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谘詢(1 / 1)

“她怎麼樣?”

“看起來狀態不太好。”艾麗回答了瑞德的提問,而黑發藍眼的艾妮正依靠在艾麗的肩膀上,倚著她進入淺眠。

“布魯德海文的義警以及監控都證明了艾妮無罪,她是在極度恐慌的狀態下將對方推開的,”艾麗撈起艾妮的一縷頭發,“法院也會判她無罪。”

瑞德的眼睛有點飄忽,行為分析部的天才博士猶豫著,斟酌著用詞,“吉迪恩說,她應該再做一次心理谘詢。”

“……她當時有一次心理谘詢預訂,但她在當天打電話給我,我沒接。”

艾麗搖搖頭,“瑞德,這並不是你的錯。”

瑞德沉默下來。

艾妮全程都在淺度睡眠,就像是艾麗知道她一定在裝睡,她相信FBI們已經知道了她的所作所為,所以她不想醒來。

她不想看見好友用對待殺人犯的眼光看她,哪怕這隻是正當防衛……但是更恐懼的是,她深陷宗教漩渦許久,這件事一直在被FBI跟進,她也是在四個月前才結識了行為分析部的好友……

她總是在恐懼、總是在害怕。害怕事情結束了,和好友就會分開,艾妮覺得自己太魯莽了,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艾妮。”艾麗喊了艾妮的名字,這名被調來行為分析部不到三個月,破獲了無數□□、情殺案的颯爽女警輕聲說,“去做個心理谘詢吧,你需要它。”

“瑞德,吉迪恩,或是你一直以來在看的那名心理醫生,我們都願意為你提供幫助。還有,那個混蛋要是對你做了什麼事情,你也……”

她在艾妮的耳畔說,“親手報仇了。”

不要對這種想法感到憂慮。

艾妮的眼睛瞬間睜大了,她的瞳孔不自覺縮小。

……

這算是一種複仇嗎?

艾妮摸著自己的長發,目光躲閃,“瑞德,不是你的錯。他會對我下手這件事,是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的……隻是當時我打電話給你了。”

她安慰瑞德,“我會去做心理谘詢的。”

門被推開了。

一名眼光銳利的男子站在門口,“我可以為你提供幫助,入過你不介意的話。”

黑色的頭發與深邃的眼睛——行為分析部特邀成員,傑森·吉迪恩。

本應該在退休年紀的他,作為BAU的特邀部員被霍奇所邀請,不論是輩分還是學識,他都是整個BAU內無可替代的“最優解”。

艾妮不擅長應對吉迪恩。

和年輕的瑞德,身經百戰的艾麗他們不同,吉迪恩的目光實在是太過深邃,就像是深海,就像是瞄準獵物的鷹。

哪怕傑森·吉迪恩本身並不算得上是盛氣逼人的類型,但他流露出來的、仿佛能掌握一切的氣定神閒讓艾妮有些難以招架。

……

她擔心自己會被看穿。

她的嘴唇蠕動了好幾下,但吉迪恩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她。

但是,目光裡麵沒有惡意。

艾妮深呼吸好幾次,瑞德連忙打圓場,“吉迪恩他曾經做過很多心理評估,不會讓你太受傷……”

艾妮想逃走。

但是,艾麗的手輕輕搭在艾妮手上,她說,“吉迪恩是我們這裡最棒的側寫師。”

同時也是心理專家。

艾妮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她想起迪克·格雷森突降的好感度,覺得全身都像是浸泡在冰水一樣,但是,想了解。

想知道原因。

她的內心又開始慘叫,一個在撕扯她的手,一個在鑽進她的大腦,一個在說“求你了,不要”,一個正在洗腦她,說,“快逃。”

快逃,艾妮。

她全身顫抖,幾乎進入了過激狀態,她站起來,又坐了再去。

艾妮緊張到過呼吸、焦慮症急性發作。

她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呼出去的氣體增多,吸金來的氣體卻減少了,一切都發黑發昏,她竭力呼吸,耳膜裡麵傳來奔跑、抽屜打開,還有塑料袋的聲音。

呼吸性堿中毒。

艾麗抱住艾妮,在FBI的辦公室內,她緊緊抱著艾妮,一邊安慰她,一邊引導她呼吸,“我認為還是不要……”

做心理谘詢了。

艾妮光是聽見心理谘詢就產生了應激反應,就像是被砍斷尾巴的貓。她的眼睛透過一層透明塑料袋,像是掙紮的魚一樣死死地盯著天花板。

“……不,”吉迪恩的手放在緊急救援、讓艾妮從過呼吸狀態緩過來的塑料袋上,“她現在需要心理谘詢。”

非常需要。

*

吉迪恩是個合格的心理醫生。

艾妮曾經去過很多社區的心理醫生做谘詢,他們的共情能力很強,被派到了下層為民眾做谘詢向導,她們會安慰艾妮,這一切都沒那麼糟糕,你起碼還能動起來,一切都會好的,然後給艾妮開些鎮靜劑或是其他藥物。

艾妮一次都沒吃。

坐在吉迪恩麵前她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她不知道從哪裡才能說起。

直到吉迪恩說,“你殺了他。”

艾妮才抬起頭看吉迪恩。

這名年過半百的睿智的老者頭發兩邊已經斑白,甚至還有點斑禿。艾妮的腦袋嗡嗡作響,像是蚊子從她的大腦飛過。

“嗯……我把他推下去了。”她的手左右對接,一直在戳自己的指尖,似乎想通過這種方式緩解緊張。

艾妮機械性的、重複這這個動作,“是我殺的他。”

吉迪恩隻是看著艾妮,就像是很普通的,一直看著她的眼睛的對話,“你認為你殺了他,但是他先動的手。”

“他抱著你從高空墜落,你必死無疑。”

“這不是你的錯。”吉迪恩的語氣相當柔和。

艾妮渾身發冷。

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她覺得一切都錯了,她很痛苦,就像是在深海裡麵痛苦。

水淹沒過她的口鼻,灌進她的喉嚨,令她不能呼吸,“可是,可是。”

“他最後一刻,把我抱緊了……”

因為是在空中的事情,所以沒有任何一個監控拍到,艾妮覺得自己在做不好的事情,她止不住開始掰折自己的指甲,“他,最後,把我翻了過來,他把我放在了上麵,然後,像是八音盒一樣……”

“我像是上麵跳芭蕾舞的舞者,他抱著我,我是珍貴的人偶。”

就像是,愛。

被抱緊的感覺是溫暖又令人厭惡的,惡心,討厭,還有讓雞皮疙瘩都升起來的感覺。

“你在恐懼。”吉迪恩一語道破艾妮的情緒——他看過非常多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案例,但在囚禁之中,艾妮並沒有展現出這種特質。

吉迪恩與艾妮的眼睛對視,艾妮幾乎要哭出來,吉迪恩儘量把語氣放得緩慢,溫柔,“那不是愛。”

“這種人不會理解所謂的【愛意】,有人在這方麵天生就有缺陷。你感覺到的是虛假的。”

“即便是【愛】,也會在某個時機逝去,因為那隻是一種新鮮感,或是自我滿足。”

艾妮把指甲掰掉了。

透明的指甲掉在椅子上,艾妮覺得自己的呼吸狀態又變得急促,靈魂又要飛天,又要和這個世界分離,要和這個世界解離。

她深呼吸,感受身體的每一次振動,吉迪恩的視線就像是在鼓勵她一樣。

艾妮在著陸療法之中逐漸平靜下來,身體解離的感覺不見了,“為什麼……不是愛?”

她問。

吉迪恩:“愛是個複雜的命題,哲學家、心理學家、生物學家都在研究這個課題。”

“你曾經有過很嚴重的心理創傷,艾妮·基恩。”

就像是解剖一樣,“或許來自你的家庭,又或許來自你的環境,而你天生就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帶著負麵含義降生。”

艾妮安靜地聽著。

實際上,她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但是、這種哭泣帶著一種奇怪的、強烈的爽快感。

“……嗯。”她點頭。

她的心理創傷不是死亡,不是蝙蝠俠,也不是夜翼,不是小醜,更不是這個狂信徒。

和心理醫生傾訴就像是在撕開自己的傷口。

那已經愈合的疤痕,或是還帶著倒刺沒恢複完全的傷口,被艾妮一點一點撕開,然後傷口傳出劇痛。

就像是把還藕斷絲連的一層皮全部撕下來,露出裡麵的血肉一樣。

……

一種奇妙的安心。

就像是撕開了鮮血淋漓的傷口,然後問:這樣就可以了嗎?這樣就滿意了嗎?把出血的內臟、滿是紅色的器官全部摔到彆人的臉上。

然後看著對方的臉滿是血色蜿蜒爬過的痕跡,感覺到自己無比醜陋的姿態和心,意識到自己疼痛到麻木的感官與覺知。

這令艾妮有點著迷。

啊,原來是這樣。

隻要這樣活生生的撕開就好了。

從疤痕的中間,用指頭塞進去最裡麵,把肉掏出來就行了。

她第一次做這種事情,還不熟練,但是,很開心。

她還是第一次知道這種事情原來這麼簡單。

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隻要說出來就可以了。

“你在自虐。”吉迪恩打斷了她的思路。

不管是焦慮的動作,還是在掀開疤痕的時候,艾妮若有若無的笑意,都證明了她有自我毀滅的傾向。

艾妮覺得這樣很好。

被撕開最痛的地方的感覺很好,就是要被一萬根針紮進心臟,然後她捂著自己流出來的、被萬箭穿心的器官倒下來,去死才好。

但她是一個膽小鬼,所以還不想死。

時時刻刻被撕裂、時時刻刻被折磨。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算是一個解脫。

就算是聽到溫柔的安慰也沒用,最好是……和火焰一樣,和能溺死的水一樣,能造成疼痛或者留下印記的東西。

才能銘刻最珍貴最重要的事物。

吉迪恩在第一次見到艾妮·基恩的時候,就知道她的心理問題極其嚴重。

起初,他認為這種壓力並不來源於她自身,因為她的作品是如此出色。

但是,作品與她的心理問題無關——或者說,就是因為極端痛苦,她才能畫出那樣的作品。

隻有經曆了痛苦與扭曲的人,才能用飽滿的筆觸繪製這樣的油畫。

那油畫乾擾了吉迪恩的判斷。

……

很嚴重,但是與抑鬱症無關,與躁狂症無關,與未來會成為殺人犯的遺傳性心理疾病無關,“你不能享受這種感覺,艾妮·基恩。”

吉迪恩正色起來,像是學院的老師,“你在逃避。”

“你不能通過自虐解決問題。”

艾妮的表情有所停頓,僵硬了下來。

然後,她垂下腦袋。

“!”吉迪恩撲在桌上,用手護住艾妮的額頭,艾妮的額頭被墊著,吉迪恩的手掌被重重磕了一下。

額頭撞到了吉迪恩的掌心,而吉迪恩整個人狼狽的趴在桌子上。

“艾妮。”吉迪恩結束了這場對話,“你應該定期做心理治療,還有。”

“彆再自我否定與懷疑。”

吉迪恩覺得掌心溫熱。

淚水滑過他的掌心,在掌紋的凹槽形成一個小小的水窪。艾妮抽動了幾下,“我不應該去精神病院嗎?”

吉迪恩沒有把手收回來,“你會好的。”

艾妮就像是失去了紅布的鬥牛,真正的、徹徹底底的安靜了下來。

*

在一段時間內,就連呼吸都覺得痛苦。

但是,並不是就連呼吸都沒有力氣,是覺得痛苦。

痛苦,和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有著本質上的區彆。

艾妮光是看見淡藍色的熒幕與數字,就會感覺到恐懼。

光是與迪克·格雷森在一起就會感覺到絕望,還有嫉妒。

……

她嗚咽、抽泣,淚水越來越多,浸濕了書桌。

*

“我們分手吧。”

“迪克·格雷森。”

艾妮這麼對坐在她的正對麵、準備了鮮花來慶祝一百天交往紀念日的男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