫的，直接砸人腦袋上。

徐助理很快聯想到她老婆最愛看到霸總小說電視劇裡一見鐘情橫刀奪愛強取豪奪的劇本了。

就還彆說，剛那姑娘長得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臉上沒畫一點妝，仍舊膚白無瑕，唇瓣胭紅，模樣乾淨又清純。

他們沈總再怎麼性冷淡也是個正常男性，對著這樣的絕色心動一下多正常，隻可惜那姑娘有男朋友了，再怎麼心動也是枉然。

幸好這次沈總還是知道分寸的，沒真就見色起意把那男朋友怎麼樣了。

徐助理正在心裡慶幸著，結果就聽電梯裡響起男人淡冷的聲線：“等下的會議我就不必聽了，臨時想起還有個重要的事，那批捐贈的醫療設備會在下星期送到貴醫院。”

價值幾千萬的高端先進設備，一句話就輕飄飄地捐了出來，院長和一眾陪同的主任自然又是不停道謝稱讚沈總善舉。

然而直到重新坐回車裡，徐助理也沒想起等會兒還有什麼重要的事，還憂心忡忡地想該不會是自己年歲見長，記憶力不行了吧。

剛摸出手機，打算悄摸摸查查日程，耳邊落下一道不容置喙的聲音：“剛電梯裡那男的，去查一下他。”

多年職業素養擺著，徐助理本能地先恭敬地應了聲好。

然後腦子才轉過來，查、查什麼？好好的，查人家乾什麼啊？！

徐助理懵逼轉過頭，車廂昏暗光線勾勒出男人如神祗般的俊顏，右手冷白指骨搭在黑色西褲上，視線低垂著，竟像是盯著看得出了神。

隻那臉色看著像是更冷了些。

徐助理把喉嚨裡的話又咽了下去，立刻下車去辦，中途抽空給老婆發了條信息。

【媳婦兒快把你平時最愛看的那什麼霸總強取豪奪的小說名都發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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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裡這一路舒吟一直在調整情緒，直到推開病房的前一秒，她才強迫自己從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裡抽離出來。

她輕輕推開病房的門，外婆閉著眼正在睡，護工小聲道：“剛老太太疼起來，醫生來打了針止疼劑，沒多會就睡著了。”

邵嘉翊將手裡拎著的禮盒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那先讓外婆休息著，我們明天再來。你還沒吃晚飯吧，咱們去吃點東西。”

舒吟沒有和邵嘉翊一起吃晚飯，借口自己身體不太舒服，邵嘉翊仔細一瞧，發現她臉色確實不太好。

“正好來了醫院，我陪你去檢查一下唄。”

“不用，我就是這幾天陪床沒休息好，回家睡一覺就好了。”

舒吟也堅持沒讓他送，自己攔了輛出租，這個時間剛好趕上了高峰期，車流不斷，雨又下起來了，路越發難走。

司機在對講機裡和同行煩躁地抱怨了幾句，打開電台，裡麵正放著一首很老的粵語歌，是譚詠麟的《講不出再見》。

這段情越是浪漫越美妙

離彆最是吃不消

我最不忍看你背向我轉麵

要走一刻請不必諸多眷戀

浮沉浪似人潮那會沒有思念

深情帶著絲哀愁的聲音混著啪嗒的雨聲，舒吟腦袋靠在玻璃車窗，聽得斷斷續續，想起她和沈彆那次分彆。

連一聲好好的再見都沒說出口，她將他用力攥得發白的手指一根根掰開，聲音冷靜又殘忍——

“沈彆，我隻是同情你而已，你彆糾纏我了好不好？”

那首歌放完了，下一首是什麼她沒聽過了，意識越來越沉。

昏沉混沌的夢境似又回到七年前，比在當初他們機場倉促分彆，還要更早的那一段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