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還記得那一天。

他初入劍宗，剛學會了禦劍飛行，便到處橫衝直撞。

九重天劍宗很大很大，大到他在暴雨天氣中迷了路，他一個人躲在了後山亭子。

天空很黑，他還不會使用神識，相當於普通的凡人在烏泱泱的天氣獨自一人在深山。

後山的靈獸吼得此起彼伏，這是劍宗金丹期以上的弟子試煉的地方。

他心中暗暗後悔。

早知道就不應該來後山了。

亭子很小，根本擋不住此刻的瓢潑大雨，他渾身被淋成落湯雞。

就在他猶豫不決是否應該冒雨離開的時候，穿著玄色金紋衣袍的女修出現在他的視線。

“你是誰家的弟子？”她很快注意到了自己。

“我、我是外門弟子。”周宇呐呐道。

外門弟子，意味著修為最高不過築基期。

“哦？既然如此，怎麼出現在這？”女修挑眉問道。

周宇張了張嘴，有些說不出話。

“也罷，既然是新進來的劍宗弟子。”女修搖了搖頭，從儲物袋中掏出一個玉佩，“見麵禮，可避風雨。”

雖然玉佩於築基期以上的弟子而言比較雞肋，但對於剛踏入練氣期的他來說，已經是再實用不過的法器。

他靠那一塊玉佩平安地度過了那一晚，直到雨停才離開亭子。

後來他打聽女修的名字，才知道她原來是如今修真界最年輕的練虛期天才，元漪。

也是劍宗最年輕的長老，孤僻喜靜，最近還收了一個徒弟。

兩百年內練虛期，這是什麼實力？

剛入門的周宇甚至連概念都沒有。

他曾多次回到那個亭子，但再也沒偶遇過故人。

再後來便是聽到她背叛宗門，叛變魔修。

*

在劍宗的一處小院內，樹影婆娑，門裡傳出動靜。

元漪墊了墊手中的玉佩，思索了下，決定還是將其掛在腰間。

謝寧後麵解釋，周師兄為人寬和，隻要是遇到新生弟子，合乎眼緣的都會贈送她親手煉製的玉佩。

她倒完全沒聯想到玉佩的來曆，過往的事情太多了，當初的贈予不過是日常最尋常不過的小事。

“師妹！我最近又學到新的一招！”

人還未至，聲音先到。

元漪揉了揉眉心。

這是她的新舍友，何魚魚。

按照門派規定，隻有內門弟子能分到獨立的院子，外門弟子則是兩人一間小院。

劍宗的大選還未開始，而元漪是為數不多新來的弟子。

而她的舍友比她先拜入劍宗一年，是個分享欲極其旺盛的武癡。

門“唰”的一聲被打開，一位長了一張娃娃臉的女修衝了進來。

“師妹！你看！”

元漪手心托腮，撐在窗台，像隻沒骨頭的貓，慵懶揮手，示意自己在看。

她的“師姐”立刻便在院子裡拔劍，給她表演了一番破曉劍法。

一頓揮舞氣勢強如虎，最終砍掉了院裡十年榕樹——一根相對較粗的枝乾。

“好！”

元漪非常給麵子地鼓掌。

對方報以燦爛的笑容。

元漪頻頻點頭，目光讚許。

腦海裡尋思：自己當年是怎麼帶徒弟的？

好像沒怎麼管，他自己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就成長起來了。

“師妹！明天就是月初了，聽說元長老會來隔壁的試煉場開講座！我們過去看看吧！”

元漪歪頭，狀似尋思了一會兒，隨後搖頭。

“明天我還有任務要完成。”

外門弟子每個月隻有五十顆低階靈石，節省一些也能湊合得過。

但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如果想要過得更好一些，就隻能去接一些門派內發布的任務，以換取報酬。

上至追擊魔修，獵殺凶獸，下至打掃宮殿、照料靈植靈獸。

“這樣啊……那你也不要接太多這種任務了，努力提高境界才是劍修正道，要是實在不夠，我也可以借你一些。”

顯然，元漪的新舍友出身不錯，至少在靈石這塊沒短缺。

“好。”

終於送走了她之後，元漪打了個哈欠。

此時太陽高掛，她又重新躺回了床榻，打算再睡一個回籠覺。

至於等舍友回來，見她如此不思進取，又要絮絮叨叨，痛心疾首，那便是之後的事情了。

與此同時，巨靈書院正堂，幾名長老和兩名弟子，以及劍修元岫正在討論著長洲的事情。

“此次長洲的事情，大家可否有想說的？”

聽完了弟子對現場的複述，巨靈書院的大長老環視四周，沉聲問道。

“沒想到魔修竟然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欺壓百姓半年之久！”三長老首先就忍不住提議，一想到弟子彙報上來的慘狀，饒是見多識廣的他，也不由感到了寒意。

“我提議，要將此次的真相向百姓公開，好讓大家提前提防！”

“同意！而且我們還要再加強弟子的巡邏，避免宵小再犯！”

眾人紛紛提出建議，大長老看向元岫，語氣緩和：“敢問玉岫仙君當時在場可否有其他的發現？”

元岫搖搖頭：“在下慚愧，某到的時候那魔修已經死了，現在並無其它發現。”

“無妨，想必是哪位高人出手。”大長老寬慰道。

“要是能知道這位高人的身份就好了。”三長老長老感慨。

二長老道：“既然對方沒有留下身份，說明也不想讓我們知道，還是不妄自打探微妙。”

修真界中，不少高人深居簡出，也各有自己的怪癖，不知道何處會被冒犯。

想到這，他悄悄看了一眼旁邊的元岫。

這位可是如今的修真界最高實力的劍修，但他不僅沒有奇奇怪怪的癖好，反而經常在修真界助人為樂——也算是一大奇葩。

不過想想他也不過兩百歲不到，倒也可以理解，年輕氣盛嘛。

元岫垂眸不語。

“如果加強巡邏……”大長老撫須沉吟，“涉及製度變革，我等得請示掌門。”

說罷，他捏了一道傳音符，送入掌門閉關的後山中。

一刻之後，很快飛回一道傳音符。

“此事不可深究，之後加強巡邏便是。”蒼老的聲音從符中傳出。

眾人麵麵相覷，顯然有些不可置信。

“聽這聲音的確是掌門。”大長老遲疑道。

經過一番討論後，眾人最終得不出結論，遂作罷。

至於大家心中在想什麼，就另談了。

劍宗內。

翌日早晨，元漪從小院出門，取下任務牌，叫來一隻仙鶴，往劍宗一處山峰飛去。

不到一刻，仙鶴便到達了目的地。

元漪給它喂了一顆果子。

仙鶴用頭蹭了蹭它的手心，得到回應之後才心滿意足地飛回了天空。

一進入山內，元漪精神不由一震。

源源不斷的靈氣從底下彙出，倘若有人在此地修煉，必將事半功倍。

她看了下四周的布局，頓時了然。

這裡布置了一個巨大的聚靈陣，構思巧妙精準，利用了山裡天然的地勢以及造物，使得陣法渾然天成。

顯然設下這個陣法的主人有著不錯的造詣。

元漪沒有停下腳步，而是輕車熟路的來到了一處院子。

出乎意料，她毫無阻攔地踏入了院內——護院結界沒有攻擊她這個不速之客。

看到院內布局時，她眼裡閃過了一絲詫異。

院子中央立著一棵桑樹，看樣子有百年歲數。

往裡走去，打開正房門，一椅、一桌、一針一線……裡麵的布局在百年之內都沒變過。

隻有右邊的偏房能看出有人近期居住的痕跡，令人忍不住聯想到玉岫仙君在此地生活的模樣。

即使是最巔峰的時候，元漪都很不算富裕。

進而居住的院子也比其它長老的大院要簡樸很多。

為了避免地上出現腳步，她先是給自己施加一個懸浮術。

這般一來，她最近好不容易恢複的一絲靈氣再次消耗殆儘。

然隨後元漪進入了正房，打開床下的一個櫃子，露出裡麵的一把古樸的玄劍。

當元漪的手靠近時，玄劍發出“嗡嗡”的鳴聲，肉眼可見的激動。

“誰在那裡？”

一道熟悉的淩厲聲突然嗬斥道。

元漪將櫃子推了進去，轉身看向站在門口嗬斥的人。

“周師兄。”她喊道。

“原來是你，你怎麼在這？”周宇皺眉問道。

他記得這個人，是前段時間剛入宗門的外門弟子。

“我是來灑掃道路的。”元漪向對方示意自己手中的任務牌。

“既然如此，你進來這裡做什麼？”周宇盯著對方，表情質疑。

“我……仰慕玉岫仙君已久。”元漪垂下眼眸，支支吾吾道。

儼然一副仰慕者的模樣。

“原來如此。”周宇恍然點頭。

“我這就離開。”

元漪說罷，便往門口走去。

倏然，背後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你在撒謊，玉岫仙君的住所有他親自布下的結界，未經許可無法入內，上上次你還是秘境中的賣藥散修，怎麼這次就成了所謂的外門弟子了？”

劍尖直抵元漪的背後，周宇一字一句質問道。

元漪不但沒有被戳穿的緊張，反而笑了笑。

她轉身道：“我原本就是這所住宅的主人，你猜得沒有錯，小賢侄。”

冥冥中的猜想卻被對方一語點破，周宇心臟一緊。

剛才質問時，他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元漪垂眸看了眼指著自己的劍，白淨的手指輕輕搭了上去。

周宇的手一抖，明明對方如今連練氣期都不如，一向基礎功紮實大師兄卻差點握不住手中的劍。

“你、您不怕我拆穿身份嗎？”他神情複雜。

畢竟，如今元漪的地位人人喊打，尤其在劍宗中，恐怕沒幾個人對她能報以好感。

“隨便。”

元漪的笑淡了下來。

大不了她換個地方呆。

“元長老！”周宇急忙喊道，“我不會告訴彆人的。”

元漪腳步停頓了一下，隨後便走出結界了。

周宇望著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想知道，當年那個意氣風發、遐邇聞名的元大長老經曆什麼。

為什麼她後來背叛了劍宗？

為什麼現在實力弱成這樣？

又為什麼，她成了現在這個，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模樣？

元漪沒有多加停留，她花了一個時辰將外圍的落葉掃了一圈，叫了一隻仙鶴便離開了。

將手中的任務牌交回給了功勞堂，對方用神識確認無誤後，就將三十枚低階靈石遞給了元漪。

現在元漪身上的靈石足夠她花一年了。

“師妹！今天你沒來真的很可惜。”

元漪剛回到外門弟子小院，舍友便興衝衝過來和她說道。

“元長老真的不愧是傳聞中的劍修第一人，不管大家問多偏僻刁鑽的問題，都能回答上來呢！”何魚魚讚歎道。

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這位傳奇人物，不管他們這些弟子問題幼稚或者挑釁，玉岫仙君都溫和娓娓道來。

這才是劍修的氣度！合該人家有這般名聲！

一想到早上發生的事，何魚魚就忍不住激動。

終於輪到她時，她磕磕絆絆地問一個簡單的問題，其它人都在竊笑。

隻有元長老，他卻溫和地笑笑，安撫她有些局促的心態，隨後認真的講解下來。

“來日方長，下次去看也一樣。”元漪微笑道。

聞言，何魚魚重重點頭：“下次一定要去看哦！”

“好。”

何魚魚剛和自己的舍友兼師妹分享完一日見聞，便又衝了出去。

“我去修煉！”

她似乎在早上的講座中感觸良多，要再改良改良自己的劍法。

元漪見慣不怪搖頭。

與其相比，她毫無計劃，心裡盤算著等會到凡人界吃點什麼。

元漪最終還是沒能吃到自己想吃的。

她剛走到街上，又被一個熟悉的人影攔住了。

“……”

元漪和柯幼怡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有何貴乾？”元漪真誠發問。

“青玉館的法器我們拍賣下來了，想請請教您指點一二。”柯幼怡畢恭畢敬問道。

元漪不接思索拒絕：“能力有限，還望另請高明。”

“代價隨便開。”柯幼怡連忙補充。

劍修元漪的劍法名譽天下，然而極少數人知道，她的煉丹和煉器也頗有造詣。

“沒能力就是沒能力。”元漪有些不耐煩。

“就隻是簡單看一眼——”

“不感興趣。”

元漪一走，柯幼怡一攔，兩人就裝在街上拉扯起來。

“既然您不願意，那麼……”她說罷，突然拍了拍手。

霎時間，幾名修為均是金丹期以上的魔修從陰影處走出，目光不善。

元漪心底歎了口氣，往前走一步，決定要自己走。

說又說不過，打又打不過，主動點還能少點糾纏。

“何故傷害我劍宗弟子？”

此時，元漪的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