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蒼梧淵中黃石林立,衰草連天,山間暮雨霏微蕭瑟。
在一個山洞中,布滿了陰暗壅塞的石鐘乳林,其上攀附著密密匝匝的藤蔓,身姿纖弱,隨風飄蕩,但卻與鐘乳石經絡糾纏,仿若吸人精血的鬼魅。而在山洞最幽深之處,橫亙著一條萬丈的深淵,淵中是熊熊燃燒的丹熾烈焰。
燎燎火焰升騰而起,灼焦了崖邊一位姣美異常的女子耳邊的鬢發,她正是大荒妖王維葉折丹之女——金赤鳳族的公主維葉靈朵。
隻見她眼中閃著哀慟的水光,更顯容華桃李,讓人望之生憐,但卻神色冰冷,輕啟櫻唇,對著麵前的人道。
“烏幽,我隻問你,為什麼暗害父王,屠戮族人,竊取炎墀之火?”
隱秘被揭露,烏幽心中猶如掀起滔天巨浪,他神色閃過一抹慌張:“公主,你在說什麼?我沒有做過這些。”
維葉靈朵的麵頰因怒火而漲得通紅:“到了此時,你還滿口謊言,哄騙於我。羽明親眼見你戮殺族人,竊取父王靈體,你現在還在狡辯。說!你為什麼這麼做?”
烏幽麵色難看至極,咬緊牙關,眼眸緊盯著她,半晌後才艱難地開口道:“公主,我沒······”
“住口!烏幽,你現在隻需要回答為什麼?再敢狡辯,我就將炎墀之火投入丹熾烈焰中,讓你永遠也得不到它。”
維葉靈朵見他仍是默然不語,怒極轉悲:“烏幽,我自知修為不如你,今日難以逃生,此時無非隻想死前求個明白······”
“公主,我怎會讓你死?”烏幽急切地上前一步,神色深情地說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我們的未來,為了我們的女兒阿祁祁。到時候,我做妖王,你是王後,阿祁祁是妖族公主,我們一家人會多麼得幸福。”
維葉靈朵將手中的寶瓶懸在深淵之上,淵中的丹熾烈焰升騰而起,堪堪燎過寶瓶底部,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跡。
烏幽見她動作,立刻頓住了腳步:“公主,不要!”
她看向他,歎了一聲:“時至今日,你還是滿口訛言謊語,想來我被你騙,也是必然。烏幽,我要你發心誓,接下來你所言句句屬實,否則我就鬆開手,讓你一切謀算都成空。”
她眼中的蔑視深深刺痛了烏幽,他似乎又聽到了那些汙言穢語,又回到那些拳打腳踢的日子。
他合掌重重地按滅身上不斷地亮起的傳訊玉石,收起臉上的情意繾綣,一字一頓道。
“好,我烏幽發誓,我接下來所言句句屬實,如若違背,定叫我修為儘失,血流而亡。但公主,你也要發誓,知曉緣由後,必須把剩餘的炎墀之火給我。”
“好,我維葉靈朵發誓,我知曉緣由後,必將炎墀之火給烏幽,如若違背,定叫我烈焰焚身而死。”
“我父王因何而隕落?”
“······九幽蝮虺的毒。我發現這種毒正是金赤鳳族的克星。”
維葉靈朵聞言,心中驚痛,喃喃低語:“原來是九幽蝮虺的毒。”所以父王才會突然出現咳血不止,妖府破敗,神魂受損,以致險些隕落。
“和你勾結的人是誰?是族中長老,還是此次尾隨我們進入蒼梧的人?”
“此次尾隨我們的人。”
“你們所欲為何?”
“炎墀之火。”
“炎墀之火隻有曆代金赤鳳族的族長才能知曉,他們如何得知?是你告知他們的?”維葉靈朵急聲追問道。
烏幽輕嗤了一聲:“公主,你從未告知我炎墀之火。我如何告知他們。”
維葉靈朵冷冷地看他一眼:“即是金赤鳳族的族中秘寶,怎可輕易示人,你應該不知曉。”
“你從未信任過我!”
“我沒有信任你?成婚前夕,我要出逃的事隻告訴了你。”
“我告訴妖王,是因為我想成為你的妖侶。公主,我一直······愛著你。”
“嗬,用害死我父王的方式?你說,我還應該如何信任你?”
二人長久地佇立,久久無言。事到如今,早已難以說清哪個是錯因,哪個是惡果,從他答應那個人開始,結局就已是一顆私心導致的相互折磨。
長久地靜默後,維葉靈朵重新開口:“除了暗害父王,竊取族中秘寶,你們還有什麼謀算?”
烏幽聞言神色晦暗,喉頭滾動,幾番張口後,才道:“針對金赤鳳族,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他們是什麼人?”
見她沒有追問,烏幽暗鬆口氣,直言道:“妖族和人族修士。”
“妖族?是我們大荒的妖族?要反叛我父王?”
“不是,是······這些妖族是被太華宗的一個修士召集。”
“第一宗的修士?”維葉靈朵又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神思不由恍惚了一下,是他的宗門。
烏幽見她神色,心中生出暗恨,飛身上前,就欲擒住維葉靈朵。
“停下!”千鈞一發之際,維葉靈朵及時回轉神思。
烏幽停下,臉龐卻因暴怒而變得鐵青:“你又想起那個人,有我陪在你身邊還不夠嗎?我們都有了女兒阿祁祁,也已成婚,你居然還敢想起他。”
“你住口!我不準你提起他。我們為何會成婚,你我心知肚明。”
“我們成婚雖緣於意外,但他拋下了你,隻有我是真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阿靈朵。”
“不要叫我阿靈朵,你不配。”她看著烏幽緊緊握住手中的劍,手背上青筋暴起,劍柄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知曉這是他的痛處,她快意地揚起如新月般的秀眉,繼續說道:“以前羽明和丹朱對我說過的話,我現在才覺得是多麼得對,你這個肮臟的血脈,你這個雜種!”
說完,她趁眼前烏幽反應不及,跳入毒燎虐焰的丹熾火中。
“不要,阿靈朵!”烏幽瞬時心中驚懼萬分,連忙化為原形俯身飛下,張開利爪欲抓起維葉靈朵,但已是來不及,熊熊烈焰兀地升高,如同一條火舌將維葉靈朵卷入深淵之中。
他不甘心地在上方盤桓,一次次地俯身低衝,卻根本抵擋不了丹熾烈焰的灼燒。
他的心中憤恨、驚怒,不甘雜糅,可恨怒未消,悲慟又起。他幽暗的眼眸注視著深淵,一次次地徒勞地衝進火焰之中:阿靈朵,你怎敢!
可這句話不知是控訴自己,還是控訴她,這一瞬間,烏幽隻覺他這一生總是如此荒涼寂寥,癡人說夢,所求皆失。
正在這時,身上的通訊符玉又亮了起來,一個名字顯現出來。
看到這個名字,烏幽遲疑了,望向下方隻餘肆虐火焰的深淵,他閉了閉眼睛,終是飛回崖邊。
剛一點開符玉,一個十分嬌俏、帶著笑意的聲音就傳了出來:“師弟,你怎麼還沒回來,我們就要啟程了。”
這聲音似遠還近,將烏幽拉回了現實,他注視著手中的玉簡,眼眸中滿是陰翳,將它慢慢地握在掌心中。
“師弟?”久等不來回應,聲音的主人忍不住再次催促道。
“嘉芙師姐,我這就返回。”他淡聲回道,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冷漠。
不過瞬間,烏幽就下了決斷,他驅動靈力,口中吐出赤焰,點燃洞中的藤蔓,消除所有痕跡,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洞中火勢肆虐,濃煙彌漫,一切都被焚燒殆儘,唯餘一片灰燼。
突然,一隻漆黑似焦炭的翅膀搭在崖邊,隨後一隻金赤鳳凰艱難地一點點地爬到淵崖上。
這隻金赤鳳凰赫然就是維葉靈朵,隻見她全身焦黑,已不成形狀,她用利爪一下下剖開自己的胸腹。不久一個嬰孩的哭聲就細細地響起來。
嗚嗚咽咽的風聲混著絕望與希望,從黝黑如獸口的洞中席卷而出,刮過疊嶂的群山,刮過氤氳迷空的煙霧,一直刮到蒼原之上一隻翱翔的雄鷹。而在蒼鷹鋒利的利爪下,正是一團小小的繈褓。
數月後,在金赤鳳族族地上,一隻蒼鷹從高處俯衝直下。
族中長老展開手中的布條,上麵寥寥幾行血書:烏幽聯合以第一宗修士為首的一股妖族勢力,暗害妖王,奪取族中秘寶。敵暗我明,勢力不明,我已身隕,全族隱匿行蹤,保護好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