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會對鑽石的光芒渾然不覺,而另外一些人,卻會在夜裡反複編織著鑽石的夢境,視某個人為唯一的排解幻象。
女性們對他充滿幻想。
挺括感很強的白襯衫,讓肌肉線條若隱若現,如果仔細觀察過,就會發現方時滄精壯的身板上有著不算最寬,卻在視覺審美上是線條最好、比例最佳的胸肌。
白天,它們被罩上了一層襯衫,如同夜色被破曉的晝日湮沒。
海島棉隔出一層高貴的距離,連同那羊絨的質感、絲綢的光澤也在阻礙欲望的靠近。
像這樣一個男人,從履曆推斷,從訪談獲知——嚴格的起居作息、精確的人生軌道、脫俗的社交生活,連頭發絲每天都在展露著「自律」氣質,他絕不會是那種在夜裡展露攻擊力、凶猛欲望的男性。
女人們都這樣認為。
設想,假如夜裡他有著與白晝截然不同的一麵,明明天生這樣一張清冷禁欲的臉,下麵緊實的臀部肌肉卻性感危險無比,每一寸肌肉發力都叫人緊張窒息,可能嗎?手掌在頂峰時刻輕扇身下人的臉,提示緊繃的可憐人彆忘了呼吸。
輕輕地扇,像溫柔地拍撫。
不,這不可能,連幻想都是褻瀆。每天見到他的女傭、公司的女秘書、女職員、娛樂圈的女星,連同家人,都知道他是怎樣一個剝離了色和欲的存在。
儘管他自己就是這兩者本身。
瑞婭對這些毫不了解。
除了作為爵士音色迷對他的嗓音有所關注,彆的方麵,都因為她一開始就對這位長輩抱有敵意而忽視。
-
瑞婭還在想著她心心念念的那款神秘啤酒,期盼著好友芙洛拉發來線索與信息。
然而,就在她期待的過程中,用來消解無聊的啤酒都消失不見了。
發現這件事那個傍晚——
她踩著拖鞋上了樓梯,左拐右繞,大步趕去書房:“你什麼意思?”
門被推開,室內寂靜被打破。
女孩明明那麼凶,說話時握拳比劃,嗓音卻是貓一樣的甜懶,稍微缺乏攻擊力:“你把我的酒收到哪裡去了?這太過分了!方時滄,你知道我在美國有過多少次起訴經驗嗎?我現在就要讓我爸爸的律師聯係你!”
書桌前,正對著電腦視頻通話的男人輕輕斜來一眼。
落地窗外是漫天粉色的暮雲,黑白灰的衣服根本無法嵌入那背景。
方時滄坐在那兒還沒開口,屏幕上的高虹先接話了:“是瑞婭嗎?哦,瑞婭,聽我說,我知道你原來那兒的習慣是直接稱呼名字,但你要清楚現在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正在說哪一門語言。以後,記得稱呼時滄為叔叔,不要再讓我看見你這麼沒規矩。”
瑞婭撲過去:“可是他……”
高虹:“嗯?”
在老太太頗具暗示意味的注視下,瑞婭閉了閉眼,轉過臉:“好,這位尊敬的叔叔,我請您把我的那些啤酒還給我,我好不容易挨到成年,才剛享受不到一年的酒精自由,您忍心這樣摧殘一顆熱情的少女心嗎?”
方時滄瞧著屏幕,跟老太太交換了一個眼神。
然後,他結束了通話,在轉椅上轉了個角度,麵向緊盯他的女孩。
“禁酒隻是第一步,你需要被禁止的事情還很多,”他頓了頓,上下掃視她的穿著打扮一遍,略感覺刺眼和頭疼,迅速收回視線,“等著被改造的地方也很多,比如外在形象、內在氣質……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從頭到腳都會有專業的人對你負責這些。”
“禁酒?這麼說,我連基礎的飲酒自由都沒有?”
“自由是一種秩序,看來你對自由有誤解。”他靠著椅背,直視那雙碧藍色的眼眸,慢條斯理道,“阿果說你昨晚在房間喝太多,醉酒到淩晨才睡。飲酒傷身,我看你還是多喝茶好。”
“我本來就一直是淩晨才睡!你又不讓我出去玩,我連喝點酒解悶都不行嗎?度數那麼低!而且我隻是愛喝的種類多,不是飲酒量大。你不能這樣!”
不?
他像是這輩子鮮少聽到有人對他說這麼多個“不”字,眼底有點迷惑,又漸漸被冷而幽的詭異取代。
他轉向電腦坐正,不再看她,一邊辦事一邊用危險的陳述語氣說:“小外甥女,你在表示反對。”
“不用提醒我輩分,就事論事!”
“彆忘了,高董給我約束你的絕對權力。”
他再次正視她的眼:“從今天起,左瑜,你被禁酒了。”
-
遭遇晴天霹靂的瑞婭沒料到,剛簽合同答應了老太太、剛開始忍,就遭受一次巨大考驗。
那個方時滄,他知不知道啤酒是多麼好的東西?尤其是她深愛的黑啤、琥珀艾爾。
閉上眼,她就能想起那些風味……
英式IPA濃重的焦糖味,保守、雅致。
美式IPA濃烈的酒花味,奔放、殺口。
……
就算口感苦,也令人著迷。
市場上,那些很苦卻很暢銷的精釀啤酒,掌控著人們的良性自虐心理,因為一個人假如能從一種很小眾的審美中得到滿足,那種快感是彆的品味不可比擬的。喝很苦的黑啤跟嗜辣一樣,是嘴巴的變態愛好,往往容易依賴上癮。
瑞婭想,世界沒有酒難以運轉。
酒精削減焦慮,放鬆身心,刺激大腦產生多巴胺,讓心情在午夜入睡前保持快樂的狀態。她每天精力那麼充沛,到一天結束時總歸是有些疲憊的,但適量酒精就可以對此進行緩解。據說,一瓶啤酒能持續刺激4個小時的多巴胺,那麼,假設……她隻是假設,一個人每天僅需六瓶啤酒,就完全不再需要愛情?或許這也未嘗不是好事一件。
不過她倒是從來不喝太多,酒精隻是一種調劑,生活中令她愉快的事情還是很多的,比如逛街購物,比如派對、音樂與夏天。一想到這些,她又覺得,也許生活還是可以稍微忍一忍了。
-
投影儀往牆上投下大屏幕畫麵,俄羅斯世界杯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精釀啤酒搭配世界杯的夏日沒有了,兩者皆失,瑞婭看得沒什麼興致。
“我因為被困在這裡錯失了四年一次的盛會,我不會原諒爸爸。下一次世界杯我一定去看!”
小純問:“跟誰去看?”
“我會跟我最喜歡的人一起去,不過,”瑞婭歪頭,摸著下巴思索,“那時候會是誰,我也說不定。”
生活沒有了啤酒,瑞婭隻能依靠美食轉移注意力,還好,這一點可以在中國得到很好的滿足。
那個叫鐘離西檀的阿姨知道她對禁酒的事不滿,在英國隔著屏幕安慰她,還推薦她一些好吃的東西。
鐘離西檀說自己最近成了素食主義者,派人將家中幾大箱藏區風乾犛牛肉禮盒送給瑞婭,但又在電話裡要求瑞婭先不要拆開吃,說這款珍貴地道的牛肉乾再存放一段時間會更入味。瑞婭不太相信,猜測對方隻是預備哪天恢複葷食能再要回來。往來接觸兩三次了,這位女士如何假客套,她心裡還是有數的。
她覺得跟小純分享吃的比較開心,首先,小純可以分享一些很有地域特色的家常美食。
“成都前十美食。”小純向她介紹一桌紅色的食物。
瑞婭嘗過後,起身在室內走了一圈:“太辣了!我是說想嘗試地域特色,不是地獄特色!”
小純驚歎:“你的中文也太厲害了吧,真的是隻跟你媽媽口頭學的嗎?”
瑞婭坐回來:“沒有學過,隻是她有時候會用中文自言自語,我在旁邊聽多了,就開始跟她對話。”
“哦,瑞婭,你……你比長相看起來更聰明。”
“?”
“我是說,像你這樣金發碧眼的白富美女孩,其實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傻白甜。抱歉。”小純將彆的食物推到她麵前,“嘗嘗這個,夫妻肺片。”
“我不要吃人肺!這個聽起來可一點都不浪漫!”
“……這不是人肺。”
在生物學上,辣是一種痛覺,而非味覺。小純一邊吃一邊痛得流淚,瑞婭卻連眼眶都不濕。
從很小的年紀起,瑞婭就因病淚腺萎縮,變成了一個不能哭的孩子,成長過程中,並不記得淚水能緩解什麼痛苦,也不能像彆的孩子那樣靠淚水爭取到什麼,好在父母溺愛,也許填充了一些本該失落的空白。
“好吃嗎?”小純問。
“好吃又好痛。”瑞婭拿出化妝鏡,判斷嘴唇的顏色接近哪一款口紅色號。
“你真可愛!瑞婭,我來這邊以後每次吃辣都很孤獨,你知道,這個家裡的人很少吃重口味的東西。”
“他們一看就口味清淡。”
“嗯……一般來說,這世上很多人會覺得辣這種口味算不上高級,比不上宮廷菜係的名氣,也比不上西餐的優雅。”
小純想著,又憤憤地補充說,既然外麵那些人對菜係有高低級的評判,對辣這樣一種“廉價調料”不屑,那她也要說出一點偏見來——很遺憾,那些一輩子不吃辣的人,美食審美體係裡缺失了一種關於痛覺的重要審美。
-
“我的天!這張臉是真實存在的嗎?真人芭比,可塑性也太強了吧!”
隔很遠就傳來細聲細氣的驚歎。瑞婭剛被叫去大廳,就見到一個翹著手指的男人扭腰迎過來。
這人有一頭黑色的長發,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容,瑞婭一看他優秀的眼妝就對他產生了幾分敬意。
對方上下快速觀察她一遍,轉身對坐在沙發上喝紅茶的男人頷首道:“方總放心,我保證,左小姐一定會被成為高董期待的樣子。我先讓我的助理采集她的身材數據。”
一個女人過來,拿一些記事本和工具開始對瑞婭進行身材數據統計。
瑞婭用迷惑的目光看向方時滄:“他們是誰?”
後者蹺腿坐在那裡,沒抬頭看她一眼:“這是造型師Vincent,在米蘭有很受名人們歡迎的時尚工作室,常跟LC的時裝秀合作。他今天先過來了解一下你的基本情況,在今年時裝秀之前會負責你的外形改造和日常出席活動造型,你們先認識一下。”
“我竟然還需要造型師?”瑞婭嗤笑,攤開手,“作為一位時尚潮人,居然需要彆人給我穿搭意見?”
一時無人接話。
幾雙目光統一落在她身上,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一件黃、藍、棕三色的格子吊帶背心,裹著豐滿的半球型胸部,緊身、露臍,纖腰下是超短玫紅色牛仔裙,齊臀的高度,亮出一雙又長又直的美腿,同色係的細帶高跟鞋展示著漂亮的腳背與酒紅色腳趾甲。儘管她骨架纖細、身材偏薄,卻瘦而不柴、骨肉勻稱,曲線感極佳的腰臀比例出色,身體無論哪一部位都如同雕刻家精工創作的藝術。
Vincent支著下巴點點頭:“左小姐……您的穿搭的確很有自己的風格,但是,這很不LC。”
方時滄抿一口紅茶:“如果大眾看到左岸集團的繼承人是這樣一副麵貌,會對品牌形象產生什麼影響?這個樣子,與品牌風格完全不匹配,對自家市場受眾都毫無說服力。”
“可我不想成為一個法式女孩!”瑞婭感到荒謬,轉身看向牆上的菱形鏡,“我認為,以我現在的形象、氣場、談吐、氣質,作為LC繼承人哪怕即刻直接麵對公眾出鏡,也一點問題都沒有。”
她在鏡子前轉一圈,顯得滿意,漸漸轉變一副迷惑的神情:“我真搞不明白,麵對這樣一位各方麵已經趨於完美的女性,你們究竟還想改造她什麼呢?”
“……”
寂靜片刻。
方時滄拿起外套起身離開:“或許,改造她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