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10點才是約定的時間,對於藺鴻鳴這種完美主義者而言,他在八點就已經到達風暴洋,進行最後的檢查和規劃。
他手裡拿著Ipad,信步在場館裡,確認所有的細節和規劃一致。在第一遍的檢查完成後,他聽到了敲門聲,在空曠的展廳裡分外清晰。
這麼早,是保潔服務嗎?藺鴻鳴疑惑地走向門口。拉開門的刹那,左鐲的身影映入眼簾。
她今日穿著一套工裝風格的連身褲,鋪滿大量抽象畫形象的印花,瀟灑又不失藝術氣息。左鐲注意到藺鴻鳴的目光,有些羞赧地說道:“這是我閨蜜給我挑的,她最近迷上了拉丁美洲風格,是不是不大合適?”
藺鴻鳴連忙搖頭,由衷讚歎:“完全不會,非常契合自由不羈的藝術家形象。”
藺鴻鳴很少給負麵評價,但這句稱讚發自內心。
“怎麼來得這麼早?”藺鴻鳴抬腕看表確認了下時間,對她的到來很是驚喜。
“知道你向來習慣提前來準備,作為展覽的主人公,我怎麼能輸,”左鐲掩唇輕笑,眼睛狡黠地眨了眨,“怎麼樣,準備好接受我的突擊檢查了嗎?”
“恭候指教。”藺鴻鳴做了個紳士脫帽致意的姿勢,側身為左鐲讓出通道。
儘管之前來過一次,可那時整個場館還未掛上照片和分隔,看上去十分空曠且單調。可如今在掛上了作品,加上特設的燈光後,像是一個夢境有了實感。
這是左鐲第一次參觀布展完成的全景。藺鴻鳴將空間分成五個顏色,分彆來代表她作品的不同時代:
綠色的少年時代,是她第一次拿起相機懵懂又直接地表達情感的青春時期;藍色時代,是她剛剛前往異國他鄉,係統化學習攝影的時期,開始帶著點學院派的味道;黑色時代,是她作為戰地記者時期,走遍各地兵荒馬亂時拍攝的各色人生,苦難和哀愁是永恒的主題;黃色時代,是她旅遊世界時候,與人文和山水之間拍攝的生活;最後的白色時期,是她現在沉澱之後的,寧靜的心態。
左鐲走在前麵,藺鴻鳴跟在身後時不時地出聲講解,眼光溫柔而專注。
走到展覽的最後,她抬起頭,看見刷著藍漆的牆上,用著白色的漆,手寫著幾個字。
Viva La Vida. 生活萬歲。這是藺鴻鳴在展覽最後的題詞,一下點中了她的內心。
左鐲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藺鴻鳴注意到她的不對勁,仔細瞧卻看見了她眼眸裡氤氳的霧氣。
“沒什麼,隻是覺得你做的真的很用心。”左鐲抬手擦了擦眼眶裡的淚珠,收拾好情緒後,才麵向藺鴻鳴,“謝謝,你讓我感到慶幸,自己真的沒選錯人。”
她說得如此真誠,算是自從回國重聚後,藺鴻鳴第一次覺得兩人的心靈距離拉近。
藺鴻鳴搖了搖頭,自嘲般說道:“你不要這麼說,這隻是我的一場贖罪。”
左鐲看向他,隱隱有些猜到他的意有所指。
“我曾經那樣的嫉妒你的才華,才會做出那麼多的錯事。”藺鴻鳴頓了頓,剖開自己的陰暗麵展露到陽光下並不是件簡單的事,即使他來之前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在看見左鐲時,卻依舊心慌得沒有把握。
“幸虧你成功了,讓我覺得自己的過錯,沒有埋沒一個天才。”他的手竟然不自覺地發顫,藺鴻鳴下定決心般握緊了手,“不然我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
這曾經是他們彼此的心魔,甚至左鐲曾經因此接受過相關的心理治療。可此刻,她竟覺得內心一陣平靜。
沒有苦儘甘來的欣喜,也沒有歇斯底裡的憤怒,隻有如湖水鏡麵般的寧靜,一絲風都沒有。
“藺鴻鳴,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她發自內心地微笑,可藺鴻鳴的心卻越來越沉,他感覺自己似乎真的要失去左鐲。
“但我已經不在意了,我希望你也能重新出發。”
心靈再出發,可是如果其中一個人並不想出發離開呢?
“可我並不想。”
藺鴻鳴覺得自己的聲音發啞,在左鐲因為驚訝而放大的瞳孔裡,看見的是藺鴻鳴平日裡溫柔假麵破碎後,因痛苦不甘而略顯扭曲的麵容。
令她感到無比的陌生。
就在藺鴻鳴準備上前一步拉住左鐲的手時,門鎖突然自己轉動了起來。
左鐲和藺鴻鳴都回過頭去,藺鴻鳴不禁擰緊了眉毛,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攪亂了他的好事。
來人手裡提著一個食物保溫包,右邊胳膊裡夾著一瓶酒,推門後禮貌地朝他們微笑。
竟然是昝淮。左鐲有些意外,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這裡的。
“我幫你。”她自然地走上前,接過昝淮抱著的那瓶酒,順手為他撐住門。
“謝謝,幫了大忙了。”昝淮因為拿著東西,雙手被纏,不得不屈身略微向下傾,低頭俯視著左鐲白淨的臉,笑得燦爛。
“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左鐲看著他左手提著的,沉甸甸的餐盒,不禁問道。
對於左鐲來說,這隻是個普通詢問的語氣,卻不知在彆人聽起來,卻多了點嬌嗔責怪的味道。
“你不答應我的約,那我隻好自己送上門來了。”
那兩人之間似乎營造出了一層獨特的氛圍,不容許其他人進入。
藺鴻鳴的眼色頓時一沉。這已經不是昝淮第一次打擾他和左鐲的獨處了,可是礙於月擎集團的麵子,他並不好發作。
他輕咳了一聲,打破了那兩人之間曖昧的氣氛。
昝淮抬眸掃了藺鴻鳴一眼,那眼底裡的不耐煩和不喜展露無疑,根本不屑得隱藏。
“昝總,”藺鴻鳴換上平日裡官方的假麵,一副得體的模樣,“我和左鐲小姐正在討論下周的媒體發布會的事宜,您今天來是有何指教?”
這話雖然聽起來禮貌,但也顯得疏離,藺鴻鳴這是給了他一頂“耽誤公事”的帽子。想到此處,昝淮心下冷哼一聲,並沒有表達抱歉,反而直接了當的承認:“布展的事情,是藺老師你的專業,這點你還需要向我指教嗎?是不是太不自信了?”
他眉頭輕挑,笑容充滿了挑釁的味道,藺鴻鳴竟被他噎得啞口無言。
昝淮這是在他麵前裝都不裝了。
左鐲也能聞到這兩個雄性生物之間因為磁場不合而產生的硝煙味,站出來轉移了話題:“這麼一大包,你到底帶了些什麼?”
原本還是一隻炸毛小狗模樣的昝淮,在看向左鐲的瞬間變得低眉順眼,語氣溫柔如同春水,“我找了一家評分非常優秀的粥店,給你帶了一點。”
“那這個是?”左鐲用眼神指了指她懷裡抱著的被包裝紙包好的酒瓶。
“香檳,用來慶祝你辦展大成。”昝淮將那酒從她懷裡接過,將包裝撕開,裡麵是一瓶全身金漆,一個黑桃A模樣Logo的香檳,十分的搶眼和高調。
“還沒辦呢,就慶祝上了,”藺鴻鳴見昝淮並不給自己麵子,那他也不用繼續扮演和善和他兜圈子,立刻反唇相譏,“更何況,粥還配香檳?什麼稀奇古怪的搭配。”
昝淮原本因為左鐲而壓製住的不耐被這話點燃,不過他還算沉得住氣,隻是他那冒火的眼睛還是出賣了他。
“哦?藺老師這麼不自信啊,連個香檳都不敢開?生怕失敗?”他的語調陰陽怪氣,處處都是坑。
藺鴻鳴眼色一沉,立刻朝左鐲解釋:“我沒有這個意思,你彆聽他胡說。”
昝淮見他著了急,這場嘴仗他已經贏下十有八九,立刻乘勝追擊:“我胡說?怕是藺老師下意識說出了些真心話。”
“你!”
“打住!”左鐲覺得自己像是被卷入了兩個小學生之間的吵架,兩人在她耳邊嘰裡呱啦的吵聲讓她聽得頭大,隻得站出來製止。
難道雄性生物都是這樣的嗎?遇到一起就一定變成鬥雞模式?
左鐲朝天翻了個大白眼,轉頭對昝淮說道:“好了,彆吵了。我正好餓了。”
有一半原因是被你們吵餓的。左鐲在內心腹誹,但是嘴上還是像規勸小朋友一樣,隔絕小朋友。
“好啊,那左鐲你來幫我吧。”昝淮自然而然地攬過左鐲,將她帶離藺鴻鳴的身邊。
藺鴻鳴霎時紅了眼,但昝淮早已站在左鐲身前,擋住了他一切可能的舉動。藺鴻鳴被他逼得無計可施,隻好改口道:“在美術館裡吃東西不好吧。左鐲,我們還是出去找個好點的餐廳,吃點現做的吧?”
“藺老師這是瞧不起我們月擎的保潔服務嗎?”昝淮冷冷說道,臉上的表情充滿嘲諷。
“好了好了,我來幫昝淮,學長你找個地方坐一下吧。”避免兩人直接打起來,左鐲推著昝淮的背,推向美術館的員工休息室的方向。
她滿腦子隻想著趕緊拉開兩人的距離,但是被推著走的昝淮,心裡卻覺得美滋滋的。
他正笑著,眼角卻瞥見藺鴻鳴陰沉的臉,心下一陣舒爽,直接對他做了個鬼臉。
果不其然,藺鴻鳴的臉變得更黑了。
昝淮心情一陣舒爽,可沒想到剛剛到了休息室,左鐲把門一關,臉色也沉了下來。
“你這樣不請自來,會讓我很困擾。”左鐲的語氣和臉色都沉了下來。
昝淮見她這模樣,原本因為鬥贏藺鴻鳴時的欣喜都煙消雲散。
確實他這次過來是有私心,就是不想讓藺鴻鳴和左鐲獨處,可是他沒想到左鐲的排斥會這麼大。在收到禮物的時候,他還以為兩人的距離拉近了,可是沒想到卻是這樣。
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就降到冰點。
“抱歉,我隻是很想見到你。”昝淮就像一隻做了錯事而聳拉著耳朵的狗狗,他的眼睛烏溜溜地盯著左鐲,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你這樣,我會很受傷。”
他這麼可憐的模樣,令左鐲也不由心生不忍,反省自己是不是態度太過冷漠,小題大做了。或許是因為之前和秦岫談起昝淮前任時,給她留下的疙瘩,才令她這次的反應這麼大。
這麼想著,左鐲的語氣也軟了下來,“抱歉,我剛才語氣太重了。”她頓了頓,“隻是下次你要提前和我說。”
“好!”昝淮一口答應。
左鐲感覺昝淮如果真的長條尾巴,可能已經來回舞上天了。
真的越來越覺得他像隻小狗了。左鐲不禁想象在他的頭上加上一對小狗耳朵,可愛得令她不禁笑出了聲。
昝淮歪了歪頭,“笑什麼呢?”
他歪頭的模樣更像一隻好奇狗狗,左鐲忍不住笑得更大聲。
“笑什麼呢,快和我說說!”
昝淮忍不住作弄她,左鐲邊笑邊防禦,兩個人不禁在休息室裡完了起來,笑聲四溢。
門外的藺鴻鳴自然也聽到了,他敲了敲門,“左鐲,你好了嗎?我這邊收拾好了。”
“好,馬上來!”
左鐲做了個“止戰”的手勢,昝淮也聽話消停了下來,兩人這才趕緊把食物和餐具從保溫袋裡拿出來準備好。
昝淮拉開門,隻見藺鴻鳴臉色沉的像鐵一樣站在門口,兩個男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相撞,誰也不願意相讓。
“堵在門口乾什麼呢,不吃飯了?”左鐲用胳膊肘懟了一下昝淮的腰,這個舉動落在藺鴻鳴眼裡,令他不覺皺了皺眉。
“吃,當然吃!”昝淮笑著,給左鐲讓了條道。
幾人簡單地用展廳裡用於前台借待的桌子作為餐桌,享受了昝淮帶來的愛心午餐。結束後,他提議要開香檳來慶祝。藺鴻鳴因為之前吃過虧,這次倒是沒反對。
昝淮搖了搖香檳,喊道:“我要開了!”
左鐲捂著耳朵跳到他身邊,防止被飛出去的香檳蓋子砸到。藺鴻鳴則雙手抱胸不動如山,臉上掛著的全是不屑於昝淮這種小孩子舉動的表情。
昝淮突然露出了陰謀得逞的表情,等藺鴻鳴意識到事情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隻見昝淮突然將瓶蓋對準藺鴻鳴。
隨著“嘭”地一聲,隻見那飛出的瓶蓋,竟正中藺鴻鳴的額頭,他忍不住慘叫一聲,整個人縮了起來。
“沒事吧!”左鐲被這場麵給嚇到,趕緊上前查看情況。
幸虧沒有破皮,也沒有紅腫的跡象,左鐲鬆了口氣,轉頭有些氣惱地對著昝淮。她看得出來,這是昝淮故意整蠱。
“Oops!”昝淮聳了聳肩,“抱歉啊!”雖然嘴上說著道歉,但聽在藺鴻鳴的耳朵裡卻更像是嘲笑。
“我去拿一下濕毛巾冰敷一下,你等我!”
“唉,不用……”藺轟鳴想拉住左鐲,卻沒想到她的動作更快,已經起身跑向衛生間,讓他的手撲了個空。
藺鴻鳴好不容易從疼痛裡清醒過來,正欲起來,眼前突然多了一隻手。
他順著手看上去,對上了昝淮幽深的眸子。
藺鴻鳴沒有接受昝淮的手,自己站了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昝淮見狀,自然將伸出的“援手”收回。
“玩這些小孩子幼稚的動作,真以為左鐲就會喜歡上你?”藺鴻鳴語氣譏諷,他並未將昝淮真正當做敵手。
這種幼稚的小鬼,左鐲怎麼可能會看得上?
可未曾想,昝淮竟然一把拉住藺鴻鳴的領帶,將他半提起來,眼神幽暗,語氣充滿威脅:“不然呢,喜歡你這個廢物嗎?你是不是還想嘗嘗我的拳頭?”
這句話像個開關,突然間七年前的記憶湧入腦海裡。藺鴻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盯著昝淮,他的身影竟然和記憶裡的一個少年慢慢重合。
“是你?!”
“對,是我。”昝淮唇角一勾,露出一抹邪氣的笑容。他慢斯條理地鬆開藺鴻鳴的領帶,眼神卻牢牢盯著他,像是在欣賞他震驚的表情。
他傾身向前,熾熱的吐息噴灑在藺鴻鳴耳畔,語調卻是冷酷無情,“七年前是我站在她身邊,那麼未來也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