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聽見沈潼說等等,隻見徐鶴洲停下發車的動作,投去疑惑的目光。
而對於此刻已經完全想通,已經完全明確內心感情的沈潼,他仿佛走進了一個豁然開朗的新境界,看著眼前的男人,考慮良久,終於擺出了一個擁抱的姿勢。
“想抱抱嗎徐鶴洲?”
“抱我?”徐鶴洲不明所以,但還是順沈潼的意抱了一下,“是還冷嗎?”
“不冷了,真的不冷了。”沈潼搖頭,想到方才徐鶴洲在醫院的怒吼,男人訴說那些對鄭書青的愛,不知為什麼,在心態徹底轉變後,他回憶起那句“含在嘴裡怕化了”,甚至有些心跳加速。
這是一種對假想中愛人的渴望。
沈潼心道,他也想得到徐鶴洲對於愛人的愛,那種“含在嘴裡怕化了”的愛,同時,他也想施與這種愛,所以他做出擁抱的動作。
“我隻是覺得你……你應該會傷心。”沈潼重重抱住徐鶴洲,輕聲說:“畢竟剛才在醫院……嗯,反正,我想安慰安慰你,或許抱抱就好了。”
聽完沈潼的話,徐鶴洲覺得無奈,笑了笑,感受到小孩兒有些僵硬的擁抱動作,心中既酸軟又疼惜。
自己還是個孩子呢,被人忽視在醫院等得渾身發冷,想發脾氣又沒徹底發出來,到頭來還去安慰他這個大人。
渾身冒著股傻氣,又透著無處不在的真誠。
不知為什麼,抱著懷裡這個傻傻的沈潼,第一次,徐鶴洲產生了訴說的欲望,訴說那些關於愛情毀於控製欲的過往,訴說那些存在已久的心病。
即使徐鶴洲知道眼前的小孩兒或許並不是一個完美的傾聽者,他還是產生了敞開自己心扉的衝動。
或許是今天發生的一係列事,實在讓他感到太疲倦了。
徐鶴洲這樣想便這樣做了,他沒有鬆開沈潼,而是順著他擁抱的力道,輕輕靠在了他肩上,徹底放鬆下來:“行,那就讓我靠靠吧。”
徐鶴洲心道,要從哪兒開始說起呢?
既然思緒混亂,那就想到哪說到哪吧。
……
每個人對愛情最初的印象,或許都來自父母,徐鶴洲也不例外,所以故事的開端,要從徐鶴洲那對一點也不恩愛的父母說起。
徐鶴洲的父親出生自一個偏遠農村,其家庭貧窮程度,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也不為過,但就是這樣一個窮小子,卻靠不懈的努力獲得了白富美的青睞,這個白富美也就是徐鶴洲的母親。
但這份“青睞”美中不足在於,它始於一些衝動和賭氣,徐母當時正和前任鬨分手,雖然內心還愛前任,但也深知兩人再也回不去了,也正是這個時候,徐父趁機插足了進來。
徐母內心實則非常瞧不起徐父,可誰讓這個殷勤無比的窮小子甘心做備胎呢。
於是在徐母傷心買醉之際,兩人不清不楚地在一起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徐母習慣了徐父殷勤的照顧,有了點再也離不開的意思,可兩人階級差距實在巨大,加之徐母向來看不起窮人,因此在享受徐父體貼照顧的同時,她又鄙夷和輕視這個來自農村的窮小子。
直到一次意外,兩人有了徐鶴洲。
徐母不敢相信自己未婚先孕的事實,卻也不敢瞞著家人打掉孩子,私自流產要是被圈裡人發現,不知道要被戳脊梁骨嘲笑多少年。
於是,徐父徐母在雙方父母的逼迫下結婚了,當然,結婚的前提也包括了徐母的父母看到了徐父這個窮小子身上無窮的潛力。
隻能說老一輩的確好眼力,果不其然,後來徐父發家了,多年努力之下,他一舉躍升,成為了A市知名的房地產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農村窮小子跨越階級一舉成為房地產大鱷,無論誰說起來,都要豎起大拇指稱讚。
可徐母卻從未滿意過,她耿耿於懷當年的意外懷孕,認為是徐父一手策劃,從此困住她精彩的人生,也讓她經受圈子裡閨蜜們的多年嘲笑——誰讓她懷上了一個農村窮鬼的孩子呢。
在這個高傲又冷漠的白富美眼裡,窮小子依舊是窮小子,無論多有錢,無論身份如何變化,依舊改不了從農村帶出來的陋習,他吃飯時總是發出粗魯的哧溜聲,睡覺時輕微的鼾聲也讓人厭惡無比。
直到這種冷漠和厭惡經過多年醞釀,化為了難以壓抑的蠢蠢欲動——徐鶴洲十四歲這年,徐母出軌了,出軌對象恰巧是當年餘情未了的前任。
兩個人老房子著火,甚至連禮義廉恥也不顧,從家中臥室滾到沙發,正好被放學回家的徐鶴洲親眼撞見。
當時徐父正值事業上升期,在外地出差。
徐鶴洲一人獨自麵對那樣淫.穢的場麵,他無法向任何人求助,隻能無助地衝進洗手間一陣嘔吐,後來每每想起,那種令人生理性反胃的惡心感都會從胸口升騰而起。
一次、兩次、三次……數不清的無數次。
徐鶴洲都會從家中各個角落,找到自己那個外人眼裡溫柔、高雅、有文化的母親出軌的證據。
直到十七歲那年,徐鶴洲徹底爆發了,他收集了母親出軌的所有證據——他想,既然這個家已經千瘡百孔,那不如將廢墟推倒,一切重來,他要讓父母離婚,他惡心那個偷人成性的女人,他想父親帶他離開。
他不想生活在這樣惡心的家裡。
不,這甚至不算家。
就在某個平凡的夜晚,徐鶴洲總算等到了徐父歸家,他拿出了證據在父親麵前一一攤開,他想得到父親的支撐,他告訴父親,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結果徐父看見那些照片,隻是無奈又溫和地笑了笑,彼時男人的兩鬢已經染上白霜,他說:“對不起兒子,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但是不可能的,一個家庭維係這麼多年不容易,我不會和你母親離婚,我也離不開她。”
男人歎了口氣,“都是我的錯,害你母親壓抑了這麼多年,我知道她……她就是想任性一回,其實心裡還是很在乎家庭,很在乎你的。”
“你彆怪她,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太軟弱了,我願意給她這些自由。”
……
徐鶴洲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甚至父親還替母親承擔了過錯,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軟弱的男人,他的父親,第一次在內心深處產生深深的疑問——
為什麼,為什麼會縱容到這種地步,所以愛一個人就要給予對方絕對的自由嗎?即使對方越軌也能原諒?如果這是愛,那這種愛真的正常嗎?
徐鶴洲不知道答案,但他的確又好似能通過眼前男人苦澀的笑容,看到一種偏執、扭曲的愛意形態。
一種不正常的,通過給予過度的自由,來挽留愛人的,偏執的愛。
偏執到了極點,所以出軌也能原諒。
……
徐鶴洲無法接受,甚至可以說是惱羞成怒,他的勸說失敗了,他對家庭重建的想法被父親親手毀掉,他的父親理解不了他,甚至勸他去原諒母親。
誰都知道,一個十七歲男孩兒是無法壓抑這種怒火的,徐鶴洲直接一拳揮了過去,即使那是他的父親,他也控製不住,他必須要那樣做,不然他實在無法釋懷——三年,近一千多個日夜,兩具光.裸.身體滾在一起的惡心畫麵總是在他腦海中重演,徐鶴洲甚至覺得終有一天自己會患上心理疾病。
或者他已經患上了。
可他的父親不願意拯救他,不願意拯救這個家庭裡唯一無辜的孩子。
……
也就是從徹底撕開光鮮家庭背後齷齪的這天開始,徐鶴洲在心裡暗暗告訴自己,他絕對不要成為像父親一樣軟弱的男人。
這是不合格的失敗者,做丈夫失敗,做父親失敗,做男人更是徹徹底底的失敗。
可要成為一個怎樣的男人,才算是一個合格的男人呢?
徐鶴洲在成長的一路上找尋了許多年,終於有了自己的答案——他從父母失敗的婚姻以及父親作為反麵例子習得了,一個合格的男人除了給愛人提供絕對的物質條件,還要成熟、擔當、體貼,除此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一個合格的男人要學會百分百的控製,做到每一件事都儘在掌握,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愛人的行蹤和心理狀況。
愛,是絕對不能失控的,過度的自由隻會導致愛情走向滅亡。
這就是徐鶴洲控製欲心病的根源。
……
沈潼聽完整個故事,感覺心臟緩慢又恒久地頓痛著,他輕輕地撫摸徐鶴洲的背,就像男人每次安慰他那樣,希望自己也能給他帶去一些溫暖。
同時他心中也很好奇:“所以,你和鄭書青分手,就是因為你說的控製欲嗎?你的心病?”
徐鶴洲嗯了一聲,自嘲地笑了笑:“他是我的初戀,沒人知道我多麼希望一段感情可以從一而終走下去,可最後還是……”徐鶴洲說到這裡停頓了很久:“或許沒人能接受我的控製欲吧。”
沈潼聽不得這些話,一下將徐鶴洲拉開了,氣得不行。
才不是!他就覺得徐鶴洲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最好的人,他不能接受彆人說徐鶴洲不好,就連徐鶴洲自己說也不行!
更何況,不是鄭書青出軌在先嗎,接受不了對方的性格兩人磨合不就好了,受不了就出軌這屬於道德有問題。
沈潼下意識反駁道:“你不要把錯都歸在自己身上徐鶴洲!我能接受啊,我就覺得你非常非常好,真的,哪哪兒都好,再說了,那不是他出軌在先嗎,你控製欲再強他也不能出軌啊!”
“行了行了。”徐鶴洲見沈潼一副氣衝衝替自己說話的模樣,感動又好笑,心臟仿佛被一雙柔軟的小手捧起,那是沈潼的手,他的乖小孩兒,小牛犢似的想保護他。
他想也沒想,下意識刮了刮沈潼鼻子,“傻潼潼,還生起氣來了,這是替我生氣呢?”
徐鶴洲說完看著沈潼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夜色下明亮得如寶石般,看著人時認真又專注,他恍然間好似回到了過去,他久違的,再次感受到了被人堅定選擇的感覺。
徐鶴洲的心跳忽然加速了一拍,一種奇怪的酥麻感從他全身走過,他望著沈潼,久久沒有回神。
……
沈潼沒注意到徐鶴洲的反常,自從明確了內心的感情,他簡直想了解徐鶴洲的方方麵麵,心道要把這個男人摸得透透的才行,這樣,他或許才能離他近一點,更近一點。
沈潼這樣想,便這樣做了。他心裡還有許多疑問沒得到解答,長長地嗯了一聲,告訴徐鶴洲自己就是生氣了,生氣在徐鶴洲把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後又繼續問:“那你父母呢,他們最後還是沒離婚嗎?”畢竟那樣一對感情畸形的夫妻,又結婚幾十年,感情、財產,各種東西摻雜其中,要離婚的確不容易。
沈潼非常好奇結果。
隻見徐鶴洲落寞地笑了笑,良久後才開口:“潼潼,我父母……他們都去世了。”
去世?
都去世了?
沈潼瞪大了眼,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立馬開始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徐鶴洲,你彆傷心,我以為……”
好吧,他沒什麼可以為的,和徐鶴洲生活這麼久,他的確一次也沒見過徐鶴洲的父母,也從未見過徐鶴洲給家裡人打過電話。
其實他早該想到的。
沈潼陰鬱冷漠,甚至自殺過,可不知為什麼,他作為一個連自己都無法共情的人,卻在此刻,無比能共情到徐鶴洲的感受,他比徐鶴洲還要心疼徐鶴洲。
沈潼看著徐鶴洲,看著這個男人,恨不得將他看進心裡去,第一次,胸腔裡有磅礴的情緒要噴湧而出。
他說:“徐鶴洲,你不要傷心,也不要怪自己。”
不要拿父母間的恩怨折磨自己,也不要想是自己的錯所以五年的感情才會無疾而終。
都不要。
沈潼越想越心疼眼前的男人,無比鄭重地說出自己的承諾:“我會陪著你,我永遠陪著你,徐鶴洲。”
話音剛落,兩人的目光遙遙相撞,有什麼情緒在車內迅速發酵,進入狂熱的境地,要爆炸,要爆發。
“永遠是個助興詞,潼潼。”徐鶴洲瞳孔幽深,就那麼望著沈潼,說出的話輕飄飄,可目光卻沒有絲毫偏移,“你覺得所謂的永遠能堅持多久?”
沈潼不知道徐鶴洲為什麼這樣問。
沈潼覺得奇怪,是因為他已經知悉了徐鶴洲的過去,甚至他內心無比相信他和徐鶴洲是同一類人,他想,他是懂徐鶴洲,懂這個男人的。
就像徐鶴洲從父母失敗的婚姻關係中習得,認為百分百的控製才是男人合格的標準,是愛的一種體現,他同樣也從十八年的人生遭遇裡習得了,被關注、被重視、被管教才是獲得愛的途徑,沈潼無比渴望深度將自己交付出去的感覺,那才是真正的活著。
他們兩個都是奇怪的人,或者換句話說,偏執的人。
這也是為什麼沈潼會心疼徐鶴洲,為什麼覺得徐鶴洲哪哪兒都好,除了已經明確心意,明確自己真的很喜歡這個男人之外,更多的是因為,他太懂他了。
兩人太相似了,沈潼甚至認為自己和徐鶴洲就是兩塊靠近就會絕對相吸的磁鐵。
所以沈潼奇怪於徐鶴洲對“永遠”一詞的疑惑,因為沈潼是相信永遠的,所以他才會無比篤定,徐鶴洲肯定也相信。
強責任感的男人是這個世界上最適合相信“永遠”的一類人,而徐鶴洲正是這樣的人。
沈潼在這一刻,腦子裡倏地有道光閃過似的,他好像突然知道了該怎麼抓住徐鶴洲,抓住愛人身份的徐鶴洲,他毫不猶豫地表達了自己的偏執。
沈潼說:“永遠就是永遠,一輩子的那種永遠。”他頓了頓,輕輕握住男人的手,語氣卻極為坦誠,像要把自己在徐鶴洲麵前剖開一樣:“徐鶴洲,我沒有爸爸媽媽了,也沒有哥哥了,這個世界上我誰也沒有了,我隻有你。”
“隻有你。”
“我當然要一輩子陪在你身邊。”沈潼想了想,像是覺得不對,又換了個說法,帶著點偏執又嬌氣的語氣:“不對,是你要一輩子陪在我身邊。”
……
看著沈潼稚嫩的臉龐,聽著他嘴裡說出的真誠話語,徐鶴洲再次發現,那種奇怪的酥麻感又來了,它們從全身各處出發,直竄心臟。
徐鶴洲仿佛被什麼擊中般,感受著瘋狂跳動的心臟,看著沈潼,要極力才能控製住自己的動作,最後的最後,才笑著回答:“行,永遠就永遠。”
他溫柔極了,也擅長極了用這種大人哄小孩兒的語氣:“我永遠陪著我們乖潼潼。”
得到想要的答案,沈潼總算將心放進了肚子裡,他知道他成功了,他注意到當自己說出永遠這個詞時,徐鶴洲五指微微蜷縮的動作,男人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