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梓灝導戲一向嚴格,罵哭演員是常有的事,經常和他一起共事的人早已習慣,可偏偏殷然是個新人,未曾感受過媒體口中文導的“嚴厲”究竟到何程度,此時陡然被罵,心理素質一下子就癱瘓了。
唐雲和想上前安慰,被文導一個手勢攔下:“彆同情心泛濫,你這是阻攔她成長。”
唐雲和隻好怏怏地縮回去,喝水休息。
殷然哭了半晌,像是突然間想到什麼,抬起頭來,這回卻有了之前都不曾有的鬥誌。她還就不信了,這場戲,今天怎麼的也要把它攻克下來。
又試了兩次,依舊是不太行,但相比之前卻是好了許多。
“再試一次!你要注意,你現在是郡主唐黎,不是演員殷然,你沒有上帝視角,你不知道曲陽侯未來的命運,你現在隻知道,他揭下你的蓋頭,與你飲下那交杯酒,他就命喪於此,你可明白?”文梓灝講戲最是專注,助理惦記他一直在說話指導,遞上礦泉水給他,他卻一把推開,示意殷然重新開始。
又拍了兩條,終於算是過了。
劇組收工,殷然歉疚地不停向大家道歉,若今天不是她的情緒進不去,定是早就收工各自回房休息了。好在大家的脾氣都很隨和,也理解她作為一個新人,初次拍戲就是難度係數這麼大的古裝大製作,也難為她有天分又肯學習。
隻一個人還是眉頭緊鎖,一副彆人欠了他八百萬似的表情。
殷然心裡堵著的那塊石頭此時沉得更深,某一刻,她突然產生了一種“此人不值得”的危險想法,接連著否定整部戲,否定自己的演員夢,甚至否定那個年少的自己。
說來也是不巧,平時文梓灝雖然也很嚴格,但對待女生終歸還是會收斂一點,尤其是自己千挑萬選出來的女主角,再怎麼差強人意,也絕不會如此不留情麵。可好死不死的,今早一覺睡醒,就收到之前倒貼被他拒絕的一個嫩模的消息,對方偏是裝作聽不懂他的拒絕,非要來劇組探班。結果開拍之前,文梓灝就真的在旁邊看到了那個裝扮誇張的嫩模,廢了半天口舌才把人打發走。再轉身過來看殷然今日的扮相,豔麗奪目,璀燦如星辰,他就想起來定妝照甫一發布時,諸多書粉在底下的評論:
VV安:女主美是美,但怎麼長得這麼紅顏禍水?
0013:這是蘇妲己本己吧,妥妥的狐狸精長相啊。
忘了忘川的忘情水:這張臉,上學的時候就有不少人想拿刀子劃吧。
文梓灝開始懷疑,自己這個女主角,是否真的是選錯了呢?招黑體質,拉滿話題度的同時,也許會拉低口碑分,這對全劇組而言都將是弊遠大於利的事情。
所以這時候殷然把戲演砸,好像剛好驗證了文梓灝的臆想。
和殷然一起拍戲的這兩個月,唐雲和常常以一個前輩的身份教授了殷然許多東西,他和文梓灝合作過多次,坊間都說他是文梓灝的禦用男主,各種電視劇題材他都大膽嘗試,年紀輕輕就已經拿獎不少。
人都散了,殷然還坐在一旁發呆,她讓助理先行回去,自己抱著文梓灝丟過來的劇本,沒有翻開,就一直盯著封麵,不知道在想什麼。
唐雲和走過去,順勢在旁邊坐下,安慰她:“文導這個人呢,嚴厲慣了,他其實就是想把你罵清醒,讓你能更快地進入情緒,是為了你好,不是存心想打擊你的。”
“我看他就是。”殷然撇著小嘴,眼淚婆娑的,抬起頭來看唐雲和。
“你呀,真的是誤會他了。”說著唐雲和站了起來,伸手示意殷然也拉著自己站起來,提議:“心情不好不如跟我一起去喝酒,這附近有家燒烤店味道不錯,他們家的五花肉肥瘦相間,炭火一邊烤,你一邊就能聽到滋滋冒油的聲音,保證你吃一口就愛上。”
殷然眼睛立刻亮起來:“好啊好啊,明天上午拍他們幾個的戲,我們也不用早起,正適合喝酒。”
聽著殷然的口氣,唐雲和一開始還以為她酒量很好,結果兩杯酒下肚,人就不清醒了,倒是沒有滿世界找垃圾桶,但喝了酒之後突然變身話嘮,絮絮叨叨開始跟唐雲和追憶往昔。
殷然問唐雲和:“你以前追星嗎?”
唐雲和笑:“我出道早,自己就是明星,都是彆人追我。”
“也是。”殷然傻笑。
她追過星,從年少無知追到亭亭玉立,從無名白丁追到自己開始演戲,從海報明信片追到他給自己遞名片,從隔著電視機追到人家拿劇本砸自己把自己罵哭。
酒過三巡,唐雲和送殷然回酒店房間,眼看著她刷卡進去,唐雲和才長舒一口氣回自己房間。按理說同一部戲的男女主角,應儘量避免單獨會麵,萬一被狗崽拍到定會被大肆渲染一番,好在唐雲和帶了自己的女助理,全程都沒有碰到過殷然一根頭發絲,正所謂君子坦蕩蕩。
唐雲和是坦蕩了,可殷然卻是個膽大的。
前腳進屋,後腳就晃蕩著又出去了,在走廊遛了一圈,竟還真就認出了文梓灝的房間號。
“文梓灝,你給我開門!”喝了酒吐字還這麼清晰,她倒要看看文梓灝還能怎麼批判她的專業素養,想當年專業課考試,她的台詞那可一直是雲傳稱讚不已的模範。
文梓灝因為常年健身的緣故,習慣在睡前做半小時的俯臥撐或者卷腹,殷然哐哐哐砸門時,正是文梓灝咬緊牙關做平板支撐的第七分鐘。
“文梓灝!”殷然氣勢洶洶的。
文梓灝閉眼,長舒出一口氣,腹部著地,翻了個身,站起來,去給大小姐開門。
門剛剛被打開一個縫,殷然重重一推,大步流星地走進來,摔門關上,直愣愣撞上文梓灝硬實的胸膛。
扒了扒淩亂的長發,殷然抬頭,對上文梓灝深不見底的瞳孔。
“邦邦硬……”殷然呢喃,額頭離開文梓灝的胸,進屋自己去找床。
酒品差得離譜。
文梓灝眉頭立刻皺起來,掏出手機給殷然助理洛洛打電話,那邊響鈴半天卻是沒有人接。洛洛睡覺前習慣把手機調成靜音,殷然尚未成名絲毫沒有明星架子,所以對洛洛十分和善,晚上八點之後從來不打擾洛洛,所以此時打過去電話沒有人接實屬正常。
文梓灝當然不清楚洛洛的習慣,隻當對方是沒有聽到鈴聲,轉身進了浴室洗澡,想著一會兒出來再打一個,反正她趴在床上睡得香甜,一時半會應該不至於掀房頂。
文梓灝習慣每晚洗頭,洗完後吹至半乾,穿一件浴袍,坐沙發上用筆記本再辦會兒公,若是工作不忙,他也會找個美劇或者球賽看看,今天來了位不速之客,文梓灝特地沒有穿浴袍,套了身居家服出來。頂著半乾的頭發,拿起床頭的眼鏡戴上,槍色的細框眼鏡,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的一雙眼睛立刻變成五官中的主角。
給電腦開機,盤腿坐在沙發上,文梓灝又去給洛洛打電話,一個、兩個,還是沒有人接。
就在文梓灝放棄給殷然助理打電話,準備改給自己助理打電話的時候,麵前突然飄過來一個身影,殷然低著頭,長發飄飄,像個女鬼橫空出世。
“人嚇人嚇死人。”文梓灝低聲說。
殷然用嘴吹了下頭發,露出臉來,帶著哭腔道:“你賠,你賠我。”
文梓灝身體一僵,心想:這是喝了多少酒啊,居然敢夜闖導演房間,大半夜的張口閉口讓他陪她?怎麼陪?他可是不賣身的。若不是接受不了娛樂圈的這些勾當,憑他的容貌,倒還真有意去演演戲唱唱歌什麼的。
殷然淚眼婆娑、楚楚可憐地看向文梓灝,手去抓他上衣的下擺,繼續道:“你賠我那個十全十美、在我心裡一百分的文梓灝。”
文梓灝一臉茫然,任由殷然抓著自己的衣服,胡言亂語。
殷然突然挨著文梓灝坐下,開口罵人:“你就是全世界最窮凶極惡的混蛋,最不懂得尊重人的偽君子,不懂得憐香惜玉!明明是你自己跟我說的說我天生就適合做演員,現在又自己打自己臉,你才是那個笑話!”
殷然說著吸了吸鼻子,不哭了,緊接著又打了個酒嗝,紅撲撲的臉蛋全是酒精的作用。
雖然是在罵人,但是文梓灝莫名覺得這會兒的殷然有些可愛,與她平日裡明豔高冷的形象形成巨大反差。
文梓灝想到白天那場戲,自己確實有些情緒過激,她對自己不滿也屬正常,不如就讓她罵個痛快,等她罵完了,自己再送她回房間。
可殷然偏偏不按套路出牌,罵了沒幾句就安靜了下來,她又從沙發上起身,麵對著文梓灝蹲下,雙手抱膝,聲音突然變得很小很輕。
她說:“可是你都這麼壞了,為什麼我還是好喜歡你啊。”
像是個問句,又不像;像是跟文梓灝說,又像是在跟自己說。
文梓灝見慣了風月,這幾年隨著名氣不斷提高,送上門來的女孩子確實不少,大部分他不感興趣的明裡暗裡也給人家指了彆的路,為這還真拉近了和許多老一輩們的關係。其中入行不久、情史簡單的女孩子,文梓灝也試著跟人家相處過,但都是看麵相清純可人,了解下來發現小心思多得很,又是要資源又是逼婚的,他哪裡招架得住,回回都快刀斬亂麻,鬨得自己如今的名聲也很不好。
但像殷然這種喝了酒發酒瘋又哭又罵人的主,他還是頭一回見。
難道是她自主研發的另類套路?
不過說真的,像她這樣親口說喜歡他的,這還真是第一次。
是不是現在這個社會多隱晦,人們表達自己的好感、喜歡,再也不用文字,不用言語,不會麵對麵地坐在一起靠眼神交換彼此的心意。人們靠悄無聲息就遞過來的手機二維碼,靠送對方回家時上樓再喝杯茶,靠吃一頓飯就拉的手、靠喝一次酒就摟的腰、靠無人販賣機賣的安全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