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很奇怪的母親,她不是很愛我,我能感覺到。
她是一個啞巴,從小就啞的那種,並不是意外啞的那種,這點我確認過。我大概知道她叫婉心,冠以夫姓,叫江婉心。在我很大之後,我才從府中老人口裡知道,她在十六之前是沒有名字的,大家都習慣喊她幺妹。就像是小黑對一隻黑色小狗的稱呼,幺妹就是對一個小女孩的稱呼。
事實上,不管是從功利的角度上,還是感情的角度上,她都不是一個有用的或稱職的母親,可我不能怪她。我幼時曾自我安慰式地想,她隻是無能罷了,她一個婢女怎麼能跨過主母的意願來愛我?那是那麼難的一件事。後來,我才意識到,她基本是不願意愛我的。
所以,在我少年時被同書院不對付的人用言語侮辱我母親的時候,我憤怒地用拳頭返還回去,這樣做的出發點是我對自尊的維護,而不是我對母親的維護。
人的緣分有深淺,我和母親的母子緣分可能就不算深的,我出生一個月就被抱走,五歲那年才被領到她身邊喊娘。之後雖然一直是養在她身邊,但是關係隻能算是一個疏離。
在我六歲半的時候,母親又添了一個妹妹,她和妹妹的關係要親近一些,可也不是那麼親近,這是我在那次下學的時候發現的。彼時妹妹在哭鬨,要找母親的安慰,母親把她推到旁邊,冷漠地看著她。當時我就釋懷母親對我的關懷甚少了。
這樣幼稚的心理沒有持續多久,因為我很忙,真的很忙,我忙著書院的事,忙著校場上的事,忙著社交上的事,府裡在抓緊把我培養成父親的翻版,好撐起江府未來的持續繁榮。
我能預感到母親會活不長,我見她的時候,她的身體就不算得好,這讓我很迷惑,她以前是婢女,不是那些弱柳扶風的世家小姐,身體不應該這樣地差。她給我的固有印象就是在房裡的窗邊小幾邊上坐著,坐上小半天,窗外是一棵老棠樹,我小時候還能開一些棠花,後來就隻能長葉了,樹影婆娑,映在她白到發青的麵容上。我就知道了,她會隨著這老樹一樣,生命漸漸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