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無垠,巍峨壯麗的天宮靜靜佇立在仙雲之上,凝聚了無窮無儘的仙靈之氣,如夢似幻。
文昀著一身流雲般輕盈的仙袍踏雲而來,隻是一向淡然的臉龐此刻卻緊繃著,如臨大敵。
淨濁淵封印鬆動乃是危害三界的大事,而他作為上古九尾仙狐,是除神女之外唯一擁有淨化濁氣法術之人,若龍王三日前遞的折子遞到了天帝手中,那他無論如何都會收到急召,可如今這般,明顯是有人不想讓這折子呈到天帝麵前。
那這背後搗鬼之人究竟來自龍宮還是天宮呢?
一路沉思著,文昀步伐匆匆本欲直接去麵見天帝,可甫一入南天門,他就瞧見一位身著樸素青衫長袍的中年仙君立於一側,頜下一撮羊角胡須隨風微微晃動,雙眸正帶著盈盈笑意,凝視著自己。
收起眼底一閃而過的狐疑,文昀走到那仙君身前,朝他作揖行禮道:“司命仙君候在此處,可是為了等我?”
“正是。”司命爽朗一笑,捋了捋那撮胡須,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似是要將眼前之人看穿,“文昀仙君長居於幻月穀,鮮少來仙宮,此次前來,為的可否是淨濁淵封印之事?”
司命掌控凡人生死命簿,也掌管神族仙族下凡曆劫,況且他素來能掐會算,洞悉世間因果循環,他知曉淨濁淵之事,倒也實屬正常。隻是文昀想不明白,他不去麵見天帝,想解決辦法,卻在此處等待自己究竟是為何?
“當真什麼都瞞不過司命。”文昀接過話,麵色平靜如初,“淨濁淵封印是神女清染用冰係術法布下的,三界之內除神女外無人修習此法,我的靈力亦對修補封印起不到任何作用。如今封印有損,濁氣外泄,不知司命仙君可知神女下凡曆劫何時歸來?”
“神女下凡曆劫的命數又豈是我等可以窺探的。”司命幾乎沒有猶豫就接過男子的話,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語氣不急不緩,“不過,我倒是有個法子可暫時穩固淨濁淵封印,或許可以撐到神女回來。”
此話一出,文昀便立刻想到了神女的玄冰玉佩,此玉佩是神女隨身之物,也是三界唯一冰屬性神器,他曾有所耳聞,神女下凡曆劫前,把玉佩留在了極寒之地,若借助玄冰玉佩,倒是可以修複破損封印。
“司命指得可是玄冰玉佩?”
“正是!借助玄冰玉佩開啟五行陣法,便可媲美神女之力。”司命撚須連連點頭,滿意地仿佛是在看自家有出息的好大兒。
隻是片刻後,他又話音一頓,顧作憂慮道:“那枚玉佩由上古神獸看守,此獸隻認神女,怕是不好取到。”
文昀攆著指尖,沉吟了片刻,“即便如此,我也要去試試看,屆時等神女曆劫歸來,我願受九天雷劫之刑,親自去神宮請罪。”
見男子如此決然的樣子,司命心情頗好,不由大笑幾聲,拍了拍他的肩膀:“神女這裡你就莫要擔心了,她心係天下蒼生,又豈會怪罪?方才,我已將淨濁淵之事稟明天帝,陛下正在淩霄殿等著,仙君還是快些去吧。”
至此,文昀才徹底鬆了一口氣,這原是天帝與司命的一出好戲。此前一直揣摩司命的意圖,現下倒全明白了,想來是天帝不好直接下令去取神女玉佩,隻好將這份差事交輾轉到自己手上了。
文昀淺淺一笑,這個司命仙君,遊曆歸來倒是又鬼精了幾分。
凝視著男子越走越遠的身影,司命緩緩收起了臉上的笑意,他抬起手,隨著靈力劃過,一本命簿出現在他掌心。
他神情凝重地翻開命簿,“薑冉”兩個大字赫然出現在命簿首頁,而頁麵上映著的那個頭發高高束起的小人正發著刺眼的紅光,顯而易見是大凶之兆。
*
薑冉帶著阿鯉走在去往龍族太子寢殿的小道上,折騰了許久,終於到了發揮專長的時候,臉上是藏不住的興奮。
本該緊跟著的澤塵,卻被龍王請走,去幫助到龍宮避難的生靈。小童雖百般不願,可龍王的命令也不是一隻小靈狐可以拒絕的,隻好撅著小嘴不情不願地離開。
原本熱熱鬨鬨的一行人,現下隻剩阿鯉跟在薑冉身後了,可這小姑娘也心不在焉,雙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就連薑冉停下腳步也未曾發覺,一頭撞上了少女的後背。
“姑娘對不起,是阿鯉的錯。”
回頭瞧見阿鯉局促的樣子,薑冉隻當她害怕了,她拍了拍小鯉魚肩膀,寬慰道:“我是要去捉鬼的,你就彆跟著了,去前廳找小澤塵陪你玩吧。”
“不是的姑娘。”阿鯉連連擺頭,腦袋上的雙丫髻像一雙兔耳左右晃動,她突然鼓足勇氣挺直身子,抬起她那肉鼓鼓的小臉望著少女,“阿鯉是想問問姑娘,加入安保局需要什麼條件?像阿鯉這樣的,姑娘招嗎?”
看著一本正經的小鯉魚,薑冉噗嗤一下就笑了出來,她的安保局終於又有新的勞動力加入了,這能不開心嘛?
“當然招啦!安保局正是缺人的時候,你能加入那是再好不過了!”
“真的嘛,謝謝姑娘!”阿鯉歡呼一聲,興奮地一躍而起,帶起一串晶瑩剔透的泡泡,“我隨著文昀仙君稱您為薑局長可以嘛?”
薑冉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那家夥這麼叫自己明顯是為了調侃,也隻有這天真單純的小鯉魚聽不出來了。但她並沒有拒絕,有人真心誠意叫自己一聲“薑局長”,心中彆提有多舒服了。
薑冉帶著她新招聘的保安,終於抵達了龍族太子的寢殿,而此時,恰好夜幕降臨。
到了夜間,綴滿珊瑚的珍珠也都斂去了絢爛的光彩,隻留下微弱光芒,勉強穿過高懸的琉璃瓦,斑駁地灑在殿內的石板上。
站在龍吟閣的庭院中,薑冉隻聽見一陣細微的風聲劃破夜色,伴隨著若有若無的低吟聲,從寢殿最深處傳來。
向來膽小的阿鯉驚呼一聲,抱住薑冉的胳膊,那雙圓圓的眼睛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
“你去龍吟閣外等我。”
薑冉一掌將阿鯉推到院外,又順勢轉身避過了那道從寢殿深處吹來的風,緊蹙的秀眉之下,那雙褐色的雙眸微微轉動,神色嚴肅地打量著小院四周。
看來是個怨念極強的鬼魂。
手腕翻轉間,一隻手掌大小的翠色玉笛被握在少女的手中,此笛名喚渡影,是師父外出遊曆前留下的,可安撫亡魂的情緒,引渡它們去往幽冥,再入輪回。
隻是,這是這鬼怨念極強,若是沒有安撫好情緒,讓它化成了厲鬼,可就麻煩了。
薑冉握著渡影笛放到唇邊,一陣悠揚而清冷的旋律緩緩響起,星星點點碧色的靈力之光隨著樂聲環繞在庭院的每一個角落。
那道從寢殿深處吹來的風,緩緩停了下來。薑冉順著彙聚成線的靈力,走入陰暗的寢殿。
屋內光線昏暗,隻有一枚被打碎的夜明珠躺在牆角,散發著幽幽的冷光,放眼望去,滿地是各種器物的碎片,金銀的光澤與瓷器的殘片混雜在一起,在幽光的映照下顯得刺目而又淩亂。
皺著眉頭掃視過一地狼藉,薑冉終於在床榻邊的地板上發現了昏死過去的龍族太子,一身華貴的錦繡長袍被碎片割裂,沾滿了血跡。
薑冉彎腰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後便不再搭理他了,隻要人沒死就行,其餘的等捉完鬼再說。
桃花眼從太子身上掠過,又落在了他身後那張空空蕩蕩的床榻之上。
“以吾之笛,渡爾之魂。”
漂浮在空中的靈力之光隨著少女的咒語聲迅速聚集到床榻上,刺眼的光芒散去,一名身穿珍珠白紗衣的女鬼幽幽出現。
她長發如海藻般輕柔,珍珠冠冕斜落在一側,臉色蒼白卻依舊能看出生前是個精致的美人,一道乾涸的血跡從額角蔓延到下頜,白紗衣上到處都是被暴/力撕裂的痕跡,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黑紫色的淤青。
而這位女鬼空洞的目光在見到活人之時瞬間變得猙獰起來,它直接飄到了少女身前,四目相對,距離不過一拳而已。
饒是再有心裡準備,薑冉在看到一張鮮血淋漓的臉湊到自己麵前之際,也不由地呼吸一滯。
捉鬼,薑冉是專業的!
不過一瞬,她便回過神來,眼疾手快地將黃符貼於女鬼額間,柔聲詢問道:“姑娘徘徊在此多日,可否還有未完成的心願?”
那女鬼歪歪頭,用及其飄渺的嗓音開口問道:“你能看見我?”
薑冉點點頭,又揚起一道溫柔的微笑,示意它說下去。
“我是蚌族公主瑤鈴,隨父王來給龍王賀壽,被太子強行帶到了這裡。敖麟他真不是個東西,居然想輕/薄於我,我求他,打罵他都無濟於事,他綁了我,還挖了我的珍珠。後來哥哥來尋我,他趁哥哥不備,打暈了他!”
“你可知,他挖了我的珍珠,還打暈了哥哥!”
好不容易有人看得到自己,女鬼本想著與人說道說道也挺好,隻是不曾想,話匣子打開了情緒也收不住了,越說越激動,最後竟隻記得珍珠和哥哥了。
鬼魂本就會對生前的記憶逐漸變得模糊,隻會對它們未完成的心願或者有怨念的事情記憶猶新。
若是心願未了,它們便會長期遊蕩在三界之中,直至魂飛魄散,無法再入輪回;若是因怨念遲遲不肯離去,隨著怨恨累積,會有化為厲鬼的危險,為禍三界生靈。
而這女鬼明顯就屬於後者!
可這倒是並不妨礙薑冉聽懂,她側目睨了眼躺在地上昏死的敖麟,忍不住趁亂踹了一腳。
確實不是東西!
還沒等少女說話,翻來覆念叨著那幾個詞的女鬼突然安靜了下來,漆黑的瞳孔猛然收縮,蒼白的臉上一道道暗紅色的血絲如纏繞的樹根般擴散,就連額間黃符也無火自燃,瞬間化為了灰燼。
薑冉不禁咂舌,還沒問什麼呢,這就要化成厲鬼了?
手指在空中劃過幾道弧線,碧色的靈力之光隨著少女指尖的動作凝聚成一枚符印,在女鬼額間輕點。符印沒入它的體內,慢慢的,女鬼的瞳孔又恢複成了原來的樣子,臉上的血絲也漸漸褪去。
長長舒了一口氣,薑冉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自己與女鬼之間的距離,“我明白,你所受之苦,也懂你的憤恨與不甘,但如今你該做的是放下這些,去幽冥入輪回,獲得新生。”
“放下?我全族之人都被這畜/生幽禁,哥哥更是生死未卜,你讓我放下?”
女鬼再次激動的聲音讓薑冉怔了一下,一是感歎師父的撫魂咒居然對女鬼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二是震驚於敖麟竟然幽禁了整個蚌族。
嘖嘖嘖,這老龍王到底生了個什麼玩意兒!
少女正想再安撫女鬼幾句,腳邊的敖麟指尖微動,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悶哼,竟是要醒來了。
按了按酸脹的眉心,薑冉的腦海中劃過了不下十種把敖麟弄暈的辦法。
大哥!你壞事做儘也就罷了,這會兒醒來把女鬼刺激成厲鬼,咱倆豈不都得玩完?!
然而,就在少女打算悄悄付諸行動之際,女鬼明銳地察覺到了敖麟的動作,她嗖一下飄到他身前,怨念地盯著幽幽轉醒的男人。
“你為何要害我至此?我哥哥何在?我族人何在?你說啊!”
見狀,薑冉也顧不得把人弄暈了,連拉帶拽地將傻愣在原地的敖麟扯到一旁避開女鬼。她一邊吹奏渡影笛安撫女鬼情緒,一邊示意男人先行離開。
可那龍族太子此時就如同被嚇傻了一般,滿目驚恐地盯著飄在半空中的女鬼,大叫一聲,順手抄起身邊的物件就向女鬼扔去。
悠揚的笛聲似乎並安撫不了女鬼的情緒,它那雙幽怨的雙眼直勾勾地瞪著吹笛的少女,一字一句問道:“連你也要幫著這個畜/生嘛?”
薑冉放下手中的笛子,迎上它的目光,嘗試用言語安撫:“你先彆急,若他真的做了這些十惡不赦之事,我們必嚴懲不貸!你哥哥和族人的下落我會去尋,也會儘全力護他們周全。而於你而言,不帶殺戮入輪回,下一世才能獲一個好的命數。”
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氣從腳底往上蔓延,隨著女鬼發出了一聲怒吼,她原先朦朦朧朧的身影漸漸凝成實體,雙眸泛著紅光,宛如燃燒的火焰一般。
完了,這瑤鈴公主怎麼這麼倔呢,這下真成厲鬼了!
收起渡影笛,薑冉一把抓過敖麟的衣袖,帶著他奪門而出。
大意了大意了,今日怕不是要交代在這兒了!
女鬼破門而出,一頭長發無風自動,衣袂翻飛,她的麵容不複美麗,而是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猙獰。
渾身散發著黑色的戾氣,它此時已喪失了全部的理智,心中唯一所願便是報仇,順手撕了阻礙它報仇的那個凡人。
才把瘋瘋癲癲的龍族太子推到一旁,回眸便瞧見一雙慘白的手朝自己的脖子伸來,長長的指甲猶如一把彎刀泛著點點寒光,薑冉隻覺得心跳都在這一刻停滯了。
渡影笛被收到了袖袋之中,而腰間的長鞭對鬼魂並起不到傷害作用,偏偏這次來東海被係統催得急,連安魂香也沒有帶。
不過一瞬之間,薑冉想遍了幾乎所有的辦法,又暗罵了不下十遍裝死的係統,終是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忽然,她發現自己被一道強大的力量拎起,一股熟悉的雪鬆香在鼻尖處彌漫。
是那登徒子仙君!
來人正是文昀,他一到龍宮便來尋薑冉的下落,守在龍吟閣門口的阿鯉告訴他少女去捉鬼了,他瞅著戾氣四溢的院子傻了眼。
猛地推開門,他果然看見那厲鬼的雙手正朝著小毛賊的脖子而去,他想也沒想就將她一把拎起,躲開了厲鬼的爪牙。
她這哪裡是去捉鬼,若是自己再晚來半步,怕是她就該被鬼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