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鵠無情(1 / 1)

嫋嫋的炊煙已散落得不知蹤跡,晚飯時的熱鬨停歇,月亮升起來了,村落也漸漸地靜寂下來。

“阿娘,剛才哥哥又嚇唬我,月兒怕。”一個小女孩一頭紮進一個婦人的懷中,“月兒要阿娘抱著睡。”

“好好好,阿娘抱著睡。”婦人抱起小女孩,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小月兒不怕,阿娘會進到月兒的夢中,保護月兒的。”

婦人見女兒乖乖地閉上了眼,為她蓋好被子,輕輕地哼道:“月亮兒圓,雲彩兒飛,小蟲兒悄悄到樹梢兒;小哥兒跑,小妹兒笑,娘的乖乖兒,快快睡覺。”

屋內微弱的燭火輕輕搖曳,光影斑駁,一個瘦小的身影趴在屋外的窗子上。

她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屋內,聽著那歌謠。由於太過專注,她沒有發現一塊暗影向她襲來,伴著“嗖”的一聲,額頭瞬間就傳來火辣辣的疼痛。

“哼,掃把星又來我家偷看,看我這次不打死你。”一個八九歲的少年說著,拾起一個石塊又投了過來。

不待石塊落來,偷窺的身影就穩穩地抓住石頭,她並不爭辯,將石塊向後一丟,就飛快地跑開了。

待跑了數米遠,她停下腳步怔然地聽著遙遙傳來的婦人的嗬止聲:“小軒,彆欺負諶熒。”

昏黃的燭光像燒過的烙鐵,燙熱了人的眼眶。

諶熒一抹額頭,抹下一片嫣紅,她轉身頭也不回地,慢慢向村尾一座低矮昏暗的小屋走去。

深夜,兩個身影小心地撬開門,向屋內吹進一股迷煙。

進屋後,彪九將手中劣質的鮫珠舉起,湊著微弱的光芒,端詳床上的諶熒,這一看之下,他不由皺起了眉頭。

他抬起手,衝哥哥小聲道:“破相了,不知道還值不值錢?”

龍八聞言,也湊過來細看了下,低聲道:“先拐了再說。總歸賣了之後,三瓜倆棗還是有的。”

“這小妮兒沒什麼親人了吧?”

“我都打聽清楚了,她是村裡的獵戶去山上時,從狼窩中救出的。幾年前收養她的老書匠也死了,沒親沒故的孤女一個。”

諶熒正熟睡之際,突然感覺心中一陣悸動,意識逐漸清醒,正要睜眼,突然她的動作頓住了。

鼻端縈繞著一股粉膩,讓人窒息的味道,眼前也感覺到有微弱的光亮,她心中頓時一駭,卻沒有睜開眼,而是不動聲色地側耳細聽。

但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呼吸的變化,被一旁細看她的龍八察覺到,一個手刀就準備把她劈暈。

聽到耳邊帶起的風聲,諶熒心知有變,她迅速向旁邊一滾,同時一手抽出枕下的菜刀,砍向來人,雖因剛吸入的迷煙,讓她全身有些軟綿無力,但危急時刻,竟激起她的潛力,將龍八砍翻在地。

彪九聽得大哥一聲慘叫,也三步並兩步急奔上來······

維葉折丹剛一有意識,一睜眼,便見自己變成了隻餘半幅神魂的模樣,而神魂的根係處就在眼前一位小女孩手腕的金環上。

他還沒從自己當前的處境中回過神,就一眼認出這羽狀金環竟是愛女阿靈朵的鳳翎。他不由心神巨震,厲聲喝道:“你怎麼有這支鳳翎?!”

諶熒被聲音驚到,不由回轉頭向聲音處,入目的便是一個半明半昧的詭異灰影,心下更是驚駭。

她驚詫之下,忘了眼前才是要命的情況,正架住菜刀的彪九,抓住這空隙,匕首劃向她的脖頸,刀鋒銳利,鮮血頓時湧出。

諶熒手捂在喉骨處,口中不住呼哧著倒在飯桌旁,驚惶的目光正與維葉折丹垂落的視線對上,而此人眸中熟悉的厭惡,讓她眼中求救的光芒熄滅。

她垂下眼,不再看灰影,隻口中的生息越來越微弱。

這情形引得彪九湊近來看,說遲那快,彪九隻覺似是一道星芒一閃而過,還未回神,下一瞬撕心裂肺的痛意便從右眼中傳來。

隻見一根木筷赫然插在他的右眼之上,彪九嘶吼一聲,倒地不住地翻滾。

諶熒見他中招,撐起神來,從衣服上咬牙撕下一塊,勒緊脖子,做完這一切,她眼冒金星,氣喘如牛。

可剛一轉身,迎麵便是一拳砸在她的頭上。她早已是強弩之末,重擊之下,她甚至連呻吟都沒有發出,就頹然倒地。

看著撿起匕首的龍九,諶熒絕望地閉上眼睛。

可龍九還未近身,便感覺一陣颶風襲來,風芒如刃,二人頃刻就沒了性命。

爾後,維葉折丹居高臨下地站在諶熒的麵前,眼神睥睨:“我救了你,告訴我,你怎麼會有這支鳳翎?”

看著這個眼中儘是狂暴殺意的詭異灰影,諶熒心中擂鼓,但如何有這個金環,她並知曉,隻知道從記事起就一直在手腕上。

見她沒有回話,維葉折丹直接放出神識,對她進行搜魂。

諶熒正在回想,腦袋突然襲來一陣劇痛,好似天靈蓋要被鑿穿,腦漿要從動蕩的識海中翻滾而出,她不禁痛吼出聲。

搜魂結束,諶熒已是雙目呆滯,口中唾涎四流,渾身濕透如同水洗一般。

通過搜魂,維葉折丹已然了解這隻半妖對於鳳翎來曆一無所知。他想來緣由無非幾種,阿靈朵丟失的,阿靈朵贈予半妖親人,或是阿靈朵遇害了······

想到這裡,他心中不免一陣驚惶:不,不會,自己早已做好了安排,即使自己隕落,女兒也會被輔佐成為新的妖王。

但此刻維葉折丹還是迫切想要回到大荒,去看看阿靈朵現在如何······

可眼下他隻剩下一些神魂殘片,連以往的記憶都殘缺不全,修為更是所剩無幾,冒然返回大荒可能會讓事態更糟······

他幾番思量後,仍無甚好的方法,而且眼下看來,能調用的隻有這隻半妖。

看著氣咽聲絲、萎靡在地的諶熒,他度出些靈力,來修補她的神府,滋養她的神魂,

維葉折丹操縱著溫和的靈力探入諶熒的神府和身體之中,靈力剛一入體,他不禁輕“咦”了一聲,重新審視起諶熒。

原以為她隻是隻普通鳳族與人族生下的半妖,而他生平最厭惡這類玷汙了鳳族的肮臟血脈,因此,諶熒遇險時,若不是為得知鳳翎來曆,他真想要這半妖就此殞滅。

可方才一探知才知,她竟是他們金赤鳳族的半妖,血液中竟還有他們這一族的炎墀之火,難怪他剛才施展搜魂之術,這小崽子竟沒有變成癡呆,他還感歎這隻半妖的神魂強大。隻是······

維葉折丹輕輕挑眉:世間半妖之所以所存稀少,是因為他們體內有兩條靈脈,互為駁斥。所以半妖大多靈力低微,活不過總角之年。

而眼前這隻半妖雖體內也有兩條靈脈,但一出生的時候,她體內的炎墀之火,就使得她的妖族靈脈過於強大,是“活的”,而人族靈脈雖也存在,但一開始就是“死的”,如此一來,不僅沒有性命之憂,一心修煉,倒也可以有所成就。

但她小小年紀卻遭遇鳳凰涅槃,妖族靈脈因涅槃“向生而死”,人族靈脈因涅槃“向死而生”,強大已亡,孱弱倒存。不過她現在混跡人族之中,倒也恰如其分,真是時也命也。

隨著他靈力的修補,諶熒終於緩過神來,她艱難地乾嘔了幾聲,托住還有陣陣餘痛的暈眩的腦袋,望向維葉折丹的眸中,是深深的戒備。

維葉折丹重重的“哼”了一聲:“你是我鳳族半妖,而我是鳳族的妖王,你該做的就是臣服於我,聽我調令,若對我有半分隱瞞與不軌,我定叫你後悔來到這世上。”

諶熒默然地望著他,眼中是決絕的不屈:“若你要恢複真身,我可以幫你。但我不會臣服任何人,我隻聽命於我自己。”

維葉折丹森然一笑:“你知道我碾死你,就像碾死一根草。”

諶熒神色中無半分懼意,繼續道:“你剛才不是已讓我知曉。我雖是根草,但是站是臥,也要隨我自己的心意。若事事受你桎梏,你不若現在就碾死我。”

二人沉默對峙,神色均是堅毅果決,互不想讓。

半晌,維葉折丹兀地笑出來:“好!不愧是我金赤鳳族的崽子,有幾分風骨,我應允你。”

見他答應,諶熒轉頭看向不遠處已經沒了生息的二人,她心下道:“必須馬上離開這。”

剛打定心思,諶熒立刻收拾起細軟,將二人的匕首藏在身上,又從水缸底下取出銅板,趁著夜色向外跑去。

灰影聽著她呼哧的喘氣聲,嗤了一聲:“還算聰慧。”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諶熒已經看到城牆的輪廓。

等進入城中,熱鬨喧呼的氣息撲麵而來,維葉折丹眯起細長的鳳眼,奇道:“我以為你會躲入山林之中。”

“山林中野獸眾多,我並無自保能力,”諶熒邊說邊往前跑去,直到看到告欄中的告貼,她鬆了一口氣,湊上前去細看,“而且第一宗在城中招收弟子,我要參加入門考核······”

維葉折丹還沒聽她說完,就忍不住大笑起來:“你要修仙,哈哈哈。先不說你半妖的身份,一旦被仙門發現,頃刻間就會丟了性命。再說你資質低劣,體內靈脈又複雜,還身懷炎······,”說到這裡,他硬生生地轉口道,“血液,一旦修煉······嘖,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自討苦吃。”

“你修仙作甚?”他嘲弄道,“你不會也是想逆天改命,妄做人上人?”

“不。”諶熒抬起頭望向他,但目光似是透過他,望向山峰連綿的北方,那是遙遠的大荒,像含著濛濛的星辰浮光。

她輕聲說:“我隻是想去北境妖族之地——大荒。”

“哦,你想去大荒找尋你的父母?去做什麼?哈,該不會是去問他們為什麼拋棄你?”

諶熒隻靜靜看著告帖,並不答話。

維葉折丹卻毫不留情地揭穿道:“你一隻資質低劣,活不過總角之年的半妖,不丟了你,也是我們妖族的累贅,這還用問嗎?”

他的話似銳劍之芒,雖諶熒已有所防備,但仍被刺痛,她默然了下來,半晌才道:“是與不是,總是要問個清楚。”

爾後,她掀起眼簾,直直地看向維葉折丹:“從此地到大荒,路途遙遠,一路必定艱險萬分,若妖王力有所逮,我們可以即刻啟程。到時候,妖王回歸王宮,我也可以去找尋我的父母,倒也不用再這裡,讓人笑一句癡人說夢。”

“你個半妖!”維葉折丹氣得倒仰,這小崽子分明是對自己說,到此境地,我們倆半斤八倆,大哥不笑二哥。

聽了他的“半妖”二字,諶熒目帶銳色,繼續道:“我是半妖,但地有萬物以為生,天降靈氣為其哺,天道運常,我雖是半妖,但我即出生,就有天地讓我出生的道理,我為何不能借天地靈氣來修仙?”

看著維葉折丹一臉怒容,諶熒淡淡說道:“回敬了。”

“好,好,好,”聽到此,維葉折丹氣極反笑,“小崽子,你好得很。”

怒火散去後,維葉折丹反而平靜了下來:自己現在僅能自保,若遇到彆有用心的人,反而會更糟糕。而眼前的小雜種,雖資質低劣,但自己尚能掌控她。她要修煉也好,正好等她修為有所成時,驅使她帶自己去大荒。

他看著熟睡的諶熒,給她加了一道氣息屏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