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此時該是夏天，小姑娘穿著淺粉色隻到膝蓋的連衣裙，柔順溫柔的黑發垂落，他們站在玄關處，暈黃色的燈光打下來落在金南希身上，她漂亮乾淨的眼睛看著格外柔和，而他半蹲著似乎在找鞋，嘴裡還邊說著什麼。

小姑娘站在他身後，在第三視角之下，李正宰這才看見她柔柔目光裡的濃情蜜意，他心慢慢攥緊，下一秒就見女演員眼底閃過一絲調皮，忽地撲在蹲著的男人背上。

男演員很明顯嚇了一跳，卻很快笑著背著人在客廳亂轉。

一時間客廳全是他爽朗得意的笑和小姑娘嬌聲的求饒。

李正宰不由跟了上去，不料眼前一黑，等他再次睜眼畫麵又轉到他們第一次吵架。

一輛行走在街道的黑色奔馳，小姑娘臉上不再是甜甜的笑，她長長的睫毛微垂，唇形漂亮的嘴輕輕抿著，能看得出來她很不開心。

可是正在開車的男演員卻沒看出來，隻一心盯著前方，不，他不是看不出來而是心思飛遠了。

小姑娘眼睛含著冷意，片刻，望著窗外她吐出一口氣，輕輕道：歐巴，我要下車。

李正宰內心酸澀，徹底想起來這都是他們曾經發生過的真事。

看到男演員隻顧坐在車裡握緊手心她掉落的淚水，而不追上去解釋，李正宰猛地衝進車裡，試圖搖晃讓他清醒清醒，然而男人隻是沉默地看著她所在的高樓，車內煙霧彌漫遮蓋住他複雜的神情。

李正宰慢慢坐下，垂頭看著自己的掌心，他曾經捧過的淚珠全是小姑娘炙熱的真心，它蟄伏在往後的每一個日子，提醒著他，這樣的真心自她彆後再不能擁有。

他那時候因為權欲動搖，以為事業的成功可以填滿整個心，以為不過失去一個人而已，卻沒想到至始至終損失的不是她，而是他。

人的一生還能得到多少真誠的愛意呢，這一刻他多希望能與夢中人融為一體，不再永遠隻是隔著夢境，仰望那盞可望不可及的燈火。

“砰”

車突然地發出一聲爆炸的聲響，他回過神，隻覺得整個人被拋向空中，五光十色的波點向他撲過來，下一秒他猛地坐起，從夢境中醒來。

又做了這個夢。

李正宰低頭歎息，手下意識伸向抽屜摸出煙盒，“呲—”黑暗中閃爍一道飄渺火光，他叼著煙湊過去點燃，火星一下竄上，而後煙草的味道彌漫整個房間。

男人半坐起靠著枕頭，屋內太暗看不清他的神情輪廓，隻有煙被燃燒出現的火星和他時不時抖煙的動作，在寂靜無聲的房間。

鄭宇盛曾經說過，等他們出現磨合期吵架的那一天，看誰先低頭，可惜他們連磨合期都沒有，就永遠分開了。

有時候李正宰想得太痛，太過難受，甚至恨她，恨她怎麼可以那麼狠心，恨她那麼愛卻又那麼輕易抽身離開，一次機會都不給他。

後來不再去想，隻自虐般看著她和孔侑恩愛，看著他們被全世界祝福，唯獨看到那雙清澈乾淨的眼睛同樣炙熱地愛著彆人，內心還是沒忍住泛上恨意。

他不服。

憑什麼，憑什麼可以這樣看著彆人，金南希，你說過的，那不是隻獨屬於他的偏愛嗎。

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最後靠藥物才能睡著，李正宰終於認命了。

她不愛我了。

直到現在李正宰才懂，就是因為她毫無愧疚，就是因為從來全心全意地愛著，所以在離開時才能做到決絕。

因為她問心無愧。

可這世界最可怕的便是用愛構建的問心無愧……所以，他問心有愧又貪戀她的愛意。

“南希……”他輕輕呢喃著，隻能在這個無人察覺的夜晚才肯卸下偽裝，喊出咀嚼進骨子裡的名字，“金南希，我想你了。”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唇張又張，合了又合，終究沒關住那一聲歎息。

長年累月的偏頭痛襲來，李正宰回神手拉開第二個櫃子，大概是近年睡眠質量越來越差的原因，頭也開始時不時隱隱作痛，比起第一次，現在他已經學會在床頭櫃第二個抽屜放滿布洛芬。

但意外的，這次摸了半天都沒摸到。

難不成吃完了?

他心裡想著，摸黑下床去廚房冰箱裡找冰水緩解。

自從那件事發生後，他就從三星洞搬到了新房子，夜深人靜眺望遠方，便能看到江邊的燈火和遠處群山寂寞的黑，很多時候夢醒，他都會坐在陽台，就這樣望著深深沉沉的夜直至天明。

李正宰像往常一樣端著水杯拉開窗簾，頃刻間，圓月清輝從透明玻璃窗跑進屋內擁抱他，而後自然而然跨過又在他身後落下一地銀霜。

男演員卻在看清窗外景象後身體一僵，他望著鱗次櫛比閃著燈火的樓房，眼裡閃過一絲疑惑。

奇怪，這裡怎麼那麼像，那麼像，三星洞?

可是。

這屋子早已經賣了啊，難道昨天他喝醉酒又買回來了。

這樣荒唐地想著，李正宰按照遠久的記憶，打開旁邊的燈，屋內頓時燈光大亮，亮度在刹那間就壓過了月亮。

透過玻璃，他看到背後熟悉的家具布置，一時間隻覺得呼吸都停了，過了好久，李正宰慢慢轉身，望著舊時的屋子，記憶如潮水般湧現，整個人瞬間清醒，雖然房子布局差不多，可是他現在這裡根本就是——三星洞！

真又買下來了?！

李正宰驚詫，片刻，臉上閃現無奈的苦笑，他沒有走回主臥而是推開旁邊的客房，然後慢慢地坐到床邊，腦海不由出現那時小姑娘埋進被子裡安心熟睡的小臉。

真的被你打敗了，金南希。

他慢慢往後一躺，靜靜看著天花板，你想不到舊人看著瀟灑離開，其實舊人一直還停在過去。

李正宰歎息著轉頭卻恰好對上床頭櫃的小熊鬨鐘，這個鬨鐘每次到了金南希喜歡的時間，中間的木門便會跑出來一個小小熊，給她唱情歌，而聲音的來源則是李正宰。

他被纏著錄音的時候，其實很高興的，但為了故意逗弄她，就是假裝不樂意，誰知道後麵破功，所以小小熊唱到結尾聲音也有點飄。

李正宰抬手拿過鬨鐘，剛想把時間調到金南希喜歡的那個點，手兀地一僵，察覺到不對。

奇怪，鬨鐘壞了嗎。

他記得自己睡前已經是淩晨3點了吧，怎麼這會兒才12點？

李正宰心一跳，去摸手機沒摸到，又連忙回臥室打開抽屜，結果裡麵放著的不是2022年在使用的手機，而是分手時被他砸壞的，裡麵有數千張金南希照片的那個。

男演員抿緊唇小心翼翼地點開界麵找到相冊，第一眼就看到了——金南希穿著白色連衣裙站在花海笑盈盈望過來，正是拍攝《青之花》時留下的。

而此刻手機顯示的年份是2014年，這時間正是他和金南希吵架的前一天。

他不自覺攥緊手機，抬頭環顧四周，一瞬間荒唐的念頭席上腦海——他在做夢又或者回到了過去。

金南希提分手時，恰逢他事業第二春煥發，想著公司的發展，想著投資，想著有一天公司也許能上市，想著借力，想著他們才短短幾個月，他以為自己愛得不深，於是便沒想著挽回。

誰知往後九年始終為這個人輾轉反側，心裡那個潮濕的角落，一直未能晴朗，總在他最高興時候忽然出現提醒他，你沒能忘記她。

而其實他們才吵過一次架，甚至都算不上吵架，本來以為扶人是件再正常不過的小事，誰知道就是這件小事讓他把人弄丟了。

李正宰一個激靈，身上的酒意未消便匆匆來到地下室，就在他坐上車準備發動時，聞到身上濃重的酒味，他按著方向盤的手一頓，忽然想起他們孩子其實是個原則性很強，道德感很高的人，倘若知道他酒駕，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肯定會默默給他扣分。

男演員低頭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屏保而後快速打電話給樓上的鄭宇盛。

片刻，鄭宇盛還穿著睡衣就急匆匆跑過來，“怎麼了。”

李正宰望著年輕許多的兄弟，輕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難看的笑，他低聲道:“宇盛，哥下半生的幸福就靠你了。”

鄭宇盛有點摸不著頭腦，以為他喝酒發瘋，卻在觸及他悲涼的眼眸時一頓，什麼也沒說迅速接過手中的鑰匙，開車往金南希家去。

一路上心裡忍不住嘀咕，兩個人吵架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車一路奔馳，李正宰望著窗外，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他，這不是2022年，當他來到金南希家樓下的地下車庫，看到保安熟悉的麵孔，心微微一定。

“好好說話啊。”鄭宇盛從車窗內探出頭叮囑他。

1樓。

5樓。

……

“叮。”

電梯到達金南希所在的樓層，李正宰走到夢裡無數次想打開卻沒一次成功的門前。他深吸一口氣，抬手正準備敲門，眼睛忽然瞄到瓷磚上隱隱綽綽的人影，微微一頓，隨後低頭掏出手機用鏡頭照了照自己。男人額前的短發利落乾脆，濃眉飛揚向上，眼神深邃沉靜無一絲滄桑衰竭。

很好。

他抬手從容肅穆地敲響八年前的門。

“哢噠。”這一次門打開了，穿著睡衣，發絲淩亂的金南希就站在門內。

一切都像夢一樣，李正宰攥緊心臟，呼吸有那麼一瞬間的停滯，可人確確實實就那麼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他抬起手，想將人抱住。

可金南希抬頭看過來的眼神，清淩淩的，透著審視，甚至握著門把手的姿態，呈現的也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淡。

李正宰忽然冷靜下來，他抿了一下唇，眼睫微垂，低低道:“你沒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