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蘇哲堯,是一個下雨天。
金願記錯了時間,出門晚了二十分鐘,半路又遇下雨,抵達於雙雙力薦的那家東南亞餐廳時,才知道這是頓披著羊皮的相親飯。
難怪於雙雙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穿上周末她們逛街買的那條裙子。
金願的穿搭一直風格單一,精致的OL襯衫和包臀裙,不論炎夏還是寒冬,寫字樓裡她永遠乾練又美麗。
這條連衣服是衣櫃裡的例外。
不太適合通勤穿,有些過於隆重。
從澳城回來,那件價值不菲的紅裙子便再派不上用場,金願送去二奢店裡寄賣,折算的錢又添了點,置換了一個新包,金願為此節約了半個月,一連好多天沒有再去“蘇一”消費。
而剛發完新一月度的工資,金願就被於雙雙拉著逛街,一眼看中櫥窗裡這條新款的黑金配色旗袍裙,試穿上身宛如量身定製,就連一向偏寬鬆的腰際,這回都嚴絲合縫,
縱使再肉疼,金願也沒法對著鏡子裡麵的自己搖頭,隻能咬咬牙為這份美麗買單。
於雙雙再三向金願保證:“絕對高富帥級彆,能不能成的我暫且不敢誇下海口,但能結交這種社會名流,於你來說總不會有壞處。”
金願本來還猶豫,她不信於雙雙手裡有這種優質資源,更不信她手裡如果真有這種優質男人會舍得讓給她。
而且,相親這種等價交換的人才市場,講究的是物質條件,金願自知自己沒有優勢。
但金願還是答應赴約,因為她最近迫切想要換一份新的工作。
這家公司待了小半年,金願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她一個小小的秘書要做那麼多工作,簡直拿她當驢使喚。
直到她前些天撞破行政總監和林秘書在樓梯間熱吻。
合著兩個人上班時間淨做這些事去了,怪不得那些工作最後都落在了她頭上。
金願打定主意,即使今天這個親相不成,也要問問對方有沒有合適的工作機會介紹。
臉皮厚一點,機會總能多一點。
沒想到的是,在此之前,這條裙子先發揮出了更大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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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城的夏天,一天可以有好幾種天氣。
金願早晨上班的時候陽光明媚,出門前甚至還戴了頂空頂的防曬帽,生怕一片片麵膜喂出來的好皮膚被曬出斑來。隻保護臉還不足夠,金願還特地在裙子外套了件半透明的罩衫,同樣是黑色,小區到地鐵站的那兩百多米路,這一身黑吸收的熱量就足夠讓她額頭出了層薄汗。
結果午休的時候天倏然轉陰,以為要下雨的時候沒有下,金願抱著僥幸心理沒拿傘走在去餐廳的路上時,這場雨直接兜頭澆下,像上天給的清脆耳光,讓大腦瞬間宕機,隻想說臟話。
金願把她那隻比花還嬌嫩的包包護在懷裡,退回身後屋簷下躲雨時,下意識看了眼對街。
馬路對麵立著一男一女,其中一個便是蘇哲堯。
這兒距離“蘇一”不遠,但看他穿正裝打領帶,手裡還提了個公文包,不像是要去那兒趕場子,像是急著去辦什麼事。
女孩兒卻極不體麵,麵紅耳赤地和他爭執,金願本以為又是男男女女庸俗戲碼,但定睛一看,那女孩兒不過中學生模樣,紮高高的馬尾,絕無可能這麼小小年紀就墮落至此。
更何況,蘇哲堯這人看上去並不像個禽獸。
蘇哲堯拿對方無法,幾步衝進雨裡,走到金願這邊的街道上來,轉身衝那人揮揮手:“莊裕的事兒我回頭幫你問問,要真是你說的那樣,我一定替你好好罵他一通。”
罵有什麼用呢?蘇哲堯心裡清楚,莊裕的玩世不恭從來不會因為與蘇家的婚約而收斂,就像路易林回國以後,明著在淩初眼皮子底下沾花惹草一樣。
相反,甚至正因為未來的另一半沒有懸念,所以才更想婚前過幾年肆意放縱的日子。
莊裕這趟出門前,也是這樣在酒後吐的真言。
蘇冉氣急敗壞,在馬路對麵直跳腳,大聲喊他:“阿堯哥!”
果然。
金願緊繃著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在聽到那個“哥”字之後。
雨勢不小,蘇冉手裡拿著的透明雨傘在風中搖搖欲墜,終於放棄同蘇哲堯糾纏,在看到出租車時果斷抬起胳膊攔下,彎腰鑽進車裡。
車子停下再起步,濺起一層水花,金願收回目光看向近處,蘇哲堯的皮鞋恰好進入視線。
“在看什麼?”他額前的頭發在滴水,看上去並不邋遢,但也實在算不得體麵。
金願拉開包包拉鏈,摸出紙巾遞給他,故意說:“看‘好男怕女纏'。”
蘇哲堯沒直接接起紙巾,挑眉由上至下打量她,笑意溫和,明明應該是玩味語氣,偏偏問的一本正經:“眼饞的饞還是嘴饞的饞?”
金願撕開紙巾封口,抽出一張再遞上去,沒有說話。
和上次那個“做局”一樣,她沒聽懂蘇哲堯在說什麼。
這回蘇哲堯接了紙巾,並緊跟一聲歎息,“戲劇學院的學生麼?”
他其實是想誇她演技好。
金願下意識抬眸,“我有那麼年輕?”
“想起來了,你已經工作了。”蘇哲堯想起初見時,她是以老板秘書的身份進的娛樂場。
蘇哲堯由上至下打量她。
金願的裙子被雨水打濕不少,好在本就修身貼膚,隻黑色材質吸水,湊近能看見些許濕意,恰巧蘇哲堯靠近接了紙巾,由斜上方看下去的視角,落在她胳膊落下的窄細腰間。
旗袍裙最顯身材,本就是性感的代名詞,這下又逢雨天,金願鬢邊一縷碎發粘上雨水,更在婀娜之外透出些柔柔弱弱的破碎感。
於是很難不想起那晚,她迷離的眼神,濕熱的吻。
那晚她穿的是條酒紅色長裙,推開浴室門往裡進的時候,花灑的水噴濺到她裙子上,濕的比現在還要徹底。
那時候他是什麼心理呢?他罵了句臟話,然後將她拉了進去。
那是在他第一次意識到即將擦槍走火,終止沙發上那個熾熱的吻,獨自走進浴室大約五分鐘以後。
將熱水調至半涼,兜頭澆下去,蘇哲堯身體裡那團火卻始終無法得到紓解,眼前隻有一抹她裙子的紅。
活到快三十年,蘇哲堯自認在女人麵前紳士有度,從來都是止於禮節,從來沒有哪次像那晚一樣,對哪個女人發過脾氣。
說是發脾氣,實際也就是那句指向不明的臟話。
但對方大概以為他是在罵她,所以她沒繼續原本的動作。
縱使蘇哲堯沒有某些方麵的經驗,但生意場上最不缺的就是葷話,蘇卓從前明著暗著沒少往他身邊塞姑娘,安的什麼心他不是不清楚。
他知道自己當時不太對勁,也許是酒不對勁,也許是那根雪茄,但無論是哪裡不對勁,他都不得不佩服金願的淡定和放得開。
被淋濕的裙子緊緊包裹著她的曲線,蘇哲堯隻是觸到她的胳膊,隔著浴缸邊沿,他泡在水裡,手裡的花灑並沒有正對著她,卻還是將她濃密的卷發浸濕到滴水。
有那麼一瞬間,蘇哲堯覺得,就算是蘇卓搞的鬼,就算金願是他安排的人,又能如何?
反正這麼多年,他明知是陷阱卻還要睜著眼睛往裡走的事情還少麼?
鬼使神差,他一把將人拉進浴缸。
眼前從那一秒開始模糊,等蘇哲堯再一次終止動作,是他差一點窒息在那個吻裡。
金願似乎也十分沉浸,隻是沒有把握好手扯他襯衫的力度,勒得他突然掙開她的胳膊,大口喘氣,想起小時候那僅有的兩次驚悚經曆。
而且,他這裡沒有任何防護措施,這時候也不想出門去買。
突然就沒有了興致。
兩次,都是這樣沒頭沒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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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在下。
蘇哲堯喉結輕滾,誇她:“不愧是蘇卓精挑細選的人,真的沒有興趣進娛樂圈?”
語氣裡三分實意,七分是裝出來的禮貌。
但他麵色平常,金願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金願不置可否,問他:“蘇卓是?”
臨危不亂,一裝到底,蘇哲堯很難不佩服她非專業演員的信念感。
蘇哲堯並不意外她的繼續裝蒜,手裡捏著剛才擦過額頭的那張紙巾,將薄薄一層紙屑擰成團,在食指與拇指指腹間反複揉搓,提出不太合時宜的請求。
他問金願:“打扮這麼漂亮,今晚的酒局,金小姐有興趣陪我一道去嗎?”
是個挺嚴肅的酒會,蘇哲堯原本已經確定好了女伴,但蘇冉不知道從哪裡聽的風,知道那姑娘是莊裕介紹的,醋意大發,硬生生把那女孩陰陽走了。
蘇冉最近脾氣不太好,料想是和莊裕鬨了什麼不愉快,連帶著對蘇哲堯說話也夾槍帶棒的,臨出門時藏了他的車鑰匙,也不知道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蘇哲堯手裡提著公文包,有個新項目的資料要給廣州來的袁總看,對方隻在滬城逗留二十四小時,今晚的酒會是最好的時機。
聽調酒師阿良說,金願酒量不錯,帶她去,一來是可以幫忙擋酒,二來既已是明牌,時時提防,也不用擔心澳城那天的意外重現。
最重要的一點是,她比莊裕介紹的那個學妹精致許多。
要知道,酒會這種場合隨行的女伴,就是男人的麵子。
如果金願是個貨真價實的秘書,興許還能在他和袁鳴聲交談的時候推波助瀾,簡直一石三鳥。
蘇哲堯算盤打的越來越細。
自兩年前外公退休以來,蘇卓的手逐漸伸向“一哲”內部,蘇哲堯這邊兩個項目都進展緩慢,年前在澳城沒能勸阻馮先生撤資,項目停在半道上,一直在燒“一哲”的錢,不用財務通知蘇哲堯心裡也有數。
再這麼燒下去,項目不停也不行了。
蘇卓一開始就在董事會上投了反對票,若是子公司資金耗儘,他何止是見死不救,大概率還會開香檳慶祝。
蘇哲堯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否則就像莊裕說的,他後麵隻能靠嶽家上位。
他不想軟飯硬吃。
金願在聽到蘇哲堯邀約前,本就對今晚的相親對象不抱什麼期待,況且要談論起工作機會,酒會這種場合,她似乎更容易結識到蘇哲堯這般的商業人士。
而且……這是個不可多得接近蘇哲堯的機會。
放棄才是傻子。
金願實話實說:“今晚我本來約了人,但你算是我半個救命恩人,你等我打個電話和人家說一聲,不能叫人家在餐廳一直等著我。”
“約會麼?和男朋友?”蘇哲堯伸手去探屋簷外雨停了沒,眼睛並沒有看誰。
金願搖頭,撥過去的電話無人接聽。
“普通朋友穿這麼隆重?”他不解。
“算是……資源?”金願還沒見過人,不知道該作何定義,但本能地不願意提“相親”兩個字。
“哦。”蘇哲堯走出屋簷,問她:“定的餐廳在這附近麼,約的幾點?”
金願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四十三分鐘之前。”
“打個賭嗎?蘇老板。”金願心血來潮,仰頭看他。
蘇哲堯伸手,原本是想要幫她拿手袋,卻在聽到她這句之後,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又默默放下了手。
“你敢和我打賭?”
“有什麼不敢的?”
“你知道我小時候抓周抓的什麼嗎?”
“廉價翡翠?”
翡翠分品種和等級,一般廉價翡翠都是沒種的,就像澳城那晚他的表現一樣。